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瀟瀟,竹林微搖。


    茶樓外的雨勢越來越大,一陣陣風聲從竹葉間飄過,竹林的陰影中顯出一絲詭異。


    此時正值黎明時分,天光卻半點微熹的樣子也無,茶樓外靜悄悄一片,隻能聽到幾許雨打竹葉的沙沙之聲,在這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那天晚上,我正在破廟裏避雨,雨下的也是這般大。


    突然,一陣沉悶而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砰砰砰...砰砰砰...”


    等了片刻,書生眼神飄忽,還在重複著“砰砰砰”。


    數著差不多重複了七八次,沈不渡終於按捺不住,插嘴問道。


    “敲完門,然後呢?”


    書生扭過了頭,像是在等對話的npc一樣,頗有些怪異地繼續講起了故事。


    “然後啊,我發現門外有個女鬼正在看著我!”


    “那女鬼長什麽樣?”旁邊的茶樓老板好奇地問道,旋即被老板娘狠狠地擰了一下大腿根,疼的齜牙咧嘴。


    “那女鬼麵容猙獰,一張嘴就露出了尖牙利齒,臉上全是血汙,雙目赤紅。


    她身上穿著一件黑衣,臉頰被燒焦了一塊兒,看不清長相,頭發散亂。


    她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麽稀罕物似的。


    我嚇壞了,立馬跑向窗戶,準備跳窗逃命,可是剛走兩步,就聽見‘咯吱’一聲,窗口就被鎖上了。


    我‘啊!’的一聲慘叫。”


    接著便是“砰”的聲音,書生竟然真的從長凳上跌倒在地,身體在顫抖,額頭豆大的汗珠直冒。


    顯然,即便是講鬼故事,迴憶起當時的場景,也把現在的他給嚇壞了。


    書生不再講述,又是這副模樣,不由得讓眾人的好奇心都提了起來,很想知道他後續碰到了什麽詭異恐怖的事情。


    看到明月也一副想聽,卻要保持姿態的樣子,沈不渡也樂得做個捧哏的。


    “然後呢?”


    聽到了小和尚的發問,書生一秒鍾就恢複了鎮定,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身體也不抖了,坐迴了長凳上繼續講述。


    “——後來我醒了。”


    就這?


    幾位聽眾極為不滿,連正準備給他再倒一杯酒的老板娘都氣的把酒壺放了迴去。


    書生不自覺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訕笑著繼續說道:“天一亮,我就急著去院裏水缸舀水洗褲子。正巧,我爹也來洗褲子,你們猜怎麽著?”


    這次沒人給他捧哏了,都冷冷地看著他。


    書生臉皮也厚,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給故事來了個反轉。


    “我爹說,兒啊,你娘昨晚托夢給我,說給你介紹個相親對象看看。


    當時就給我爹嚇醒了,他說你娘都死了十多年了,從來都沒給我托過夢,尋思也是時候給你找個婆娘了。


    後來我爹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到了天亮,才勉強迷瞪過去,結果我娘又給他托夢了,說人家姑娘看上我了!本來要帶我走,結果...”


    拋出了神反轉,還是沒人捧哏,等了半晌,書生繼續講。


    “我爹說,那姑娘說已經有人看上我了!


    我還納悶呢,平時我都在家裏讀書,也沒機會認識姑娘啊。


    結果我爹說,人家姑娘說,看上我的那位,就在我床底下!


    我嚇壞了,拉著我爹也顧不上洗褲子,我倆拿著鋤頭和菜刀,大著膽子把床板掀了。


    你們猜怎麽著?”


    這次書生自覺了一點,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繼續往下講。


    “床下真有一個女人,長得如花似玉,就是麵色有點白。


    她幽幽地問我,你說,我們是什麽關係?”


    到了這,書生閉口不談了,顯然要是不給他捧哏,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講下去了。


    幾人輪流猜測了一番,有說老情人的,有說前世姻緣的,有說青梅竹馬的,有說殺人償命的,書生都一一搖頭。


    輪到了一直沒說話的沈不渡,沈不渡看了看書生,試探地問道。


    “上下鋪?”


    “......”


    書生最終揭曉了謎底。


    “她是我畫出來的人。”


    再往後的故事,書生就無論如何都不肯多說了,給聽眾留下了充足的遐想空間。


    不過瞧他這副落魄浪蕩的樣子,估計也不是什麽好結果。


    茶樓的老板和老板娘,已經講完他們經曆過的鬼故事了。


    外麵的大雨絲毫沒有消停下來的意思。


    於是,接下來講的,便是那行商的故事。


    行商沒喝酒,而是喝了口沒加鹽巴、辣椒、陳醋、白糖等物的茶湯潤了潤嗓子,幹脆地講了起來。


    行商的表達欲沒有書生那麽強,也不會什麽起承轉合,然後斷章等人捧哏的套路,就這麽平鋪直敘地講了起來。


    “久視十三年的時候,我從關中道的渭北府臨晉縣,走蒲阪渡過黃河,去河東道的南汾府玉璧縣,當時是跟著商隊販藍田玉到太原,你們別聽玉璧這個名有玉,其實是個東西魏時候的古戰場,除了萬人坑和一座城,啥都沒有。”


    久視,是武周女帝的第四個年號,取“長生久視”之意,世上能長生久視的隻有仙人,仙門被祖龍君封了近千年了,這年號的意思很簡單,她老人家想要努力修煉成仙。


    至於之前的證聖、聖曆、神功三個年號,也基本都是字麵意思。


    “聽老人說過。”茶樓老板點了點頭,插嘴解釋道:“那時候還是北方的巫族統治著中土人國的北邊,巫族煉體士強橫無比,幾次玉璧大戰打下來,玉璧城周圍塬地的黃土都被染成了紅土。裏麵有很多巫族煉體士的精血,到今天都是紅的。”


    “是,不過我遇到的詭異事情,跟古戰場其實沒啥關係。”


    行商蹙緊了眉頭,歎了口氣說道:“也是我那時候貪財,大財小財都貪,跟著商隊走著走著,就看到路邊有一枚銅錢。我見沒人撿,尋思就是沒人要的唄,就自己撿了起來。


    當時也是糊塗,商隊裏誰不惜財?哪怕一文錢,如果有人看見也肯定輪不到我,結果啊,那是一枚買命錢,隻有我能看見。”


    “後來呢?”書生很積極地給行商捧哏。


    行商卻辜負了他的期望,講的故事絲毫沒有一波三折,隻是說自己請了西京長安神龍寺裏的和尚,耗盡家財方才驅了邪,由是悟出了這一趟是破財免災的道理。


    行商講故事不如書生有趣,也沒留下讓人遐想的空間。


    那四人看向了沈不渡三人,期待著他們講點有趣的故事。


    沈不渡沒有講,反而沉吟了片刻,問行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可以把鬼的買命錢投入到神龍寺的公德箱裏,讓佛祖跟他剛?”


    行商一愣,旋即如醍醐灌餅一般,渾身顫抖了起來。


    行商的身體,開始出現一絲絲抖動扭曲的裂縫。


    這顯然不是人類在極度激動時身體會產生的表現,至少人是不應該有這種裂縫的。


    茶樓裏那桌上的四人,卻絲毫無覺。


    行商隻是連連驚歎:“小師父,你為什麽會有這麽大膽的想法?”


    “小僧還有個大膽的想法...”


    沈不渡看向四“人”,說道:“有沒有可能,在路邊茶樓裏講鬼故事的,也是鬼?”


    “不可能”書生連連擺手。


    “絕對不可能!”


    老板嚴肅地搖了搖頭,但卻被老板娘拍了一巴掌。


    “你打我臉幹嘛?不是說了有外人在的時候要擰大腿嗎?”


    老板娘指著他漸漸虛化的身體,茶樓老板這才發現,他的大腿已經消失了。


    “糟了,我們是鬼!”


    老板看著即將消失的第三條腿呆了。


    “娘子,鬼不會沒有哪個東西吧?”


    這是茶樓老板消失前的最後一句話。


    再迴首,雲散雨收,哪還有什麽茶樓?


    不過是路邊竹林外的荒墳野塚罷了。


    沈不渡看向極遠處消失的一抹青色身影,陷入了思索。


    沒想害他們,布局之人圖的是什麽?


    難不成真是為了給他們講兩個不算精彩的鬼故事聽?


    沈不渡的疑問並沒有得到答案,在這裏也沒有任何線索,恍若一夢般,三人麵麵相覷,複又踏上了行程。


    唯一值得提一句的是,為了吃迴本錢的陳二郎,連續鬧了好幾天的肚子,拉出了一堆蛇蠍蠅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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