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宗正府公文分發各處。


    王越為劍師,顧雍為記室,史阿為門客,三人聯袂入府。


    宗王嗣子豢養門客,並未引起什麽轟動,如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天下官吏執牛耳者,有無數典郡出自他們門下。


    莫說是三個無名之人,就是郡守為門客,都當不得他們正眼相待。


    時間如流水。


    不過兩三日,劉牧便受詔入宮。


    正月的西園,荒土一片,零星能看到些許綠色。


    劉牧坐在六匹純白色毛驢牽引的車輿上,神情逐漸變得有些古怪。


    一個天子。


    不愛神駿,愛毛驢。


    這種奇葩愛好,都能與荒誕的大明皇帝相比了。


    “怎麽?”


    劉宏揮揚長鞭,朗笑道:“朕為你驅車,是不是惶恐啊!”


    劉牧搖了搖頭,好奇道:“臣隻是覺得陛下的愛好有些奇特!”


    “兒時之夢。”


    劉宏追憶道:“那時,朕襲解瀆亭侯,家中算不上富裕,連一匹上好的駿馬都買不起,偶然見到一匹純白色的毛驢行於街市,看似十分貴氣,便心有執念。”


    “原來如此。”


    劉牧恍然大悟,不由無奈一笑。


    果然,不管是古人,還是今人,亦或者後來者,都脫離不了兒時的夢。


    猶如少年時手中筆直的木杖,可以橫掃青青綠草,舊日黃花,再迴想那求而不得的木杖,依舊是不少人的夢。


    “你我是兄弟。”


    劉宏想了想,目光銳利道:“先帝與渤海王亦是兄弟,你明白嗎?”


    “臣明白。”


    劉牧心中猛然一沉。


    劉悝之死,果然沒有曆史記載中的那麽簡單。


    漢桓帝劉誌駕崩,並無後嗣,以宗法來定,當親兄弟渤海王劉悝繼位。


    可太後竇妙與大將軍竇武為了把持朝政,選擇年幼的劉宏作為新天子,最終沒能玩過帝王心術,絕了竇氏大業。


    劉悝之死,或在於帝王心疑,或許真的有犯上作亂的證據。


    這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消失在歲月之中,留下宦官亂政,中常侍王甫誣告,渤海王劉悝被迫自殺的記錄,真相亦會隨著王甫與兩個養子之死而畫上句號。


    “你想領軍嗎?”


    劉宏扯著韁繩,將車輿停在一片湖畔。


    繼而從車廂中取出粟米,隨手撒在湖中,引得魚群匯聚而來。


    “臣愚昧。”


    劉牧抽出定業刀,刺入水中。


    輕輕一挑,一條肥碩的鯉魚躍出湖泊。


    隨著刀光閃爍,鱗甲盡去,又用湖水清洗了下魚腹。


    “朕像是傻子嗎?”


    劉宏拾著幹柴,堆放在車輿旁,用火鐮點燃篝火。


    劉牧頓時一怔,鏗的收起定業刀,淡笑道:“為天子者,兵強馬壯之人,陛下手握羽林,北軍五校,當為聖君。”


    “你啊。”


    劉宏用木枝穿過鯉魚,隨意坐在地上翻烤,淡淡道:“漢天子的權力從來不弱,你可知繡衣直指?”


    “聽過。”


    劉牧席地而坐。


    從諸夏起源開始,戰爭就從未停止過。


    諜報刺探,行軍用間,監察百官,曆朝曆代皆設秘衛。


    西周的邦諜,春秋戰國時期的侯正,秦朝被撰說的‘黑冰台’,大漢的繡衣直指,未來曹操的校事官,以及後來的典簽,侯官,不良人,梅花內衛,武德司,錦衣衛等等。


    這些特殊秘衛,聞風奏事,行監察昭獄之權。


    “天下要亂了。”


    劉宏指了指翻動的烤魚,自嘲道:“朕就是火上的死魚,被宗室,士族所累,不能有所作為,有密奏傳太平道為禍各州,妄圖自許神明!”


    “嗯?”


    劉牧瞳孔陡然一縮。


    一個被世人唾罵的昏君,竟然這麽早就知道太平道要反?


    “劉牧。”


    劉宏眯著眼冷笑道:“朕還知道朝中士卿,侍中寺,宮中常侍多與之牽扯,太平道張角自稱大賢良師,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咕嘟。”


    劉牧不由咽了口唾沫。


    用驚悚的眼神,看向這位史書中被描繪成昏君的天子。


    是啊,大漢最後百年唯一手握軍政大權的帝王,怎麽可能是一個隻知享樂的昏君。


    “劉牧?”


    劉宏斜睨而視,淡淡道:“朕是爭不過滿朝公卿,所以想看看他們能不能爭得過百姓,為這大漢添上一抹血色。”


    “陛下。”


    “可想先發製人?”


    劉牧麵色不改,眼中多了幾分複雜。


    他是王朝宗室製度的受益者,能理解劉宏此刻的想法。


    “劉牧。”


    “你父親的心不夠狠。”


    “你例外,眼中有野心。”


    “凡為天子者,兵強馬壯之人。”


    “這是你說的話,但天子腳下是累累白骨,有想過這件事情嗎?”


    “當年,陳王若是有反心,就不會入朝見朕,而是與渤海王劉悝聯合興兵。”


    “前宗正招你入洛陽為質,不是朕要害你,是各方妥協下的決策,擔憂朕與你父王內外聯合,清理渤海王一脈,將天下徹底掌控在手中。”


    “劉悝在獄自盡,朕不是為了你,是因為他們不知趣。”


    劉宏遞上烤魚,目光戲謔道:“天下將亂,朕要對宗正府動手,聽說東海恭王之後的劉虞在幽州威望崇高,朝奉不斷,有他為宗正,可安鮮卑,烏桓;南匈奴也能消停一點。”


    “陛下。”


    “人心難敵天數。”


    劉牧啃了口烤魚,滿口土腥味讓人直作嘔。


    同時,梳理對漢末三國的記憶,以及三公九卿的更迭。


    據他所知,劉虞以前確實是幽州刺史,後因公事被罷免,遷甘陵相因病歸家。


    黃巾之亂時期又複任,累遷宗正,直到中平四年幽州之亂,不得已又遷為幽州牧。


    不過,黃巾之亂時,盧植為何被免官,就有些疑惑了。


    “與天而爭。”


    “不比與人爭快哉嗎?”


    劉宏奪過被嫌棄的烤魚咬了口,黑著臉吐在地上,說道:“士族,士紳在州郡的力量太過牢固,宗室盡會扯後腿,若能借太平道,鬆一鬆士族在州郡的根基,對大漢或許是好事,正好也能換一個體心的宗正。”


    “陛下三思。”


    “百姓,亦是人。”


    劉牧起身整了整衣衫,作揖鄭重一禮。


    “不。”


    “他們不是。”


    劉宏眼眸中泛著怒火,寒聲道:“他們是士紳的佃戶,是士族手中對抗朕的利器,不是朕不讓他們活,是士族,是整個天下不讓他們活,所以他們是求存,朕借他們之手收攏權力,難道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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