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誌弘急忙讓任真人帶自己來到殿堂的香案前,又叫身後的一個隨從將一個紅布包袱放置在香案上,並小心打開來。


    一隻銅製的香爐碗,在香火燭光襯映下,明光錚亮地顯現於香案上。


    “年輕時,自己想出去闖蕩,又苦於沒錢。”殿堂內鴉雀無聲,聽鄒誌弘述說著他的陳年往事,“就上道觀,偷取了這隻宣德爐充當路費。這麽多年,一想到自己曾犯下的這等錯事,便寢食難安。”說著,鄒誌弘己經眼眶濕潤。


    隨從遞過一塊手帕,欲製止他繼續說下去。但是,老人擺了擺手,“我在賣掉這隻香爐時,自己知道是在犯錯,所以,便在其中的一隻爐腳上,咬下一個牙印,就想著,等有朝一日自己有錢了,一定要親手將它贖迴來。可時隔二十多年之後,自己手頭才積攢下了一點錢,多方打聽與尋找這隻香爐,卻始終音訊全無。”鄒誌弘抹了一把淚水,幾度哽咽,“人不太經老,一個背負著罪責的人要比別人老得快。時時轉眼又過去十幾年,直到幾個月前,自己在一次的拍賣公告上重新見到了它。當我來到拍賣公司,再次看到留在它那腳上的牙印時,我放聲大哭。把拍賣公司的管理人員都搞蒙了,便詢問緣由,最後,他們一致同意將它撤出拍賣,轉由貨主與我進行單方交易。一晃近四十多年過去了,讓我又重新見著它,尤如見到一位親人。這些天,我一直將它置於枕邊,不時地懺悔自己的罪孽。現在,它得以重歸故裏,也了卻自己的一樁心願。希望天尊能饒恕自己年少輕狂時所犯下的過錯。”


    說完,鄒誌弘焚香膜拜。最後一拜,他竟然長伏不起,躬下的身軀因不停抽泣而在顫動著……


    在大殿上叩拜過天尊之後,鄒誌弘又率一幹人等移步各殿參拜了各尊神像,神色肅然,一秉虔誠。


    慢慢地,他走著,看著,撫摸著,兩眼淚光閃爍。眼前的廊柱與挑簷,窗欞與藻飾,青石與灰壁,乃至一磚一瓦,對他來說,太熟悉了。多年來,這裏的一切都曾在他的睡夢中浮現過。


    今天,他又能再一次觸碰它們,心底反而油然湧起一股的酸楚,歲月如梭,這裏早已物是人非,自己也早已不再年輕。


    鄒誌弘很清楚,香爐雖是找到並還迴來了,但心懷對自己叔叔鄒世林的愧疚和懊悔是永遠都還不迴來!


    任真人默默地一直陪伴著這位老人,繞著幾個大殿轉了一圈後,見老人略顯疲累,便盛情邀請大家一起入茶室小憩。


    在茶室,任真人不厭其煩地迴答了鄒誌弘老人所問及的許多道觀人事變遷的問題。


    老人說,四十年間,自己曾迴來過兩次,但都隻是在鬆楓鎮的老家稍作逗留一兩天就匆忙離去,從未敢踏入清源鎮,更別說上清源觀。多年來,自己一直心中有愧,無顏以對。即便是今天,自己雖是把香爐贖迴,那也隻是在內心稍作自我撫慰罷了,對曾經所犯下的罪孽算不上有多大的清償。


    魏有源在茶室隔壁的一處廂房內,閉目靜坐。他細心傾聽鄒誌弘與任真人的談話。


    一直看到客人們紛紛起身,由任真人恭敬地將他們送出,魏有源才站起身,撣了撣衣服,快步迴到後院,給趙錦鋒迴話。


    剛進書房,但見趙錦鋒臉色鐵青,指責魏有源不該玩一些小伎倆。


    原來,魏有源自後院出去後,在過道旁的一棵樟樹上順手摘了一顆樟樹子,並在三清殿廊道口製造了一起與他們偶遇的假象。


    魏有源與走在最前麵的任真人相互注目,點了一下頭,瞥了一眼跟進來的鄒誌弘,見他抬起左腳邁過門坎後,正要抬起右腳之時,魏有源將手上的那顆樟樹子,隨指彈出,直擊鄒誌弘膝部內側的曲泉穴。老人雖然穿著一條棉褲,但魏有源的指力很大,這一擊讓老人的左腿瞬間麻木,綿軟吃不上勁,失去支撐力度,使得其右腳抬不起來,更邁不過門坎,從而造成其右腳腳尖被門坎絆住的錯覺。


    當然,魏有源並未真的要去懲戒鄒誌弘,盡管鄒誌弘曾對道觀做過不可饒恕的事情,也盡管這幫香客一路過來趾高氣揚神氣活現,但鄒誌弘畢竟已是年過花甲的老人,所以,魏有源在彈出樟樹子的同時,立即蹲身用手臂強悍地將其托住。


    所有這一切,魏有源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但仍是逃過趙錦鋒的火眼金睛。


    之後,老人的一連串表現,又讓魏有源慶幸自己能點到為止及時彌補過來,否則,隨之而來的慚愧與內疚將會把自己吞噬。


    所以,在趙錦鋒師父的跟前,魏有源立於一旁,低頭任由他責備,仔細想來,確是自己作事魯莽尚欠思慮。


    魏有源不僅不妄自申辯,反倒態度誠懇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良久之後,方才說自己原本是想讓鄒誌弘懷藏敬畏之心,不曾想,老人已有懺悔之心在先,隻怪自己內心浮躁,輕率冒失,希望以後能引以為戒。


    趙錦鋒聽魏有源這麽一說,眉鎖稍緩,又一轉念,源源此舉與鄒誌弘曾經給道觀帶來的傷害相比,確是不值一提。鄒誌弘不僅竊取道觀的銅香爐,還因此,間接害死了鄒真人與林永平。再者,。


    鄒誌弘流亡在外四十多年間,一定聽聞過,自他盜走銅香爐後,所引發的那起命案。否則,單是盜取一隻銅香爐的罪孽尚不足以讓他縈懷四十年而不減。


    這麽一想,趙錦鋒又不覺得魏有源的舉動有多麽的過火。或許,確如魏有源所說,借此驚嚇,讓他心生對道觀神靈的信奉與敬畏,也未可知。


    當然,趙錦鋒明白,魏有源隻是受到自己情緒的影響,看到自己對鄒誌弘所表現出的態度而對其大張撻伐的。否則,魏有源與鄒誌弘原本就是兩個素未謀麵的陌路人,並無宿怨。來觀的香客,蠻橫不講理,飛揚跋扈的人很多,魏有源沒有理由會跟一個年過花甲的人過不去。所以,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活到老,學到老。趙錦鋒覺得自己仍需慎言慎行。


    ……


    又是一年的年關臨近了,這個年節,馮媽家過得很熱鬧。


    因為明年他們將要舉家搬遷到佳都市的橙花公寓去住,所以這個年節,林姨和張勝橋一起迴到了清源鎮。這也是他們“五姓”之家時隔多年後,在清源鎮過的又一個年節。


    這一年的年夜飯,大家吃得很是開心。


    酒桌上,林姨給大家透露,她又相繼收購了兩家酒店。按照源源的意思,分別將它們命名為:德豐酒樓和瑞豐酒樓。另外,她又與郊區的六個蔬菜基地簽署了食材供給協議,以確保菜肴的綠色、健康與衛生。也就是說,公司自此將以集團模式步入行業的運作。


    言談之中,林姨不僅把公司的製服樣式圖片發在家庭群裏供大家欣賞,還取出一枚集團的條狀胸章遞給了魏有源。


    這枚胸章設計小巧而精美,黃銅材質,紅色漆麵上畫有一個彩色圖標,一行明晰的黃字;“巽食集團”。底下標有編號:00001。“源源,這一枚是留給你的。你才是我們巽食集團的頂梁柱,大老板。”


    林姨說完,與馮媽相視一笑。


    此時,魏有源也是喜上眉梢,順手便接於林姨遞過來的胸章,仔細看了又看,“確實挺漂亮的。姨,姨丈,你們倆辛苦了。”


    “哥,給我也看看。”


    這枚胸章,大家傳著看了都說好看。


    殷瑞敏內心有些蠢蠢欲動,坐不住了,好奇地問魏有源,“為什麽當初會注冊這麽個名字,它有什麽喻意嗎?”


    魏有源微微一笑,“巽為八卦中的一卦,在後天八卦中指東南方向,代表佳都市位於我們清源鎮的東南方。巽,也有謙恭與卑順的意思。巽食倆字,其實是饌字的拆開,而饌的本意就是飲食,巽食代表著我們經營酒樓的初衷與理念,意思是希望大家在食物麵前要有虔誠與感恩之心,不可肆意揮霍暴殄天物。我們酒樓的菜肴以素油和素食為主,在烹飪時,杜絕使用味精和雞精,隻使用傳統的豆醬作為調味品,提倡健康美食。”


    林姨在一旁不斷地點頭,待魏有源說完,她也笑著向大家講述道,“通過近一年的運作,來我們酒樓就餐的客人們普遍反映,以前在別家的酒店用餐,因為吃得太過油膩,口味又重,外加食材不新鮮,不乏摻雜一些壞的,甚至是變質的食材,膳後許多人出現腸胃不舒服。現在,他們來我們酒樓用餐後,都說從菜蔬上看,雖是素的,但是吃起來鮮香酥脆柔嫩細滑,別具風味,仿佛品味到了各自年少時的那股清淡口感。眼下,來我們酒樓以白領階層的人士居多,客流量也是越來越大,要想在我們酒樓用餐,他們還必須提前預訂。為此,我們又推出vip計劃,鎖定那些高端消費的客戶群。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做強巽食集團的品牌,引領整個佳都市餐飲膳食的新取向。”


    馮媽和殷瑞敏聽得出神,她倆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林姨,時隔一兩年,她的口才怎麽會有這麽的出色。


    “哥,明年我就實習了。”殷瑞敏瞄了一眼魏有源,“我的那個投資公司可以啟動嗎?”


    “什麽叫‘可以啟動’?公司一直由我在打理著呢。”魏有源略微一笑,對殷瑞敏說,“到你實習時,我就將它交給你來管理。”


    “好緊張。”殷瑞敏聽了,聳了聳肩,喃喃自語道,“都不知道從哪下手?”


    魏有源不知是聽到了,還是猜到了。


    “放心吧。林姨的酒店那塊,我確實不懂,所以,我幫不上他們什麽忙。而投資這一塊,你敏敏隻需按照我的計劃書執行就是啦。”


    “什麽計劃書?”


    “到時候,我會給你一份具體的投資報告。”魏有源簡略地說,“你讀財務專業的,別跟我說投資報告看不懂。”


    “那我不成了你的木偶和傀儡嗎?”殷瑞敏反駁說。


    “差不多吧。”魏有源裝作很淡定的樣子,“你不覺得自己很像嗎?”


    “咦——”殷瑞敏齧牙咧嘴,扮了一個鬼臉,以示抗議。


    魏有源似乎並沒有留意她的表現。


    “酒店這一塊,林姨可將其年利潤的8%算作個人提成。投資公司這一塊,敏敏可將其年利潤的2.5%算作年薪。”


    “源源,這太多了。”林姨一聽,很是訝異道,“薪酬這一塊,我與你姨丈商議過了,按現聘用的領班工薪計付就行。”


    “哥,你不覺得這個分配不公平嗎?”殷瑞敏的嘴噘得可以掛上一隻油瓶。


    “酒店的利潤不高,人員多成本大,按8%的提成換作薪酬,不算高的。”魏有源神色談定地解釋說,“投資公司收益較高,這一塊仍由我操持,敏敏你隻不過是替我管理一下。”


    “你賺一百卻給我2塊5,這也太少了吧?!”


    魏有源百思不得其解地盯著殷瑞敏問道:“按2.5%的提成折算,你每年的收入不會低於200萬,難道還少嗎?”


    “200萬……”馮媽心想,自己沒聽錯吧。她看了看林姨和張勝橋,發現他們一個個也是呆若木雞。


    這個數字無疑告訴了他們,魏有源去年一年的股票收益。所以,在他們的印象中,這是魏有源話趕話第一次失口透了底。


    殷瑞敏低下頭,吐了吐舌頭。


    “你一個女孩子,要那麽多錢做什麽?”馮媽醒悟過來,隨即瞪了一眼殷瑞敏,斥責道,“你,一年最多隻能拿你哥五萬元。”


    “源源,我也要不了那麽多。”林姨在一旁接上話,“就按現在三個酒樓的營業利潤算,8%的提成也近一百多萬了。”


    “錢,你們放心提去。按你們提成的比例,我留在賬麵上的利潤還更多。”魏有源笑道,“錢多了之後,我們不要亂花就行。”


    “不是。”林姨感覺很是無奈,“我們要那麽多的錢做什麽?”


    “是呀。”馮媽也是不解,滿臉的疑惑。


    “那就從現在開始,一起計劃著如何去花錢啦。”魏有源舉起了杯,站起身來,“來吧。我們碰個杯。祝福我們在新的一年裏健康快樂,生意順利!”


    一家人起身,帶著滿臉幸福的笑容,舉杯相互祝願。


    窗外的夜空,禮花綻放,五彩繽紛,把整個的清源鎮籠罩在一片喜慶的氛圍之中。這世間,唯一不會爽約的是時間。隻要你願意,它就一定會如期來到你的麵前。


    剛說要過年,一年就過去了。


    魏有源知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最為煎熬的實屬馮媽。這位勤懇務實的女人已在這清源鎮生活了大半輩子,安土重遷,這裏的一切迷漫著她割舍不了的依戀,有歲月殘留的蹤影,也有情感棲倚的印痕。


    但馮秋蘭沒得選,必須舍棄自我,背井離鄉到千裏之外,與自己深愛著的兩個孩子一同生活。


    女人如水的另一層含義,是指她們要不斷地調整心態,緊隨自己所愛的人去不斷地適應新的環境,成為一個家庭的堅強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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