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武周通天八年,五月十四日。


    不渡法師下山銷贓。


    呸,是進城來出義診。


    老和尚三葬禪師醫術高超,從西行寺建立之初,就堅持每個月來太平縣的縣城出一天義診。


    等這兩年把徒弟培養起來了,老和尚也就不自己下山出診了。


    當然了,沈不渡還要更重要的目標,就是怎麽把自己得到的十枚陰靈丹換成銅錢或者靈晶。


    太平縣並沒有什麽叫得出名號的修行家族,各大仙門也僅是象征性地在這裏設立了分部。


    至於什麽修行者的拍賣會、寄賣行之類的,更是影子都沒有。


    在這種修行界的邊角料地帶,沈不渡想要把足足十枚陰靈丹銷贓...賣出手的難度還是挺大的。


    考慮到這件事很難跟明月道姑解釋,所以真武宗的分部被他放到了最後一位,他打算義診結束後,去其他仙門的分部推銷一下,或許能推銷出去幾枚。


    剛下完一場太陽雨,太平縣不算寬敞的青石板街道上倒是人流如織,摩肩接踵。


    年久失修的磚石縫隙間盡是剛剛得到了滋潤的雜草,早晨方挺直了腰,旋即就被來來往往的腳步和車輪壓進了暗無天日的泥土裏。


    街邊商鋪屋簷下的占風鐸“叮鈴”作響,看著神龍寺批量出品的,其實毫無法力附著的“法器”,沈不渡歎了口氣,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家寺廟的生意也能做的這麽大。


    石板間積水泥濘不堪,這頭踩下去,那頭翹起來,路邊的幾個小娃娃玩的是不亦樂乎。


    而在沈不渡今天目的地附近,他不僅沒看到平時都會在“迴春醫館”門口傻樂的那個蠢小孩,甚至連她家的大黑狗都沒見到。


    “不渡師父來啦?”


    醫館的夥計放下了手中的幾包藥材,笑嗬嗬地把沈不渡迎了進去。


    西行寺醫術高超的和尚,能給他們醫館減輕很大的負擔,而且最重要的是還不收錢,管頓飯就行。


    “汪汪汪汪,汪汪汪!”


    到了醫館門裏,沈不渡方才見到了她家的這隻大黑狗。


    大黑狗熱情地向他表達了歡迎之意,甚至頗為委屈地伸長了舌頭,上半身剛爬起來,就被沉重的鎖鏈給壓了迴去。


    “這麽重的鏈子,你家狗犯天條了?”


    “別說了,還不是果果那丫頭鬧得。”


    醫館館主唐夫人笑著走了過來,她如今不過是三十許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很多,臉上總帶著淡淡的笑容,給人一種親切溫柔的感覺,看上去像極了一個鄰居阿姊。


    嚴格地來說,她是西行寺的俗家弟子,在業餘的佛法修行之外,主營業務是太平縣城裏的這家“迴春醫館”。


    “果果怎麽了?”


    沈不渡微微詫異,就那蠢小孩能把狗打了?


    不對,要是狗挨打了,栓的也不該是狗啊。


    “好的不學,盡學壞的,前幾天果果有個嬸嬸帶著兒子過來玩,我和她嬸嬸在敘話,果果非得學著我們過年塞錢的樣子,紅包裏塞了一個銅板就要給那男娃娃。”


    這...關狗啥事?


    “人家男娃娃收下了,果果又非得學我們撕巴,又把紅包自己搶了迴去再遞給人家,三番五次拉扯下來,那男娃娃也生氣了,一生氣就把果果推了個踉蹌。”


    唐夫人說著說著,自己都掩著嘴笑了起來。


    “狗以為打架呢果果被欺負了,上去就咬了,還好人家穿得厚沒咬破皮,可衣服是咬爛了,我給人嬸子好一頓賠錢賠不是。”


    大黑狗還是在旁邊一臉委屈,“嗚嗚嗚”地低聲嗚咽著。


    “這狗沒白養啊,有事真上。”


    沈不渡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來這麽一句。


    幾句家常說完,沈不渡要開始工作了也沒見到那個蠢小孩,估計是被她娘關禁閉了。


    沈不渡的工作很簡單,在醫館外的屋簷下出大半天義診,要是沒什麽人的話,不等太陽落山即可結束。


    當然了,沒什麽人是不可能的。


    這年頭的醫療費用通常由兩部分組成,醫生的出診費和所需藥材的醫藥費。


    雖然作為西行寺的形象工程,義診這種活動能給窮苦百姓免了出診費,但真有什麽病,沈不渡給病人開了方子以後,病人還是得去醫館或者藥材鋪抓藥的,藥材就不是免費的了。


    而且根據過去的經驗,影響義診實際診斷效率的因素由兩部分組成。


    一部分是來看帥哥的縣裏大姑娘小媳婦,另一部分是抱著反正不花錢,沒病也得來看看的心態的老頭老太太們。


    一天義診下來,沈不渡基本連上茅廁的時間都沒有。


    日頭西斜,醫館門口排隊的人終於不多了。


    “李大娘,最近過得怎麽樣,之前便秘的問題應該沒有了吧?大小便還正常嗎?”


    坐在桌子對麵的李大娘咧開了隻剩一顆門牙的幹癟嘴巴,笑嗬嗬地說道。


    “正常,托佛祖的福,現在每天卯時二刻都能拉出來。”


    “噢,那您這身體沒問題啊。”


    李大娘歎了口氣:“可是你大娘每天寅時三刻起床啊。”


    “......”


    沈不渡給李大娘開了點調理的方子,也沒敢用重藥。


    人到了這風燭殘年,肌體的平衡非常微妙,為了治這種病,結果把其他平衡打破,引發新的病症,是再常見不過的了。


    “下一位。”


    一個麵色焦黃,臉上都是皺紋,眉頭擰成“川”字的中年男人坐到了凳子上。


    “大夫,最近我肚子總不舒服。”


    沈不渡抬頭看了他一眼,典型的胃經失調。


    “飲食習慣怎麽樣?平常喜歡吃硬的、辣的、涼的嗎?”


    “還行吧,我估計就是平時我娘吃剩的我吃,我婆娘吃剩的我吃,我閨女吃剩的我吃,所以才導致的。”


    沈不渡指了指屋裏的大黑狗,問道。


    “你家沒養狗嗎?”


    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出奇地出現了怒容。


    “怎麽的,合著狗剩下的也是我吃唄?”


    “......”


    好說歹說告訴了中年男人迴去養條狗吃剩飯,別自己吃了。


    沈不渡又接待了幾個病人,方才算徹底收工。


    小城稱得上民風淳樸,街坊鄰居白嫖了不渡法師一天,除了道謝,也有不少施主塞給了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布施。


    當然了,收到最多的還是女粉絲們的香囊、手帕之類……


    義診忙乎了一整天,他站起來抻了抻筋骨,跟夥計一起收拾攤位。


    本著“來都來了”的原則,一般義診期間,拿到了藥方的病人,都會就近在迴春醫館開點藥,這一天醫館是沒少賺。


    這時候,一個小腦瓜鬼鬼祟祟地鑽了出來。


    “大鍋!”


    一聽這吐字含混不清的稱唿,就是果果這個蠢小孩。


    病人會叫他大夫,香客會叫他小師父,女人會叫他小郎君,隻有果果才會叫他大鍋。


    果果從醫館的門後一個箭步竄了出來,隻到他大腿高的小孩興奮地向他炫耀著。


    “大鍋,我學廢了飯團的製作方法。”


    “哦,怎麽做?”


    沈不渡的態度有些敷衍,他在為自己的銷贓事業時間不足而感到焦慮,果果完全不以為意,或者說她壓根沒聽出來。


    “我帶你來!”


    小女孩拉著他的手來到了醫館的廚房,顯然打算親手展示一番。


    沈不渡舉著她夠到了案板。


    “第一布,要將鹽放進水裏。”


    看著倒進了一袋鹽的水盆,沈不渡覺得這個蠢小孩可能又要被她娘揍了。


    “然後呢?”


    果果從蒸飯鍋裏舀出了一碗米飯,用胖乎乎的小手扒拉了出來一部分,撒的滿地都是。


    “第二布,把煮熟的米飯放在手上用力握住,要攥緊。”


    “第三步呢?”


    小女孩扯開嗓子:“娘——”


    ......不出意外,果果的屁股出了意外。


    為表歉意,唐夫人親自下廚給沈不渡做了晚飯。


    吃完晚飯,沈不渡打算告辭離去,趁著城門還有一段時間關閉,趕緊完成他的銷贓大業。


    而就在他要踏出醫館時,迎麵撞上了一個熟人。


    “道友?果然是你,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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