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自問,昏君之名無可辯駁。


    他不是沒有反抗過,隻是失敗了而已。


    自年幼入朝為帝,太後竇妙垂簾聽政,大將軍竇武執掌軍卒。


    不過數年,他提拔乳母一脈,兩子受封,兄弟典郡,外聯宗王劉寵,內結士卿,提拔曹節,王甫等常侍,六人為列侯,十一人為關內侯。


    並且一步步削除竇太後,竇武二人的權勢,奪迴天子大權。


    之後,借王甫之手,剪除威脅帝位的渤海王劉悝,並且順手清理了朝中一片舊臣。


    那一年。


    他大權在握,朝內外無不俯首。


    那一年,他野心勃勃,鑄中興四劍,銘文皆同,以鎮四海。


    那一年,他的目光看向漠北的雄主,鮮卑王檀石槐在彈汗山建立王庭,向南掠奪東漢,向北抗拒丁零,向東擊退扶餘,向西進擊烏孫。


    他立下大誓,效仿漢武,內治萬民,外征漠北。


    為了凝聚聲望,下令編撰熹平石經,並儲備兵馬糧草。


    熹平六年。


    大漢揮師征漠北。


    護烏桓校尉夏育兵出高柳,破鮮卑中郎將田晏從雲中郡而發,匈奴中郎將臧旻更是征調南匈奴控弦大軍,連南匈奴屠特若屍逐就單於都隨軍出征。


    可惜。


    一戰打碎了他的雄心。


    大軍初入漠北,便迎來慘敗。


    三路大軍連符節和輜重全都喪失,各自帶領騎兵數十人逃命奔迴。


    從此,南匈奴對大漢有所怨言,朝卿更是屢屢忤逆。


    內憂外患之下,又豈能放任自流,不得已轉為固守之態,開始收攏手中的權力,以官宦,外戚老一套的製衡手段,才有了廢宋立何。


    可當他立下鴻都門學,再度與士卿爭權之際。


    士卿卻以儒家為手,大興讖緯之學,離間他與宗室的關係,將皇權架空。


    為天子者,兵強馬壯之人。


    他想要的不是虛構成神,而是掌控天下的權力。


    可漢室宗親,都想要讓劉姓成為所有人心中不可動搖的神靈。


    因此,這些年他與士卿,與宗室,漸行漸遠。


    隻能在宮中遛一遛白色毛驢,追憶一下兒時的夢想。


    至於販官鬻爵?就算是他不賣,封侯拜官的還是那些人,隻是遲早的問題,還不如撈一些錢財,充盈一下內府。


    若來日大漢亡了,或許皆罵他亡國之君。


    但誰又能知道,新漢積弱,君權旁落,他隻是小小的折騰了一下這座腐朽的王朝而已。


    若做不成名留青史的中興之主,便做一個遺臭萬年的昏君,拉著這滿朝士卿,被後來者釘死在恥辱柱上。


    待來日天下將亡,自有人為大漢正名清君側。


    是夜。


    劉牧在馬廄前捋著一匹白皙如雪的神駿。


    二十匹神駿入廄,皆是天下少有的良馬,還有不少異種。


    西園典牧熟知馬種,不舍道:“百匹良馬,皆為天下罕見之物,八十匹為涼州大馬,此二十匹,皆為貢品,世子所牽是異種,傳聞是赤驥與白義之後,名為白曦,可日行一千,夜行八百,沒有在太仆卿府登記造冊。”


    “典牧心疼了?”


    劉牧朗笑一聲,說道:“我聞天下良馬,以大宛為尊,不知白曦比之如何?”


    “哈哈。”


    “螢火比之皓月。”


    典牧朗笑一聲,自信道:“大漢有馬政,任何名馬販賣都要登記造冊,更是多年馴養,所謂大宛馬太仆卿治下便有,莫說比之白曦,世子廄牧中任何一匹,都不弱汗血寶馬。”


    “如此啊。”


    劉牧眉頭頓時一挑。


    大漢有極為成熟的馬政,凡天下名馬,少不了登記造冊。


    這麽多年下來,就是馴養幾代,重新誕下的良馬,再精挑細選供奉入皇家苑廄,也是比汗血寶馬更加驍健的存在。


    “世子。”


    “臣下,且迴府了。”


    典牧興致缺缺,戀戀不舍的看了眼馬廄,轉身決然離去。


    “世子。”


    “陛下所賜,當如何是好?”


    劉忠惴惴不安,神情上滿是惶恐與難以置信。


    一個不惜販官鬻爵都要斂財的天子,竟然舍得賞賜百匹好馬,不得不讓人膽顫啊。


    “瞧你的樣子。”


    “區區百匹良馬而已。”


    劉牧撚著手指,淡然道:“從馬廄中牽兩匹送到王師府中,就言天子已經批下公文,明日來府中登記造冊。”


    “諾。”


    劉忠羞臊的應道。


    與此同時,博士祭酒府,大堂之內。


    蔡邕坐在上位,捋著胡須驚訝道:“陳王世子請你為記室?”


    “是。”


    顧雍坦然直率道:“學生受州郡舉孝廉,更是許下學有所成,便赴任合肥令之言,故此不敢在世子麵前推諉。”


    “元歎。”


    蔡邕思索再三,說道:“你可願留在洛陽?”


    “這……!”


    顧雍神情糾結,久久難言。


    迴揚州是早有的約定,更是為了報州郡舉薦之恩。


    可留在洛陽,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記室,未來也不可限量,所以才難以做出決定。


    “不必憂慮州府。”


    “能為宗王之臣,大幸。”


    蔡邕告誡道:“朝中局勢不明,州郡百姓凋敝,若你真的有大義,自當為國獻策,而不是在郡縣浪費時間!”


    顧雍鄭重一禮道:“學生明白。”


    “嗯。”


    蔡邕擺了擺手,歎道:“當年,陳王自身難保,世子還是為老朽進言,此恩今生難報,日後你要多為世子分憂。”


    “老師。”


    顧雍斟酌良久,咬牙問道:“傳聞陳王隻有一子,且多年入朝為質,不知世子可有機會迴陳國,亦或者在朝中封侯拜相,而不是虛受羽林中郎。”


    “莫急。”


    “天下大勢,豈有亙古不變之理。”


    蔡邕緩緩起身,眺望著夜空說道:“如今大漢儲君未定,朝野上下人心異動,帝京之外天災人禍頻發,世子為宗室翹楚,會有機會累積功勳。”


    “學生省得。”


    顧雍再度大拜一禮。


    他是州郡士族之人,深諳為官之道。


    可朝堂政治與州府政治,就是壯年與稚子之比。


    一個小小的記室算不得什麽,但作為陳國嗣子的記室,便是一步登天。


    他日在宗正府上添名諱,是為宗王家臣一般的存在,定會被有心人針對,需要步步謹慎才能保全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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