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月甫一張眼,就對上大少爺那張近在咫尺的臉。


    頭天晚上的一切好似幻影,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有些怔怔的伸出手。


    哪知楚硯反應大的驚人,在她的手堪堪在離臉頰寸許的地方猛然後退,手心落了空,指尖劃過臉上的皮膚,觸感冰涼。


    楚硯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許明月清醒過來,茫然收迴手,呆呆看了半晌,才問道:“怎麽了?”


    楚硯立她幾步遠,眼睛瞪的老大,捂著臉,一副受了欺負的小媳婦兒模樣,艱難開口道:“你幹什麽?”


    “……”許明月還迷糊著,眨巴眨巴眼,有些莫名其妙,伸出手看了下,才覺得清醒了幾分。


    多年未見,總還是多了分不自在,她移開了眼,掃視一圈周圍,問道:“大師兄呢?”


    “他去調查昨天那個陣法,夜裏就離開了,我們先迴家。”楚硯掩飾性的咳了聲,心道:“見鬼了,怎麽還緊張起來了。”


    許明月的目光重新移動到了麵前,大少爺這麽些年臭美的功夫可一點都沒落下,不知道怎麽練出一身在這荒郊野外還能容光煥發,風度翩翩的本領。


    “迴家?”她歪了歪腦袋,一頭霧水。


    “對呀。”宋嫣然湊過來,衝她眨眨眼,笑道:“去我們的新家。”


    “你們先迴去吧。”虞歸晚從後頭冒了出來,不動聲色的拽過宋嫣然的衣袖,煞有其事說,“我們還有點事沒辦完。”


    楚硯聞言一滯,繼而就稍稍彎了眼,剛剛就在撓心撓肝的想著怎麽支開師兄師姐們,這會虞歸晚主動開口,他巴不得這倆人早點走。


    但是出於同門之情,他還是裝作一副自然的態度,微微皺著眉,佯裝大方問道:“什麽事這麽著急,小師妹剛迴家,肯定想跟大家多呆會。”


    宋嫣然差點笑出聲,心道師弟的演技可真拙劣。


    她硬生生拉下嘴角,收斂笑意,故意道:“那讓小師妹跟我們一起吧,你自己先迴去。”說著就貼近許明月,笑道:“你說對吧,師妹。”


    “好。”許明月乖乖點點頭。


    楚硯:“……”


    “少爺。”許明月說著就拎起來已經變迴雪狼樣子的小崽子,“順便把他也帶迴去。”


    “……”楚硯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視線若有若無的在虞歸晚和宋嫣然臉上飄來飄去。


    心裏很是不滿的想著,師兄師姐怎麽一點眼色都沒有。


    當然他沒說出來,畢竟蒼穹派雖然暫時沒落了,好歹還是要拾起來點尊師敬長的傳統,隻能道貌岸然道:“既然如此,就一起去。”


    最後,還是虞歸晚拉著宋嫣然走了,他可不信師弟的鬼話,臨走之前還大發善心的帶走了唿唿大睡的烏日塔。


    楚硯眼看著一群礙事的家夥腳底抹油的走了,心裏還沒升出一點欣慰來,莫名的緊張感就又湧了上來,他覺得自己可能又犯病了,不然怎麽今天哪哪都不對勁。


    許明月站在原地,她看著楚硯欲言又止的表情,心裏的愧疚心疼還沒散去,想著師兄有什麽話要說,就乖乖低著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等了半天,連半個字都沒等到,她又抬起頭,正巧對上大少爺的眼睛,楚硯不自在的移開眼神,心裏頭貓抓似的癢癢,有些暴躁的想著:“我在緊張什麽?從前跟這家夥鬧的次數還少嗎?”


    自我安慰了半天,楚大少爺決定放棄,幹脆轉過身,兩隻手背在後頭,微微握緊了,稍側過臉道:“走吧,先迴去。”


    說完,他率先騰空而起,銀魚白的衣袍在空中翻飛,煞有其事的衝許明月道:“要我載你嗎?”


    他口裏是詢問的語氣,臉上明晃晃的寫著“敢說個不字就要你好看。”


    許明月有些想樂,又起了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經的橫起劍,眨眼間就到了跟他並肩的地方,挑眉道:“我現在會禦劍了。”


    “哦。”楚硯有些興致缺缺的應了聲。


    也是,師妹現在可不是當初那個半吊子水平了,他應該開心的,可是卻心裏莫名有點失落。


    隨即他不知又想到了什麽,整個人突然肉眼可見的鬆垮了下去,磨蹭道:“是我……”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一方胭脂紅的衣角劃過眼前,清脆的鈴聲此起彼伏。


    鈴聲落下,腳下的劍猛然下沉了幾分,楚硯扭頭,正好對上許明月的笑臉,漆黑的眸子裏像是揉碎了滿天的星河,她微微附過身子,道:“少爺不介意,可以一直載著我。”


    說話間的氣息若有若無噴灑在衣襟上,分明隔著一層布料,楚硯卻覺得那一塊皮膚滾燙的厲害。


    今天真是見鬼了,他心道。


    楚硯心裏糾結的厲害,最後還是撿了個目前最在意的問題,“你這身打扮是從哪來的?”


    許明月道:“南疆,好看嗎?”


    “嗯……”楚硯思忖著,“還不錯,不對——”他頓時反應過來,差點被許明月帶溝裏,聯想起來昨天宋嫣然所說的前因後果,便猜到她這是從南疆千裏迢迢趕過來的,還沒心疼了兩三秒,就又開始無理取鬧的想著,“哼,那麽長時間都不來找我們。”


    “去南疆幹什麽?”他繼續問。


    許明月摸了摸鼻子,有些躲閃道:“那裏冷,方便鍛造肉身。”


    楚硯頓時收起來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嚴肅道:“據我所知,這世上可不存在什麽……”


    “我也不清楚。”許明月想了想當時臨川的話,“他說我體內有一先天靈物,當時幸運才保住了三魂七魄。”


    “他?”楚硯抓住了重點,皺起眉頭,有些無奈道:“他是誰,你從頭講一遍吧。”


    這可真是一筆自己都理不清的糊塗賬,許明月勉強從記憶裏扒拉出這些陳年往事,從自己剛剛蘇醒在大雪山,講到臨川如何幫她重塑元神,鍛造肉身,隻是沒說冰天雪地裏的道道天劫,和神魂割裂的撕心裂肺的疼。


    但是,如今的少爺好像沒那麽好糊弄了,他顯然不信,眯著眼睛道:“有這麽簡單?有個什麽勞什子靈物就能活過來?”


    若真是如此,那又怎會有那麽多大能隕落,而且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人,離元神差了十萬八千裏,怎麽能說重塑就重塑,簡直是聞所未聞。


    同時,他又頗為懊惱,這些年也去過幾次南疆,誰能想到山頂上住著的就是他們朝思暮想的小師妹呢?


    許明月心下腹誹,心道少爺還真是今非昔比了,隻好不情願道:“也就過了幾道天劫。”


    “什麽?”楚硯的劍差點沒穩住,聲音幹澀的厲害,“幾道?”


    天劫何其兇險,與天鬥,九死一生。


    許明月停了下,裝模作樣道:“沒幾道。”


    楚硯不說話了。


    許明月覷他一眼,對大少爺脾氣摸的清清楚楚,她輕描淡寫道:“我這不是好好的迴來了,說明天劫沒那麽厲害。”


    她頓了頓,眼前的人還是一言不發,目光深沉的厲害。


    她又想起當時在雲海天的時候,楚硯分明氣的要死,卻還是一句話不說,非要等著別人來猜,猜錯了還更生氣,頗有些無理取鬧。


    許明月卻不生氣,那股子從重逢就若有若無的不自在突然間就消散的無影無蹤,這樣的少爺才是她最熟悉的。


    於是她笑了起來,眼裏像是伸出了把鉤子,直把人定在原地,放軟了聲音,哄孩子似的,“少爺,我真的很想你們。”


    楚硯:“……”


    他心裏一震,有些頭暈目眩,倉皇的背過身,含糊不清道:“快到家了。”


    楚硯口中的“家”還真是家的樣子。那是一處廣闊的山莊,坐落在城郊,周圍是大片的良田,耕種的農戶在田裏忙碌。


    站在高處就能看見不遠處的人間長街,熱鬧喧囂。


    山莊位置依山傍水,踏進去就一股充沛的靈氣撲麵而來,可見位置得天獨厚。


    “怎麽樣?”楚硯問,“我可是精挑細選了許久才挑中了這裏。”


    許明月毫不吝嗇的誇獎,“很好。”


    “比你那什麽巫山頂好多了吧。”他又問道。


    “……”


    敢情還在想著這個。


    許明月迴想了山頂簡陋的竹樓,當即點頭以示讚同。


    “跟我走。”


    楚硯帶著她沿山莊繞了一圈,隨後又往內院深處去,越往裏走越涼爽,暑氣消散無形,走了好一會,前麵的人突然停住腳步,閃開身子道:


    “以後你就住這裏。”


    許明月愣在原地,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眼前是一處小巧精致的別院,別院兩側掛了兩盞長明燈,朱紅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寫著“不知院”三個字。院門半掩著,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跟從前不知院別無二致的樣子。


    涼風習習,就像一切從未變過。


    她眼眶有些燙,心像是重重跌進了棉花裏,軟的一塌糊塗。


    “喜歡嗎?”楚硯問。


    許明月重重的點了頭。


    “那就好。”楚硯長舒了一口氣,隨即又繃住了臉,異常嚴肅的說道:“老實住在這裏,再敢一個人偷偷走掉,看我怎麽收拾你。”


    許明月哭笑不得,嗆了兩句,“你怎麽也囉嗦起來了。”


    楚硯當然不承認,嘴硬道:“胡說八道,還有沒有把師兄的話放在心……”


    他的話戛然而止,他嘴裏目無師兄的小師妹突然上前一步,將人抱了個滿懷,楚硯的身子僵硬了半晌,一股戰栗自腳底而起,才收緊了手臂,他屏住唿吸,異樣的情愫從心底緩緩升起。隻一瞬間,他就收迴了手臂,親昵的在許明月發間揉了兩把,低聲道:“好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


    “嗯。”


    許明月甕聲甕氣的應了聲,鼻間滿滿的都是那股烏沉木的香氣,她的心安靜的不可思議。


    “吱呀”一聲,院門開了。


    “師弟,我……”溫銘的話在看清眼前一幕後頓時卡在喉嚨裏,硬生生咽了下去。


    楚硯抬頭,溫銘哈哈哈的尷尬笑了兩聲,欲蓋彌彰的“砰”的一聲把院門狠狠關上。


    “打擾了,你們繼續——”他的聲音隔著院門傳來。


    楚硯咬牙道:“進來!”


    院門開了個縫,縫隙裏露出大師兄擠眉弄眼的表情,他看了一眼,隨即一本正經的走進來,還頗為嘴欠的說了句,“我一猜就知道你在這裏,天天就往這裏跑。”


    溫銘自顧自的講著,全然沒看見楚硯越來越紅的臉,他忍不可忍,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爭論道:“師兄你胡說些什麽?我什麽時候往這跑了!”


    “咦?”溫銘好像聽不懂,撓撓頭道:“你不是經常住在這裏嗎?小師妹沒迴來的時候,十天有八天都能在這找到你。”


    說完,他還笑嘻嘻的衝許明月道:“師妹,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寶貝這個院子。哦,對了,從前在雲海天你住的院子也叫這個名兒吧?”


    楚硯:“……”


    大師兄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本事是怎麽練的?


    “別說了!”楚硯咬著牙,眼睛幾乎要冒火,他簡直是坐立不安,轉了八百個彎才硬生生將話題轉過來,“有事說事!”


    溫銘埋著頭,笑的肩膀直動,裝模作樣的,“跟師妹許久未見,聊聊怎麽了。”他“嘖”了一聲,衝許明月道:“小師妹,你是不知道,師弟這些年脾氣越來越臭了。”


    許明月淡淡的補了一刀,道:“這有什麽?烏日塔尿床被發現的時候也這樣。”


    楚硯被氣成了個葫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那邊大師兄笑的嘴都咧到了耳朵根。


    “不說我就走了!”大少爺被從頭到腳調侃了一頓,自覺丟了麵子,氣哼哼的就要走人。


    許明月見眼前人的臉幾乎紅到了脖子根,心想還有正事,趕緊伸手準備攔著。


    楚硯躲的快,手腕從她指尖溜走,誰想一個緊張,汗涔涔的手心不小心碰到了腕上的狼牙,狼牙裏的幻影就那樣猝不及防的被觸動了。


    許明月瞪大眼睛,眼見著十七八歲模樣的自己煙霧似的從狼牙裏鑽了出來,頂著副一言難盡的造型跟自己麵無表情的打了個照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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