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秦國的犀首欺騙齊國和魏國,與它們一起去攻打趙國,想要破壞合縱聯盟的約定。齊國、魏國攻打趙國,趙王責備蘇秦。蘇秦害怕了,請求出使燕國,說一定報複齊國。蘇秦離開趙國後,合縱聯盟的約定就全都解除了。秦惠王把自己的女兒嫁給燕太子做妻子。這一年,燕文侯去世,太子即位,這就是燕易王。


    燕易王剛剛即位,齊宣王趁著燕國辦喪事的時機攻打燕國,奪取了十座城池。燕易王對蘇秦說:“以前先生來到燕國,先王資助先生去趙國,於是才約定六國合縱結盟。如今齊國先是攻打趙國,接著又輪到燕國,因為先生的緣故讓燕國被天下人恥笑,先生能為燕國奪迴被侵占的土地嗎?”蘇秦十分慚愧,說:“請讓我為大王把土地奪迴來。”


    蘇秦拜見齊王,拜了兩拜,先是低下頭表示慶賀,接著又抬起頭表示哀悼。齊王說:“為什麽慶賀和哀悼接連這麽快呢?”蘇秦說:“我聽說饑餓的人之所以忍著饑餓也不吃烏頭這種毒草,是因為吃了它雖然能暫時填飽肚子,可跟餓死是同樣的結果呀。如今燕國雖然弱小,但燕王是秦王的小女婿。大王您貪圖那十座城池的利益,卻要長久地和強大的秦國結仇。現在讓弱小的燕國作為先鋒,而強大的秦國在後麵掩護它,進而招來天下的精兵來對付您,這就跟吃烏頭是一樣的情況啊。”齊王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說:“既然這樣,那該怎麽辦呢?”蘇秦說:“我聽說古代善於處理事情的人,能夠把災禍轉化為福運,把失敗轉變為成功。大王您要是真能聽從我的計策,就把那十座城池歸還給燕國。燕國平白無故得到十座城池,必然會高興;秦王知道因為自己的緣故使得您歸還燕國十座城池,也肯定會高興。這就是所說的拋棄仇敵而結交像磐石一樣堅固的朋友啊。燕國、秦國都來侍奉齊國,那麽大王您發號施令,天下就沒有人敢不聽從了。這樣大王您憑借幾句空話就依附了秦國,又用十座城池換來了天下的順從,這可是成就霸王之業的做法呀。”齊王說:“好。”於是就把十座城池歸還給了燕國。


    有人詆毀蘇秦說:“蘇秦是個左右搖擺、出賣國家、反複無常的臣子,將要發動叛亂。”蘇秦害怕獲罪,迴到燕國後,燕王不再給他官職了。蘇秦拜見燕王說:“我本是東周一個鄙陋的人,沒有一點功勞,而大王您親自在宗廟裏授予我官職,在朝廷上以禮相待。如今我為大王您退去了齊國的軍隊,又奪迴了十座城池,按說您應該更加親近我才對。現在我迴來,大王您卻不給我官職,一定是有人在您麵前用不誠信的罪名中傷我。其實我的不誠信,正是大王您的福氣啊。我聽說忠誠守信,是為了自己;積極進取,是為了別人。況且我遊說齊王的時候,絕不是在欺騙他呀。我把老母親留在東周,本來就是拋棄隻顧自己的做法而選擇積極進取的道路啊。現在假如有像曾參一樣孝順的人,像伯夷一樣廉潔的人,像尾生一樣守信的人,讓這三個人來侍奉大王您,您覺得怎麽樣呢?”燕王說:“那足夠了。”蘇秦說:“像曾參那樣孝順的人,按道義不會離開父母在外住宿一晚,大王您又怎麽能讓他步行千裏來侍奉處在危境中的弱小燕國的大王您呢?像伯夷那樣廉潔的人,按道義不肯做孤竹君的繼承人,不肯做周武王的臣子,不接受封侯,最後餓死在首陽山下,有這樣廉潔的人,大王您又怎麽能讓他步行千裏到齊國去為您積極進取呢?像尾生那樣守信的人,和女子約定在橋梁下見麵,女子沒來,河水上漲了他也不離開,抱著橋柱子被淹死了。有這樣守信的人,大王您又怎麽能讓他步行千裏去退去齊國的強兵呢?我就是所說的因為忠誠守信而得罪在上位者的人啊。”燕王說:“隻是你不忠誠守信罷了,哪有因為忠誠守信而得罪人的呢?”蘇秦說:“不是這樣的。我聽說有個在遠方做官的人,他的妻子和別人私通,她的丈夫快要迴來了,和她私通的那個人很擔憂,妻子說:‘不要擔心,我已經準備好毒酒等著他了。’過了三天,她丈夫果然迴來了,妻子讓小妾端著毒酒送上去。小妾想說出酒裏有毒,又怕主母被趕走,想不說吧,又怕主父被毒死。於是她假裝跌倒把酒打翻了。主父大怒,打了她五十鞭子。所以小妾這一跌倒打翻酒,對上保住了主父的性命,對下保住了主母的地位,然而還是免不了挨鞭子,哪裏能說忠誠守信就沒有罪過呢?我的過錯,不幸就和這件事類似呀!”燕王說:“先生您恢複原來的官職吧。”並且更加優厚地對待他。


    燕易王的母親,也就是燕文侯的夫人,和蘇秦私通。燕王知道了這件事,卻對蘇秦更加優厚地相待。蘇秦害怕被誅殺,就勸說燕王說:“我待在燕國不能使燕國的地位提高,而我如果到了齊國,燕國的地位必然會變得重要。”燕王說:“一切都聽先生您的安排。”於是蘇秦假裝在燕國犯了罪,逃跑到齊國,齊宣王讓他做了客卿。


    齊宣王去世後,齊湣王即位,蘇秦勸說齊湣王隆重地舉辦葬禮以彰顯孝道,建造高大華麗的宮室、擴大園林獵場以顯示得意,蘇秦這樣做是想讓齊國破敗,從而有利於燕國。燕易王去世後,燕噲繼位做了燕王。後來,齊國的很多大夫都和蘇秦爭寵,於是有人派刺客去刺殺蘇秦,蘇秦沒有死,帶著重傷逃走了。齊王派人捉拿刺客,沒有抓到。蘇秦快要死的時候,對齊王說:“我馬上就要死了,請您把我的屍體車裂後在街市上示眾,宣稱‘蘇秦為燕國在齊國作亂’,這樣刺殺我的兇手就一定能抓到了。”齊王就按照他說的做了,刺殺蘇秦的兇手果然自己站了出來,齊王趁機把兇手殺掉了。燕國聽到這個消息後說:“齊國為蘇先生報仇,也太過分了啊!”


    蘇秦死後,他為燕國破壞齊國的那些事情泄露出來了。齊國後來得知了真相,就對燕國十分憤恨惱怒。燕國非常害怕。蘇秦的弟弟叫蘇代,蘇代的弟弟叫蘇厲,他們看到哥哥這樣成功,也都學習縱橫之術。等到蘇秦死後,蘇代就請求拜見燕王,想要承襲舊例施展自己的才能。他說:“我是東周一個鄙陋的人。我私下聽說大王您非常講道義,我雖然不聰慧,還是放下農具來求見大王您。到了邯鄲,我看到的情況比我在東周所聽到的要差,我私下覺得辜負了自己的期望。等來到燕國的朝廷,看到大王您的群臣和下級官吏,我覺得大王您真是天下的賢明君主啊。”燕王說:“你所說的賢明君主是什麽樣的呢?”蘇代迴答說:“我聽說賢明的君主致力於了解自己的過錯,而不隻是聽別人誇讚自己的好處,我請求指出大王您的過錯。齊國、趙國,是燕國的仇敵;楚國、魏國,是燕國的援助之國。現在大王您卻侍奉仇敵去攻打援助自己的國家,這可不是有利於燕國的做法啊。大王您自己考慮一下,這就是計策上的失誤,知道卻不向您指出的,就不是忠臣啊。”燕王說:“齊國本來就是我的仇敵,是我想要攻打的國家,隻是擔心國家破敗、力量不足罷了。你要是能憑借燕國去攻打齊國,我就把整個國家都托付給你。”蘇代迴答說:“天下互相攻戰的國家有七個,燕國是比較弱小的。單獨作戰是不行的,要是有所依附,那麽依附的對象就會變得重要。向南依附楚國,楚國就會變得重要;向西依附秦國,秦國就會變得重要;在中間依附韓國、魏國,韓國、魏國就會變得重要。而且如果所依附的國家變得重要了,必然也會讓大王您變得重要起來。現在的齊國,君主年長且剛愎自用。向南攻打楚國五年,積蓄的財物都耗盡了;向西困擾秦國三年,士兵們都疲憊不堪了;向北和燕國人交戰,覆滅了三支軍隊,俘獲了兩名將領。然而它還用剩餘的兵力向南兼並了擁有五千輛戰車的大國宋國,還使十二個諸侯國都來朝見它。它的君主貪得無厭,百姓的力量卻已經耗盡了,哪裏值得去攻取它呢!況且我聽說,多次打仗百姓就會勞累,長期用兵軍隊就會疲憊啊。”燕王說:“我聽說齊國有著清澈的濟水、渾濁的黃河可以作為堅固的防線,還有長城、钜防足夠作為要塞,真的有這些嗎?”蘇代迴答說:“如果天時不利,即使有清澈的濟水、渾濁的黃河,又怎麽能作為堅固的防線呢!百姓的力量已經疲憊不堪了,即使有長城、钜防,又怎麽能作為要塞呢!而且過去濟水以西不駐兵,是為了防備趙國;黃河以北不駐兵,是為了防備燕國。現在濟水以西、黃河以北的兵力都已經全部動用了,國內已經疲憊不堪了。那驕橫的君主必然貪圖利益,而亡國的臣子也一定貪財。大王您要是真能不覺得羞恥,把親生兒子或弟弟送去做人質,用珍珠、寶玉、絲綢去討好齊國的近臣,他們就會感激燕國而輕視攻占宋國這件事,那麽齊國就可以被消滅了。”燕王說:“我最終就把國家托付給你,聽從上天的安排了。”於是燕國就派了一個兒子到齊國做人質。蘇厲就借著燕國送質子的機會請求拜見齊王。齊王怨恨蘇秦,想把蘇厲囚禁起來。燕國的質子替蘇厲求情,蘇厲隨後就委身做了齊國的臣子。


    燕國的國相子之與蘇代結親,子之想要掌握燕國的大權,就派蘇代陪同燕國質子到齊國去。齊王讓蘇代迴燕國匯報情況,燕王噲問蘇代說:“齊王能稱霸嗎?”蘇代說:“不能。”燕王噲問:“為什麽呢?”蘇代說:“齊王不信任他的臣子。”於是燕王噲就隻信任子之,不久還把王位讓給了他,燕國就大亂起來。齊國趁機攻打燕國,殺死了燕王噲和子之。燕國擁立昭王做了燕王。之後蘇代、蘇厲就不敢再進入燕國,都最終迴到了齊國,齊國優厚地對待他們。


    蘇代經過魏國的時候,魏國替燕國扣押了蘇代。齊國派人對魏王說:“齊國請求把宋國的土地封給涇陽君,秦國肯定不會接受。秦國不是不想要齊國送的宋國土地,而是不信任齊王和蘇子。現在齊國和魏國不和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那麽齊國就不會欺騙秦國了。秦國要是相信了齊國,齊國和秦國聯合起來,涇陽君得到宋國的土地,這對魏國可沒有好處啊。所以大王您不如放了蘇子讓他往東迴去,秦國必然會懷疑齊國並且不再信任蘇子了。齊國和秦國不聯合,天下局勢沒有變化,那麽攻打齊國的形勢就形成了。”於是魏國就放了蘇代。蘇代到了宋國,宋國優厚地對待他。


    齊國攻打宋國,宋國形勢危急,蘇代就給燕昭王寫了一封信,信中說:


    “燕國作為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卻把人質送到齊國,這樣名聲低下而且權勢輕微;出動萬輛兵車的兵力去幫助齊國攻打宋國,百姓勞累而且財力耗費;攻破宋國,使楚國的淮北地區受到殘害,讓齊國變得強大,與強敵結仇並且危害自己的國家:這三點都是對國家很不利的事啊。然而大王您還是這樣做了,是想以此來取得齊國的信任。可是齊國卻更加不信任大王您,而且對燕國的猜忌也更厲害了,這就是大王您計策上的失誤了。把宋國加上楚國的淮北地區,那可是一個強大的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的力量,要是被齊國兼並了,那就等於又增加了一個齊國啊。北方少數民族地區方圓七百裏,再加上魯國、衛國,又是一個強大的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的力量,要是也被齊國兼並了,那就等於又增加了兩個齊國啊。一個齊國強大起來,燕國還像狼一樣顧慮重重難以抵擋,現在要是有三個齊國那樣強大的力量逼近燕國,那災禍必會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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