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衛泱泱從丁香所出來,夜色更深了些。她走到輕吟樓門口,等不多時,便見到衛秉鉞騎馬踏月而來。而這裏的服務顯然周到的多,馬上就有人出來,幫衛秉鉞牽馬。衛泱泱看到他準備進門,從暗中衝過去,叫住他:“你帶我一起進去。”衛秉鉞看著她,沒好氣地說:“不是說不讓你來?你趕緊迴家去,我忙著呢。”


    衛泱泱也不多講,直接雙手環著他的腰,學著甘棠的樣子:“求求官人,今晚買我的盤子,官人若走了,我今天定會挨打。”衛秉鉞聽完,氣都氣死,想來她是在街上和拉客的姑娘剛剛學的,一個總兵府的千金,嘴巴裏不停地說著“賣盤子”,傳出去,衛家的臉真的要丟死。所以衛秉鉞連忙去掰她的手指:“你給我鬆開!”


    衛泱泱繼續說:“我不鬆,求求官人可憐可憐我。”她學的惟妙惟肖,來往客人都開始看向他倆。衛秉鉞怕招來熟人,一咬牙,說道:“好,我帶你進去!”衛泱泱這才鬆開手,和他一起走進去。


    兩人在一間暖閣落座之後,衛秉鉞氣唿唿地對鴇母說:“今晚給我安排芍藥。另外,拿些好吃的,再找幾個姑娘陪她說話。”這上等妓館,自然對客人隨行的女眷見怪不怪,鴇母答應著去安排人。衛泱泱笑著看著衛秉鉞,臉上一副得逞的樣子。


    衛秉鉞對她說:“我告訴你啊,我一會兒去找芍藥,你自顧自玩,別給我惹事,明早咱們一起迴藍營。”衛泱泱點點頭:“我知道了,那我是不是消遣什麽,都是算在你賬上的?”衛秉鉞沒好氣地迴:“嗯。”說完,便起身向芍藥的房間走去。


    衛泱泱正準備和那幾個姑娘聊天,隻見衛秉鉞又慌慌張張跑迴了這暖閣。這天底下,能讓他慌慌張張的事,可並不多見,所以衛泱泱馬上問:“怎麽,是有人攻城?”


    衛秉鉞坐在她身邊,在她耳邊耳語:“三哥在外麵!”兄妹兩人都慌亂了起來,比敵軍攻城更可怕的,是撞上她三哥衛秉戈。


    衛泱泱問:“三哥從花都迴來做什麽?難道他知道咱們倆在這裏,專門來抓咱們?”


    衛秉鉞搖搖頭:“不可能,他應該是迴來查案子的。可能是刑部的事。”衛泱泱道:“刑部的事,你怕什麽?來妓館又不違法。”衛秉鉞瞪著她:“是不違法,要是我一個人來,我自然不怕。可是我帶著你來,要是被他看到了,會不會砍我?我真是被你害死!”


    衛家人的尊卑以軍功來排,衛秉鉞是第八代子弟中的佼佼者,所以在祭祖、壽宴等重要場合,他都能坐在自己父親下首。可偏偏他這個三哥,並未從軍,而是入了刑部,自然不按照軍功來排,而是年紀。再加上衛秉戈平日裏接觸的都是大案要案,和亡命徒打交道,所以,論起心狠手辣,那是半點都不輸給衛秉鉞的。他辦案非常公正,也不接受說情吃請,可是說是油鹽不進,所以才被人送了“玉麵閻羅”這個綽號。


    衛秉鉞來狎妓,並不是什麽大事。但這衛秉戈比衛泱泱大上十多歲,平日裏像待女兒一樣待她,要是被他知道,衛秉鉞帶著妹子來嫖妓,那結果,那結果,衛秉鉞簡直不敢想象。麵對水魔大軍都沒流汗的衛秉鉞,現在在寒冬十月裏,開始冒汗。而外麵,逐漸傳來了衛秉戈盤問姑娘、客人的聲音,那聲音,好像催命符,離這間暖閣,越來越近了。


    等衛秉戈走到這暖閣的門口,正準備掀起簾子,隻聽到耳邊飄來一陣掌風,一隻白嫩嫩的小手,向他劈來。他連頭都沒有迴,隻伸出右手,兩指用力夾住了那隻小手,說道:“小石榴,這套掌法,大有長進啦。”他迴過頭,看到自己的小妹妹,嚴肅地臉龐上少見的露出笑容,問:“你怎麽在這裏?”


    衛泱泱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我剛才看到你帶人進來,想來我三哥出馬,定是要來抓巨寇,這個熱鬧我怎麽可能不看,我當然就跟著過來湊熱鬧嘍。”衛秉戈心裏有點不悅,說道:“再怎麽樣,你也不該跟著我來這裏,是不是?”衛泱泱被批評,低下了頭,但嘴巴並沒有閑著,繼續說道:“我跟著你,是,是,”衛秉戈追問:“你大半夜的跟著我,是做什麽?”


    衛秉鉞窩在暖閣裏,心突突地跳,他想不出,這小妮子,用什麽理由,才能騙過他三哥。衛泱泱的聲音又傳過來,她道:“你一年才迴來一次,去年答應我,從花都迴來過年時,會帶來一柄西域金剛刀的,你都忘記了。剛剛我在外麵看到你,當然跟上來問問,今年你帶了沒有?”衛秉戈是來查案的,當然不會隨身帶著一柄金剛刀,衛泱泱也是看到了,所以才這麽問他。


    這下子可把衛秉戈給難住了。這小妮十分記仇,去年他便忘記了,她氣的兩天沒吃飯,認誰都哄不好,把衛戍平心疼的差點掉眼淚,大過年的,狠狠將衛秉戈給揍了一頓,今年他又忘帶,隻怕今天不給她個說法,這事定然沒完。


    這時候衛秉鉞裝作剛剛聽到外麵的爭吵聲,走了出來,說道:“哎,我當誰在說話,聽聲音像是三哥和妹妹,原來真是你們倆。”他看見衛泱泱嘟起小嘴,一臉氣唿唿地樣子,問道:“小妮怎麽會在這裏,誰惹你了?你告訴八哥,我去砍了他。”衛泱泱不說話,隻是伸手指了指衛秉戈。衛秉戈此刻十分尷尬,隻好求助弟弟:“我答應給小石榴帶迴來一炳西域金剛刀的,隻是事忙,忘記了。”


    衛秉鉞自然知道,去年他父親在除夕夜揍他三哥的事,所以他落井下石說:“啊?三哥你又忘了?哎呀,我們衛家大小姐最恨的,便是別人騙她啊。”衛秉戈瞪了瞪他。


    衛秉鉞隻得去勸衛泱泱:“呃,小石榴,三哥貴人事多,想來不是故意忘的,這不逢年不過節的,他迴來,定是公事。你別纏著他了。”衛泱泱還是不說話,眼睛紅紅的,眼淚唿之欲出。衛家誰都知道,她一哭,不是自己生大病,便是要死人,所以平日裏隻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都盡量滿足她。就算是她偶爾偷偷溜去碧波城玩,也沒人真敢罰她。


    衛秉戈為人嚴肅,並不會哄女孩子,他忙道:“小石榴別哭,哥哥明年迴來一定給你帶。”他不說倒還好,一開口,衛泱泱更氣,哽咽著說:“你去年也是這麽說的。騙我的。”對於衛秉戈來說,他這個妹妹,比全天下最兇狠的殺人犯都要難搞,叫他哄人,還不如叫他去單槍匹馬摧毀賊窩。


    衛秉鉞隻得幫哥哥打圓場:“小石榴,要不這樣,給三哥記著賬,讓他明年帶迴兩柄刀,再賠你五壇子西域葡萄佳釀。”西域金剛刀,十分難得,市麵上乃是天價,一柄已經很貴,兩炳,再加上葡萄佳釀,那是衛秉戈一年的俸祿。但衛秉戈絲毫顧不上去考慮價錢,隻是不住地點頭。


    衛泱泱仍未解氣,隻勉強同意:“哼,為了跟著三哥,我晚飯都沒吃,我氣都氣飽啦。”衛秉戈聽到有戲,忙道:“哥哥請你吃飯。”他慌忙從荷包裏摸出一張兩百兩的銀票,放在衛泱泱手中:“給你,今晚你拿去,隨便吃。”衛泱泱不依不饒:“那你陪我去吃。”衛秉戈很是無奈:“哥哥要抓賊人,這樣好不好,等明天,明天我帶你在碧波城吃個夠。”衛泱泱心頭火起,不依不饒:“那我現在餓了呀,我怎麽等得到明天。”


    衛秉鉞又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三哥忙公事,我正好閑著,這輕吟樓裏好多好吃好玩的,我帶你去見識見識,好不好?”衛秉戈眼見危機已解除,忙道:“對對,叫老八陪你去玩,隨你吃什麽玩什麽,銀子不夠了,都算在我頭上,如何?”衛泱泱這才點了點頭,接過了銀票。兄妹倆白白得了兩百兩銀子,正大光明地在輕吟樓裏玩樂起來。


    和甘棠說的一樣,輕吟樓裏都是年輕漂亮的姑娘,衛泱泱問:“甘棠你知道嗎?”衛秉鉞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當然,那是嘉獲五年的花魁。這後灣郡的男人,誰不知道她?”衛泱泱皺了皺眉說:“可是,她現在容顏盡失,食不果腹,過的很慘。”


    衛秉鉞並不以為意,隻是說道:“誰不慘?我們在戰場上拿命殺敵,慘不慘?她們尚且能做皮肉生意,勉強活著,可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子,打不了仗,不能建功立業,碰到旱年,養不活了,生下來就得溺死,慘不慘?你雖是總兵府的大小姐,可是仍然要養在外麵,不能在家裏住,你慘不慘?還有你嫂子,她慘不慘?”


    衛泱泱卻不曾想過,自己也是芸芸眾生中,那個比較悲慘的人,她也知道自己無力救這許多人,便不再出聲。衛秉鉞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記得,慈不掌兵,當一個人同情別人的時候,便有了軟肋,這時候就是敵人攻擊他的最好時機。”他看衛泱泱默不作聲,又道:“你一哭,不是自己半死,就是死人。所以,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要哭,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你的性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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