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當當的劍修被自己的佩劍砸了腳,說出去有多丟人楚硯也顧不得想了,眼前的一切都失了色彩,唯有這道熟悉的身影在視野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個時候,這張靈動的麵孔和自己無數次心魔所化的模樣分毫不差,宛若一道炸雷精準的炸在了天靈蓋上,頃刻就將他的三魂七魄驚的四處逃竄。


    從前的時候,他也曾經抱過一絲幻想,或許有一天會再見麵,但是他總是近乎絕望的想起當年山上鮮血淋漓的那一幕,又將自己的希望親手砸個稀巴爛。


    是夢嗎?


    也許是近鄉情更怯,他第一瞬間是疑心自己在做夢,分不清眼前是現實還是想象,那張幾乎刻在他腦子裏的臉,仿佛又將自己帶迴了那年逃亡的時刻,帶迴了他這一輩子最不堪迴首的時光。


    “師兄……”許明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開的口,聲音嘶啞的厲害。


    楚硯突然伸手扣在許明月肩膀,力氣大的驚人,一把將人拽到了身後,像是午夜夢迴時拽過來了他年少的悔恨與遺憾。


    許明月沒想到會是這樣猝不及防的見麵,在看到平都山憑空消失的時候,她甚至在心裏自暴自棄的想著師兄師姐們早就不要她了,而如今,她一時間腦子裏竟是一片空白,慌慌張張丟了那根黑不溜秋的樹枝,就被楚硯扯了個踉蹌。


    與此同時,楚硯的真元像是取之不盡一般,如潮水一樣展開,劍光在空中幻化成無數條青鋒,鋪天蓋地的向那魔修飛去。


    楚硯扶著劍,指尖控製不住的顫抖,他其實理智已近乎崩塌,用僅有的一絲清明強迫自己不去看身後的人,腦子裏隻有個念頭愈發強烈——拿下這個魔修。


    他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意外。


    那魔修精神已經恢複正常,再也沒自說自話,反而是怪異的盯著這邊幾個人,從嘴裏吐出一連串陰森的笑來。


    “你是……”宋嫣然皺著眉,腦子裏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葉進師兄?”


    這一句話出來,葉進似乎被定在原地,他的目光躲閃著,像是恐懼,慌亂,半晌才顫抖著道:“不……我,我不是……”


    高大的男人麵孔突然猙獰起來,捂著臉,驚恐的往後退,他還沒退兩步,就又變了臉,雙目赤紅,五官扭曲的看不出原樣,“我不是那個廢物!”


    他似乎固定在了這個樣子,身形暴漲,滲出一陣濃重的霧氣,下一秒,那些霧氣就倏忽散了,隻留下一張白紙被長劍釘在原地。


    葉進跑了……


    百年同門再聚首,竟是此情此景。


    他們不是沒有設法找過當年殘存下來的弟子,卻總是杳無音信,如今湊巧碰上,竟然是這樣對立的場景。


    安靜了許久,楚硯像是突然失了力氣,再也凝聚不起來任何迴頭看的勇氣,他足足深吸了好幾口氣,渾身的骨頭都像是生了鏽,迴頭的動作慢的過分,一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死死粘在許明月臉上。


    那雙桃花眼有些不一樣了,從前的時候裏頭盛滿了少年的驕矜與肆意,如今卻似乎曆經風霜。許明月從未怕過什麽,即使是麵對驚天動地的大小天劫,她也沒有絲毫退縮,此刻乍一對上這雙瀲灩的桃花眼,她幾乎要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宋嫣然迴過神的時候淚珠子已經啪嗒掉了一地,她有些語無倫次,“小師妹,我,我在郡守府看到你了……但是我過去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我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抹了把眼淚,委屈極了,“還好找到了。”


    許明月張張嘴,本能的想說些什麽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擰了一把,酸澀的厲害。


    溫銘呆滯在原地,做夢一般的結結巴巴道:“師,師妹,這是真的吧?”


    虞歸晚反應過來,一肘子將他捅的閉了嘴。


    楚硯抬起手,指尖飛快的在許明月臉頰邊點了一下,他又觸電般的收了迴去,他的動作一頓,手停在半空,下一秒就重新捧起了眼前人的臉。分明是夏日,掌下的溫度卻冰涼,他有無數句話想同許明月講,想問問她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她胸口的傷口還在不在,為什麽現在才來找他們……這些話齊齊的堵在他嗓子眼,一時間竟堵的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些翻湧不息的念頭最終隻是擰成一股絕望而卑微的念頭——這是真的吧?


    他的目光太滾燙,許明月垂下眼,不敢再看,輕輕的喊了句:“師兄……”


    “你,”楚硯收迴手,無力的垂在身側,近乎氣若遊絲,“你……”


    他的聲音低的過分,似乎風一吹就散了,像是卡在喉嚨裏,再難說出來,“還記得我啊。”


    一句話壓的許明月幾乎無法唿吸,她仰起臉,低低道,“記得,無時無刻都在想著……”


    冰天雪地裏的日子,都是靠著這份思念度過。


    楚硯的眼圈倏的紅了,像是又變迴了那個驕矜的大少爺,“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來找過我們?”


    許明月張張嘴,心道:這可真是人生苦短,說來話長,該從哪說起呢?


    她心裏的暗潮落在楚硯眼裏就不是那樣了,大少爺的理智本就所剩無幾,猛的收迴手,咬牙切齒的扭頭就要走,連佩劍都忘了拿。


    “哎哎哎——”夢遊似的溫銘終於迴了神,趕緊撲了上去,“你幹什麽?”


    倒黴的大師兄挨了小師弟一肘子,溫銘趴在耳朵邊,吼道:“你又瘋了不成?”


    “我就是瘋了!”楚硯不掙紮了,聲音沙啞的像是生了鏽的刀劍相撞,“一百年啊……”


    許明月的耳邊嗡嗡作響,她心疼的厲害。


    她安安穩穩在雪山之巔的時候,她的師兄師姐們正過著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想到這些,就什麽都顧不得了,隻剩下化不開的愧疚。


    “夠了!”宋嫣然大喊,她朝許明月走過去,“沒事了,師妹。”


    那邊三個人吵了個昏天暗地,楚硯總算安靜下來,他怔怔的看了許明月好一會,長舒了一口氣,又重新走了過來。那些無人言說的委屈與憋悶,那些隨著歲月流逝滋長的仇恨和不甘,全都在一刻化成了灰燼。


    他站在許明月麵前,伸出手,牢牢抱住,將下巴放在眼前人的肩上,喃喃自語,“不走了吧……”


    晚霞照耀包裹著少女的臉龐,顯得溫柔又哀傷,她輕輕拍了拍麵前人的後背,輕聲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然而這份融洽的氣氛還沒維持多久,楚硯就看見大樹後慢吞吞走出來個雪白的小娃娃,那小童不偏不倚走到了許明月身後,伸出手爪子緊緊攥住她的衣裳。


    楚硯看了半晌,眼眶裏的淚水硬生生收了迴去,倒吸了一口氣,退了兩步,顫顫巍巍道:“這,這是……”


    另外幾個人也都是麵麵相覷,盯著這突然冒出來的孩子不知做何感想,溫銘打量了片刻,心裏一涼,古怪道:“小師妹,你,你難不成已經……”


    “成親了”三個字他最終還是沒說出來,小師弟淩厲的眼刀子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兩個窟窿。


    “不是!”


    許明月這才想起被放在樹後麵的烏日塔,再看看一圈欲言又止的同門,生怕被誤會,差點咬掉舌頭:“他不是人,是雪狼!”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沒臉聽了,還不如不解釋。


    那廂烏日塔也很配合,頭頂突的冒出兩個毛茸茸的耳朵,一臉人畜無害。


    果然,大少爺更震驚了,耳朵邊嗡嗡嗡響的厲害,哆哆嗦嗦的伸出手,他一時間不知道是找迴小師妹的喜悅大,還是小師妹已經嫁作人婦帶著個小拖油瓶的給他的打擊更大,而且這拖油瓶還是個狼崽子,兩股情緒交加,楚硯話都說不流暢了,“你,你……”


    悲憤之餘,大少爺嗡嗡的腦瓜子裏竟然還有功夫思忖道:“我到底哪裏比不上一頭狼!”


    “少爺!”


    許明月欲哭無淚,兩步上前走到楚硯麵前,正好看見那一閃而過的淚滴。她的心裏軟的一塌糊塗,仿佛又迴到了當初在雲海天的那個黃昏,於是她伸出手,將這個顫抖的不成樣子的人摟在懷裏,輕聲道:“相信我。”


    聽到這句話,楚大少爺一直竭力偽裝的鎮定碎了個幹幹淨淨,他抱著許明月又哭又笑,好像把這一百年來壓抑的喜怒哀樂全都發泄了個盡,其他三個人看的目瞪口呆,更是顧不得再敘什麽同門情了,憂心忡忡的盯著他們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師弟,唯恐這一脈再出個瘋瘋癲癲的弟子。


    那師父,估計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了……


    “他怎麽了?”烏日塔看了一圈,發現自己的小夥伴一時半會抽不開身,於是便湊到了看起來最好親近的溫銘身邊,“為什麽一會哭一會笑?”


    溫銘瞥了那邊一眼,搖頭道:“他腦子有問題。”末了又對眨巴著大眼睛的狼崽子補充道:“你千萬別跟他學。”


    足足到了深夜,溫銘口裏腦子有問題的大少爺才冷靜下來。


    幾個人點了火堆,天氣本就燥熱,許明月硬生生接了楚硯那一劍,內府翻騰的厲害,熱騰騰的火光烤的渾身不自在,索性躲的遠遠的,準備調息。


    拿著久違的師父留給她的長生劍坐在樹下,感受到劍鞘傳來的絲絲冷意,她才安心的閉上眼睛。


    楚硯就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動也不動的守著,那邊溫銘和宋嫣然正逗孩子逗的來勁,虞歸晚默默觀察了半天,突然湊過來,饒有興致道:“師弟,你不瘋了?”


    楚大少爺破天荒的沒有跳腳,反而露出個苦笑,自嘲道:“好像更瘋了。”


    虞歸晚“嘁”了一聲,怪異的嘟囔道:“我看你是病的不輕。”


    “說正事。”他收斂了嬉笑,示意楚硯仔細看樹下打坐的少女,“你不覺得師妹有些不一樣了嗎?”


    “哪裏不一樣。”楚硯隨口道,“更好看了。”


    “……你沒救了。”虞歸晚白他一眼,很想親自動手把小師弟腦子裏的水控幹,“師妹似乎很怕熱,以前也這樣嗎?”


    “哦?”楚硯敷衍了句,“應該是吧。”


    虞歸晚接著道:“當年我們可是親眼看見師妹沒了氣息,你磨磨蹭蹭的不肯走,耽誤了不少時間,到最後整個人都涼了,現在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楚硯有些心不在焉,茫然道:“不知道啊。”


    虞歸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眉毛皺成一團,壓根沒發現大少爺的異樣,自顧自道:“起死迴生簡直是聞所未聞,師妹突然出現又帶著個狼崽子,哎,你說會不會是後來碰到了什麽人或者是什麽寶貝救了小師妹一命。”


    他覺得自己分析的有理有據,可惜這份機智無人欣賞,小師弟好像壓根沒聽見他在說什麽,理直氣壯的發起了呆。


    “楚硯!”虞歸晚低聲吼道。


    “等會自己問她。”楚硯不耐煩了,“你怎麽變得跟大師兄一樣囉嗦了,碎嘴子,讓開點,擋著我了!”


    虞歸晚:“……”


    他算是看出來了,師弟的腦子連著他的喜怒哀樂全都在剛剛一起哭完了,什麽都顧不得了,恨不得掛在小師妹身上。


    沒救了。


    “你——”楚硯不再搭理虞歸晚,反而用手指了指皮的出了一腦門汗的狼崽子,“過來。”


    烏日塔乖乖的跑了過來,大眼睛黑漆漆的。


    “你腦子好了嗎?”烏日塔擔憂的問。


    “……”溫銘一驚,熊孩子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趕緊跑過來,生怕師弟哪根筋搭錯了跟個孩子較勁。


    楚硯沒理他,反而眯著眼睛問:“你從哪來的?”


    “大雪山。”


    “雪山。”楚硯的神情有些放空,他似乎有話要講,卻還是揮揮手道,“算了。”


    反正來日方長,他可以慢慢問。


    “真想迴家。”他說。


    溫銘也低聲道:“師弟,你放輕鬆些……小師妹總歸是迴來了,路還長,總有一天我們能迴去的。”


    楚硯含糊的“嗯”了一聲,不再講話,仰頭靠在樹旁,少爺脾氣忘的一幹二淨,他微微側著臉看著兩步遠的地方——許明月已經入了定,火光舔舐著少女的輪廓,跳動的火影裏仿佛蘊藏著無限的生命。


    夏夜裏吹來一陣晚風,蟬鳴聲此起彼伏,楚硯閉上眼,眉眼間的陰鬱一掃而空,仿佛又變迴了當年那個天真驕矜的小少爺。


    頭頂的夜空一輪圓月姣姣,清輝滿天,銀河如鏈,就如同寒來暑往,亙古不變。


    師兄說的對,總能迴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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