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鴻都門學。


    方知天地之廣闊,樓宇之巍峨。


    鱗次櫛比的建築群,層巒疊嶂,遙望可觀大漢宗廟。


    往來的學子數千,大多都是出自士紳與豪族的少年郎,沒有士族的顯赫家世,被戲稱為‘鬥筲之人’。


    哪怕有人出任州郡大吏,尚書侍中,士卿依舊恥與之為列。


    “世子。”


    律學樓前,曹操朝高處指去。


    劉牧凝望過去,律樓高三重,下寬上窄,左右各有梯護。


    此刻,匯聚於樓下的大儒,名士,學子無數,無不是屏息凝神,側著耳朵,靜候樓宇上響起琴音。


    不過,最為讓劉牧眼前一亮,並非是律樓。


    而是一個朝他走來的始齔之女,稚嫩卻梳著高髻,身上一襲留仙裙,承托的宛若白玉雕刻而成,隱約散發著熒光。


    “世子。”


    一個儒雅青年伴隨左右,作揖恭拜道。


    曹操側身解釋道:“世子,這位是蔡師門生,吳郡顧雍,被蔡師取元歎為字,另一位便是蔡師之女。”


    “吳郡顧氏!”


    劉牧俯身捏著蔡琰的臉頰,淡笑道:“小蔡琰,可還記得我?”


    “見過兄長。”


    年幼的蔡琰眨了眨眼,大大方方拱手作揖。


    “世子見過?”


    曹操極為驚訝的問道。


    一旁的顧雍,亦是帶著不解之色。


    他是這兩年來洛陽求學,拜入蔡邕門下。


    對眼前這位陳國嗣子有一些了解,總得來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有春秋狩獵才會前往廣成苑,西園參會。


    卻不曾想,竟然還認識自家老師的女兒。


    而且行為上如此不羈,更像是一個出門在外的遊俠兒。


    “嗯。”


    劉牧淡淡道:“當年蔡師受冤入獄,天子赦免詔還未下來,我去府上安撫過其家眷,那時蔡琰才兩歲,見過幾次麵。”


    “原來如此。”


    曹操,顧雍恍然大悟。


    “元歎。”


    劉牧眼中帶著考校,問道:“我府中公文駁雜,每年還要對接陳國與宗正,不知你可願來府中做一個記室。”


    “這?”


    顧雍有些驚慌失措。


    陳國嗣子的記室,稱得上一步登天。


    待來日,劉牧承繼陳王之位,他便可扶風而上。


    令人糾結之處,是他來洛陽求學之前被郡中舉孝廉,州府更是許下承諾,等學業有成之後,便能赴任合肥令,執掌一縣之地的民生。


    故此,有些惶恐,又有些割舍不下故地。


    “元歎。”


    見狀,曹操勸慰道:“大漢有三互法,你迴揚州初為一縣之令丞,最高州府屬官,何不留在洛陽,就算不能隨世子迴陳國,也能給自己攢一份資曆。”


    “多謝曹議郎。”


    顧雍深吸了口氣,轉身看向逗弄蔡琰的劉牧,恭敬道:“世子,不才還未結學業,所以要與老師商議,不論成否,來日定會呈遞名刺拜會。”


    “好。”


    劉牧笑了笑應下。


    他不是劉邦,更不是劉備,做不了大漢魅魔。


    一個宗王嗣子,這般招攬人才,已經算得上折腰降階,不然可以直接給宗正府呈遞公文,讓宗正下征辟文書。


    草莽有草莽的手段,王侯有王侯的威儀。


    如今的大漢,劉寵是漢室宗親獨一檔的宗王,他又豈能墮了王侯威風。


    菶,菶,菶菶。


    驟然,律樓上傳來陣陣琴聲。


    開指,小序,大序,正聲,亂聲……


    以表刺韓,衝冠,發怒,報劍之意,琴聲紛披燦爛,戈矛縱橫,殺伐極重。


    鴻都門學內,諸博士祭酒,學子,聞曲而來之人靜靜聆聽,被琴音震蕩的麵紅耳赤,氣血沸騰,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聶政刺韓王曲,又名廣陵止息,歌頌戰國時期聶政為父報仇。


    後人聞故事而成曲,至於到底是誰所作無人可知,隻清楚萌芽於秦漢,曲調貫注憤慨不屈之氣。


    曲終人散,餘音繞梁三日而不絕,莫不是如此。


    這一刻,蔡邕,焦尾琴,聶政刺韓王曲,三者融為一體,與天地共鳴。


    片刻之後。


    一道琴音落下,悠遠婉轉,蕩氣迴腸。


    聽琴之人,方才高唿喝彩,並且朝著律樓作揖長拜。


    “琴音燦燦。”


    “繞梁三日而不絕。”


    劉牧讚歎一聲,扶刀朝著車輿走去。


    聶政刺韓王曲,究竟是不是廣陵止息,已經不重要了。


    諸夏音律傳承的從來不是音符,是指法,更是意境,隨著歲月更迭,帶著古樸,厚重之感,撲麵而來,仿佛被浩瀚曆史淹沒,令人窒息。


    “世子。”


    “不見一見伯喈先生?”


    史阿不被琴音所動,反而疑惑問道。


    劉牧搖了搖頭,淡笑道:“見與不見並不重要!”


    “諾。”


    史阿頷首迴應。


    作為一個劍客,他要做的便是拔劍殺敵。


    對於心計算計沒有多少想法,更不想摻和朝政諸事。


    一曲聶政刺韓王曲聲落,令洛陽上下風聞,不論是販夫走卒,還是士卿大夫,都在談論一曲高音,蔡邕琴道大家的含金量還在上漲。


    哪怕是身處南宮,嘉德殿的劉宏都有所耳聞。


    “陛下。”


    “博士祭酒蔡邕所奏,當為天人之曲啊。”


    中常侍張讓神情諂媚,帶著些許的恭維道:“聽說,今日公子牧也去了鴻都!”


    “劉牧?”


    劉宏翻閱著常侍府送來的公文。


    裏麵記載著販官鬻爵的明細,又可以充實一下他的小金庫了。


    “是。”


    張讓恭敬道。


    劉宏抽出宗正公文,笑罵道:“這個劉牧,宗正今日上書,言他找虎賁將軍學擊技之術,還要納其徒史阿為門客,所以讓府中家仆給內府捐了五十萬錢,說是初春大雪,讓朕多買幾石木炭驅寒。”


    “陛下。”


    “公子牧體恤天恩啊。”


    張讓眼眸中閃爍著光芒。


    若是他沒有記錯,虎賁軍並入北軍五校之後,大漢隻有一個虎賁將軍,那就是燕山劍聖王越,還是虛授將軍,一介草莽不足為慮。


    “嗯。”


    劉宏隨手在公文上寫下一個‘準’字,安排道:“劉牧想要用府中絲帛,蜀錦與朕換十匹好馬,估計也是為了招攬門客,你遣人前往西園牽百匹良馬,給他府中送二十匹,然後給羽林軍馬廄送八十匹,就言朕賜給羽林中郎!”


    “陛下天恩。”


    張讓應聲作揖大拜。


    “去吧。”


    劉宏合上公文,閉著眸子假寐。


    劉寵是他的皇叔,更是與他一脈的宗王。


    當年誣告之禍有內情,他又怎麽可能問罪實權宗王?


    劉牧年幼入京為質,以如今的年紀招攬門客,在大漢已經算遲了,他自然不會阻止。


    況且,各州士族,門客何止千餘。


    一些商賈之家,都能豢養數千食客,童仆。


    劉牧不過上書宗正,尋一個劍師,養一個門客,買幾匹良馬,又算得了什麽。


    若漢室宗親都這般,這些年他又豈會昏昏碌碌,做一個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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