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空寂無聲。


    何進粗重的喘息聲,似西北風唿哧作響。


    何苗緩緩走到不遠處的案幾前,毫無儀禮的轉身坐在案麵上。


    傳國璽空詔。


    大漢皇帝信璽。


    若加上宗王之子,驃騎將軍之名。


    如果不是知道劉牧是劉寵之子,還以為他才是儲君,未來的大漢天子。


    “非是某魯莽。”


    何進悲戚一笑,苦澀道:“陛下不給某機會啊,若是某不知道這些事情,還能一心能輔佐辯兒登上儲君之位,可知道這些事情,某身上就如針紮一般夜夜難眠。”


    “誰說的?”


    “此事可以確定嗎?”


    何苗揉了揉麵頰,恢複以往的神采。


    “空詔是小妹所說。”


    “皇帝信璽是一個小黃門透露。”


    何進將佩劍插在地上,自嘲道:“本想借著封疆十二縣,將劉寵之死與汝南袁氏扯上關係,令袁氏徹底倒戈我們,可惜張璋找的那人是個廢物,竟然被一個草莽所阻,不僅沒殺了劉寵,連他自己都被捕了!”


    “他可知道你?”


    何苗心中凜然,有些不安道。


    “不知。”


    何進走下台階,坐在何苗對麵道:“張璋找人在州郡用重金所募,你對陳國可有什麽辦法,若長此以往下去,天下絕對不可能落在辯兒手中。”


    “殺人。”


    何苗眸子兇戾道:“陳國不用想了,王卒尉從來不離開劉寵,劉牧父子二人身邊,先找人盯著陳國,不管是劉寵,還是劉牧,隻要有人離開陳國,便聯絡人伏殺。”


    “好。”


    “此事你來操辦。”


    何進踩著狼藉的地麵,抽起佩劍歸鞘。


    皇長子劉辯,南陽何氏,早已臨淵而行,隨時可能傾覆所有。


    所以他們必須殺了劉牧,或者劉寵,讓天子別無選擇,隻能欽定劉辯登上儲君之位。


    可惜。


    他們都沒想到。


    二人商討之事,僅半個時辰便傳入南宮。


    南宮北閣,玄武闕,闕門處佇立著銅人黃鍾,內部燈火通明。


    劉宏翻看著大將軍府內大誰卒呈遞的密報,風輕雲淡的笑道:“皇後,小黃門,朕的南宮成了篩子,秘事盡泄啊。”


    “咕嘟。”


    陰影處,蹇碩吞咽著唾沫。


    劉宏沒有怒斥,沒有猙獰大吼。


    他卻如狂風中的一株枯草,好似隨時都要折腰蕩去。


    外戚勳貴,當朝大將軍,竟然謀殺大漢宗王,大漢驃騎。


    這是天子的家事,他一介奴婢不敢搭話,但知道意味著無法脫身,更可怕的是南宮被滲透,連他傳密詔都被外泄。


    這對劉宏而言是冒犯天威,對大漢更是不可容忍的存在。


    “蹇碩。”


    “你說朕當如何?”


    劉宏身上散發出一股疲態。


    屠夫終是屠夫,目光短淺的蠢貨,不可成大事。


    若劉協有強大的母族,他定然借此廢去何進大將軍之位。


    可惜,劉協母族不興,劉辯的母族不堪重用,他為大漢,為劉辯留下的倚仗,竟然因為何進的愚蠢兵戈相向。


    “陛下。”


    蹇碩膽寒道:“可以暗召大將軍入宮斥責。”


    “錯了。”


    “你不懂。”


    劉宏將密報丟入火盆中,冷聲道:“此事不挑明全當不知,若是挑明一切,要麽何進死,辯兒失去倚仗的外戚;要麽收迴劉牧的權柄,讓大漢真的裂土分疆。”


    “奴婢愚昧。”


    蹇碩連忙低頭。


    劉宏扶著欄檻眺望大將軍府,厲聲道:“劉牧是宗王之子,是大漢的驃騎,於朕,於天下有功,朕收迴權力就是讓宗族人人自危;更會讓陳王,讓劉牧心生間隙,你認為這天下有人可以阻驃騎嗎?”


    蹇碩斟酌道:“大概,無人可阻。”


    “是啊。”


    劉宏轉身淡漠道:“此事大誰卒不必參與,何進既然想要找死那便讓他去,若劉牧真的死在一個屠夫手中,就算朕看錯人了。”


    “諾。”


    蹇碩提著燈燭在前方引路。


    大將軍府密談之事。


    令劉宏心力交瘁,迴宮後大病一場。


    天子秘事外泄,他就算不下詔問罪,南北兩宮所有人都要自問其責。


    蹇碩這個公車司馬令為了彌補過失,親自提起環首斬馬,一殿一殿的清洗過去。


    足足三日,宮廷血煞衝霄。


    無數女婢,小黃門被屠戮,用車輿拉入北邙草草掩埋。


    遠在陳國之地。


    劉牧將監州尉所傳密報撕碎。


    從滿寵,史阿建立監州尉開始,就一直對著洛陽進行滲透。


    刺殺劉寵一事,他想過弘農楊氏,想過汝南袁氏,或者汝南士人。


    唯獨沒想到是何進刺殺劉寵,更沒想到何家兄妹已經瘋魔到如此地步,敢把手伸到南宮,真以為天子昏庸嗎?


    “驃騎。”


    滿寵悚然道:“可要提前下手?”


    “不必。”


    “對外傳我五月前往並州之事。”


    劉牧扶著桌案起身,目光平淡的落在滿寵身上,安排道:“找到張闓,傳趙雲調龍驤營入徐州平叛;並傳驃騎令,開陽泰山賊擇日前往琅琊國相府請罰,賊首臧霸之流自縛徐州刺史府。”


    “諾。”


    滿寵恭敬道。


    劉牧漠然道:“即日你持我繡衣禦史令,請中興劍;以江夏巡遊軍趙慈逆反為由,領三百監州尉卒發往荊州察吏治,刺史之下有罪者皆斬,事後上稟洛陽。”


    “諾。”


    滿寵躬身退出書房。


    “典韋。”


    “傳荀攸入府。”


    劉牧朝著書房外喊了一聲。


    外戚,宦官,宗室,士族,大漢的四方力量。


    外戚與宗室本應該一體,平衡宦官,抗衡士族。


    如果他不知何進所為,全當刺王殺駕是汝南士林所為。


    既然消息從大誰卒內部的監州秘衛發來,想來劉宏知曉且並未下令懲處。


    那他為父劉寵,為陳國百姓,更為了自己,必須要做出反製,對天子彰顯少年意氣,而非隱忍不發。


    為人子,為父報仇無過!


    若忍下來,那才是讓所有人害怕的存在,於他不利。


    此次過後,何進知難而退,外戚宗室依舊。


    若何進還要弄這些醃臢手段,死的就不止是其他人,而是何進自己了。


    “驃騎。”


    不久,荀攸匆匆而至。


    劉牧從蘭錡上拿起定業刀遞過去,沉聲道:“你即刻點閻行為將,領五百龍驤發往並州太原,查並州戍邊軍諸事,五月我去看看什麽地方可以設立互市。”


    “諾。”


    荀攸伸出雙手捧起定業刀。


    此刀已經成為陳國軍卒的製式戰刀,但隻有這一柄定業刀被軍卒所尊,猶如大漢天子的中興劍,代表著劉牧的部分權力。


    “公達。”


    劉牧笑著說道:“並州可不太安生,南匈奴,黃巾軍殘黨,烏桓,鮮卑,各種各樣的勢力反複舉戈冒犯大漢,你千萬要小心。”


    “驃騎放心。”


    “君子六藝,某亦擅長。”


    荀攸眼中滿是自信。


    他若從文,自問不下州府之才。


    他若從武,亦可如盧植做一個儒將。


    況且,以劉牧現在的名望,還有五百龍驤鐵騎,並州誰敢動他。


    若真有人動了他,大漢不知有多少軍卒為之奮起,想要追隨驃騎爭奪封侯之功。


    “好。”


    “路上慢行。”


    劉牧微微頷首。


    “臣去了。”


    荀攸作揖一拜,持刀邁出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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