“傳詔天下。”


    劉宏將封侯詔書重重放在桌案上,行至欄檻眺望並州。


    那裏是大漢的北疆,有宗王之子,大漢驃騎為他征戰,有無數大漢軍卒奉武揮戈,塑造萬勝之勢。


    迴顧一生,年少時意氣風發。


    熹平一戰擊潰了他的雄心,讓他明白身為漢天子最大的束縛不是權傾朝野的外戚,不是邦野仇寇,而是天下士族。


    當你影響他們的利益時,所謂漢天子也會被束之高閣。


    故此,他沉心靜氣,行穩致遠,建設鴻都門學,卻又被士族所滲透,直到等到宗室的崛起。


    少年郎英姿勃發,克敵不敗,莫有人能阻。


    大漢,將會成為夜空中最為璀璨的那一顆星。


    他,不悔……不悔……


    “某後悔了。”


    比之劉宏,行至河東太守府的袁隗神情凝重無比。


    “先生因何後悔?”


    董卓望著高坐上位的身影。


    這是他的太守府,袁隗身無官位卻高高在上,所以心中有怒,有取而代之的野望,卻終究還是低下頭。


    因為他是袁氏的門生,是三公府門的掾屬出身。


    終生都將被打上袁氏的烙印,被天下人認定的袁氏忠犬,自然不能在袁隗麵前盛氣淩人。


    “小兒狠辣。”


    “十幾萬人就這般死去。”


    袁隗端起桌案上的青瓷茶盞。


    不顧晃蕩溢出的水波打濕衣袖,大飲而盡方才鬆了口氣。


    “咳。”


    董卓幹咳一聲沒有迴話。


    唿衍黎初之死,注定劉牧會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他自然不可能隨袁隗這個老匹夫垂死掙紮,葬送自己的大好未來,隻能在堂下裝裝糊塗,不應任何事。


    “董仲穎。”


    “華雄,段煨為何不是假意殺敵?”


    袁隗重重放下茶盞,眼眸中帶著怒氣。


    一個袁氏的門生,麾下將領竟然為劉牧死戰,傳出去貽笑大方。


    “某無能。”


    董卓雙眸迸敕怒氣,猛然抬手指著並州方向,說道:“北疆烽火,引驃騎親征,大漢將卒沒有人能忤逆調令,凡為帳下卒,必死戰不退,若某被驃騎調往並州北伐,亦會死戰不退,先生難道不明白嗎?”


    “為何要明白?”


    袁隗緩緩起身,行至堂下質問道:“蕭關之戰,打碎了你的腿骨,見到劉牧就想要跪下去嗎?”


    “嗬。”


    “哈哈。”


    董卓氣急怒笑,道:“你若是真有遮天之能,怎麽會披星戴月從洛陽趕赴河東,你想讓某調兵封關,讓驃騎死在並州?”


    “不行嗎?”


    袁隗微微沉默,語氣竟帶著一絲祈求。


    美稷縣大捷,沮授,護商軍,匈奴義從軍,龍驤千騎,河內守備軍,將領不是冀州就是涼州之人。


    由此可見,劉牧早就對並州內部有所猜忌。


    調幕府祭酒為統帥,西涼人為將,以外州之人伐並州內部之敵,恐怖的軍政手段,連他看到都頭皮發麻。


    捷報中的消息,更證明九郡封關死的不止是匈奴人。


    或許,整個並州九郡,服從他們周密計劃的士族豪紳都已經被處理。


    待此戰塵埃落定,汝南袁氏將亡,就算是劉牧找不到證據,都可以攜大勝之功,借機為天子清君側。


    所以,他來河東自救,為了袁氏求到曾經的掾屬門下。


    “不能。”


    “某做不到。”


    “沒有人能用三河守備軍,京畿禁軍圍殺驃騎,誰敢下此軍令,隻會被麾下軍卒割掉腦袋。”


    “況且,段煨,華雄是守備營將領,非是私軍,不可能背叛驃騎。”


    “如果有一天,驃騎下令讓他們攻打三河守備營,衝擊洛陽,他們都會義無反顧的領軍死戰,某的首級就是他們的封侯之功。”


    董卓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不留情麵的拒絕。


    封關調兵殺驃騎?


    袁隗真敢想,這不是求生,而是想拉著他一起赴死。


    “嗬。”


    袁隗悲笑道:“一個披甲懸刀不過三年的少年郎,爾等竟然這般信服,你董仲穎都甘為鷹犬?”


    “袁隗。”


    “次陽先生。”


    董卓神情羞惱,大喝道:“天下士人沒有人可以拒絕袁氏的征辟,這是你們多年積攢下來的權勢;於軍卒而言,驃騎就是士林之中的袁氏;不,應該說你袁氏,才是士林中的驃騎,莫要自誤了。”


    “罷了。”


    “你不願就罷了。”


    袁隗行至門戶處遙望並州九郡之地,複雜道:“從捷報而觀,並州必然被肅清,某懷疑劉牧要對整個並州的士族下手,若他迴來之後,朝中誰人可阻。”


    “自裁吧。”


    董卓斟酌良久。


    他清楚劉牧的殺性,必戮二字不是虛言而是事實,猶如那句六夷敢稱兵杖者,一律夷族,以儆效尤。


    所以,一殺十六萬,匈奴兩部滅亡。


    從劉牧披甲至今,有二十餘萬人因他而亡。


    這僅僅是開始,誰也不知道平城關外會有多少人死去。


    “董仲穎。”


    “袁氏送你一場大風。”


    袁隗眸中滿是決然,說道:“你殺了某,梟首用白灰封存送往洛陽,就言某來河東找你,讓你出兵入境伏殺劉牧,所以你不願背叛大漢,背叛天子,更不願背叛劉牧,此事便以某之死了結。”


    “怕是不夠。”


    突兀,堂外傳出李儒的聲音。


    董卓瞳孔一凝,急忙問道:“文優,可是並州有消息了?”


    “是。”


    李儒入堂,恭敬道:“九郡封關已解,各郡都有消息風傳,九郡士族豪紳,商賈,超過八成被抄家,其族人都被帶去平城關,有負隅頑抗者,被北伐大軍攻破塢堡,持械者皆斬。”


    “祁縣王氏安在?”


    袁隗汗毛乍豎,滿含驚意道。


    李儒搖了搖頭,說道:“第一個是上黨陳馮,第二個便是祁縣王氏,然後九郡才開始封關,直到美稷縣之戰結束。”


    “完了。”


    “徹底完了。”


    袁隗眼前一黑,癱坐在地上。


    一切的猜測都應驗,劉牧真的敢屠殺一州的士人。


    四世三公的袁氏,又能比誰更高貴,待此戰結束,他們這些袁姓士人必定成為天子囚徒,劉牧的刀下之首。


    “結束了嗎?”


    董卓神情亦是有些黯然。


    他從涼州一義士,加封至武衛中郎將。


    一路上全靠袁氏在朝中幫扶,逢戰必被舉薦為將。


    如今袁氏這棵參天大樹傾倒,受到照拂之人亦會被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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