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魏有源閑著沒事逛到清源鎮的勝橋包子店,一是看看店裏的生意怎麽樣,租給那名叫翁青田的小夥已有三年多。二是想親口嚐嚐他所做的包子,味道怎樣?


    等來到店門口,魏有源發現包子店生意很是紅火,櫃台裏有兩名買包子的女子幾近忙不過來,店內的幾張桌子也是座無虛席,臨時在店門口擺放的幾張簡易塑料桌椅,也都坐滿了人。


    看著店裏擁擠的客人,大都一些爸爸母母帶著各自背著書包的小孩子,魏有源心想,反正自己也不趕時間,等會兒再來,先讓這幫急著上學校的孩子們先填飽肚子吧。


    魏有源繼續沿著街道往前溜達,街麵上,許多門店都還沒有開門,顯得有些寂靜,但一條跨過街道的橫幅標語,引起了他的注意,紅布黃字很是顯赫,上麵寫著:“熱烈歡迎台灣著名易學大師鄒誌弘先生蒞臨我鎮參觀指導!”


    一個易學大師跑到這窮鄉僻壤裏作什麽?


    魏有源邊走邊想,不知不覺便來到了鎮橋頭,他憋了一眼鐵匠鋪,店門緊閉。那就是王榜的家,也不知道王榜現在怎麽樣,聽大隊長秦碩的意思,情節不是很嚴重,拘留幾天就他放出來,現在,估計在外務工了。


    再往前,魏有源來到鎮子的大橋上,這座橋建於一九七零年,論年紀比他足足大了二十多歲,橋梁的兩側拱楣用水泥澆注了三個大字,名為“反修橋”。


    記得在上小學時,魏有源還把這座橋誤解為是一座年代久遠又破損嚴重,而後重新修建的橋,還挑它毛病,說它寫了一個錯別字,返字少了一個走之底。


    後來,魏有源到過上遊的鬆楓鎮,這才發現,它那裏有一座“反帝橋”。這才一下子明白過來,原是一句時代的口號“反帝反修”的意思。


    魏有源手扶水泥橋欄,望著湍急而清澈的河水,思緒萬千。這條河,名叫“六石河”。有山就有水,河水繞著山的地形而流淌,纏綿綺繡,脈脈含情。但最終,山留不住河,河也帶不走山。


    六石峰巒倒影在河麵上,隨波蕩漾,更像一對臨別的戀人相擁而慟哭。這些是魏有源上初三時,留在作文裏的句子,都是些臆造之詞。戀人,對魏有源來說,隻是一個充滿美好構想的詞匯,渺茫而未可知,更不用說,其相別又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


    一想到,自己不日就要離開這方養育過自己之山與水,魏有源真要好好看看這裏的景致,把這些山山水水深深地根植在腦海裏,永世不忘。


    “大哥哥,你是本地人嗎?”


    魏有源側頭尋聲瞅去,有一名十二三歲的小男孩,麵色清俊,短頭發,一身運動服,運動鞋,背著一個碩大的書包,正朝自己走過來。


    魏有源點點頭,反問道:“你是哪裏人?很麵生。”


    “我叫阮庚戭,戭是寅木的寅字加個戈,佳都人。”


    魏有源笑了笑,心想我還沒問他什麽名字,他倒自報家門了,就問道:“像你這麽大的孩子,大家都在忙著吃早飯趕去學校呢,沒見你這般悠哉遊哉的,難道不上學嗎?”


    “我們學校這幾天放假。”


    “你是庚寅日出生的吧!”魏有源不用等他迴複就已清楚,這小孩與自己是同一個日幹支出生的。


    “你……怎麽知道?”


    “若是庚寅年出生的,要麽是老頭子,要麽還在上幼兒園呢。”


    “你也懂這個?”


    “懂哪個?”


    “生辰八字呀。”


    “噢。”魏有源又笑了笑,“略知一二。”


    說完,魏有源下意識地打量著這名小孩子,庚寅日出生的,不會是自己要找的傳承人吧?自個找上門來?沒這麽快吧,自己都沒學好呢。想到這,心裏不覺一緊。


    “我學易也有兩三年了,一直學不好。”阮庚戭並未留意魏有源臉色的變化,隻自顧說道:“我聽說,這兒的清源觀有高人,想上去拜見一下。”


    “你一個人來的?”


    “對呀。”小男孩一臉自信滿滿的樣子。


    “你現在年紀太小,應該在學校裏讀書。”魏有源心想這是哪家孩子,這當父母也真是,能安心放這麽小的孩子大老遠地出來?


    “我隻是想看望他一下,還沒想著要拜師呢。”


    “可惜呀,”魏有源一臉的憂傷惆悵,“你說的這個人,他已經登仙啦。”


    “就是死了吧。沒事。”阮庚戭對魏有源給出的答案沒有流露出一絲的驚訝,“這兒的環境不錯,我待會兒上清源道觀看看也行。”


    這樣的迴答全然出乎魏有源的意料。


    看來是自己小瞧這男孩了。


    人家是什麽都知道,而且什麽都不在乎。


    阮庚戭似乎不想作太多的逗留,他告別魏有源便朝鎮子裏走去。


    望著阮庚戭匆匆離去的背影,魏有源心生疑竇,這名佳都來的小男孩,竟然知道清源觀有易學高人?……


    這時,天空出現一抹的紅霞,把整條河給染得晶瑩透亮,像一個梳妝好正待上轎的新娘,溫婉動人。


    等魏有源再次迴到勝橋包子店,店裏的客人已漸稀疏。他剛邁進店門,翁青田正好從裏麵抱了一屜剛出籠的包子出來,抬眼看到魏有源,“喲,魏老板,稀客,請裏麵坐。”


    翁青田邊放籠屜,邊對櫃內的一名女子說,“秀香,給魏老板泡杯茶。看他要吃些什麽。”


    魏有源找了一個座位坐下,又從桌上筷子筒抽出一雙一次性的筷子,對在幫他泡茶的女子說:“來兩個包子,一條油條和一個煎餅。”


    “好的,您慢坐。”這名叫秀香的女子放下泡好的茶,又轉身取了一塊瓷盤自屜籠裏夾包子。


    不一會兒,翁青田笑嗬嗬地向魏有源走過來,“魏老板,不好意思,早上有些忙,招唿不周,請見諒。”


    “你忙你的生意,不用記掛我。”


    “你是我的大恩人。”翁青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在魏有源的桌旁坐下來,“說實話,當時看到您店鋪裝修得這麽漂亮,我們都不敢打電話跟您聯係,沒想到,租金竟然會比別家的少,而且這三年沒漲過一分錢。”


    “青田。”那名叫秀香的女子喊了一聲。聲音爆破力這麽強,魏有源意識到,她應該是翁青田的媳婦。她之所以對自己的男人喊一聲,是生怕自己的男人說漏嘴,反倒提醒魏有源漲租金的事。


    魏有源微微一笑,轉頭對她說:“放心吧,老板娘。隻要你們安心在這裏開店,我不會漲你們一分錢租金的。”


    秀香一聽,方覺得自己小肚雞腸,無端錯怪別人的心思,臉上一陣的火燎,可嘴上沒閑著,立馬笑道:“魏老板,您誤會了。我是叫青田過來幫我搭把手,把底下空屜抽出來。現在沒事了,就讓青田陪您多嘮嘮。”


    翁青田聽了,轉頭與魏有源相視而笑。


    魏有源邊吃邊問翁青田生意可好。翁青田說,生意還行,小本生意,看著很忙,其實賺不到多少錢。


    魏有源聽了,點頭表示理解。


    魏有源轉又問翁青田,街上的那條橫幅是哪天掛的?


    “那個呀,昨天下午掛的。”翁青田見魏有源聊到橫幅,話閘一下子打開了,“我也是聽來店的客人說的,這個鄒誌弘不是什麽台灣人,他就是我們鬆楓鎮人,早年外出闖蕩,跟隨一名台灣人學風水,後來,又在沿海城市幫人家看風水,賺了不少的錢,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台胞。”


    魏有源恍然記起,之前聽趙錦鋒師父談到過,鄒真人的侄子,也是鬆楓鎮人,他竊取了清源觀的一隻銅香爐後,逃到外麵謀生,後跟人學易看風水,莫非鄒誌弘就是鄒德水。


    見魏有源聽得入神,翁青田又斷續說道:“這位鄒先生還算不錯,在外賺了錢,不忘本,他曾給鬆楓和清源兩個鎮的學校捐過錢。雖說,這人做事有些高調,但比起本地的那些有錢人,隻知道到處吃喝玩樂,恣意揮霍要強上百倍。”


    “樹高千丈,落葉歸根。在外見過世麵的人,心境就是不一樣。”魏有源隨口接了一句後,又好奇地問翁青田,“我記得你是鬆楓鎮,怎麽想著來清源鎮開店呢?”


    “我媳婦是清源鎮汪家村人。”翁青田邊說邊沉浸於美好的迴憶中,“那年,我跟她正處對象,兩人來到這店裏吃過一次包子。我媳婦說,這包子太好吃了。她想讓我跟這裏的店老板學習做包子,學成後迴鬆楓鎮也開一間這樣的包子店。我說做包子有什麽好學的,麵皮包肉餡而已。迴到家試過好多迴,就是沒有勝橋包子的味道好,所以,就隔三差五溜進店內看張師父製作包子。張師父人蠻好的,他見我有心學做包子,就耐心地教我做調料、包餡和烝製時間掌控等。到頭來,我連一聲師父都沒叫過,他就離開了清源鎮。”


    “原來是這樣,我說這包子的味道怎麽會這麽熟悉。”魏有源笑道,“你說的這個張師父就是我姨丈,你的這份心,我一定轉達。”


    “真的嗎?謝謝,太感謝了。”翁青田聞言微微一怔,隨後,一個勁地道謝,“您,就是我的大貴人。”


    魏有源感覺自己也吃飽了,沒別的事,不要耽擱到人家做生意,便起身欲付錢。翁青田見狀,立馬擋住他,堅決不讓魏有源付包子的錢,“這才幾個錢,您就是天天來這吃,我也不會收您的錢。”


    秀香也從櫃台內走出不,也說不能收錢。


    “付過錢,我以後還會來。”魏有源不喜歡為錢的事拉拉扯扯,就說了聲,“要是不付錢,我就隻吃這一迴。你們以後還讓我來這裏吃包子嗎?”


    翁青田一聽,明白過來,人家並不計較這點小錢,類似這樣的小恩小惠確實不值與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相互禮讓。三年下來所優惠的租金都不是一個小數目,人家怎麽會在乎幾個包子錢。為此,他便不再勉強,夫妻兩人嘴裏淨是千恩萬謝。


    ……


    大約又過了三四天,這天上午,魏有源與趙錦鋒在後院洞窟練功完畢,正移步書房去飲茶時,任真人打來電話,說剛接到鎮領導通知,有一隊遠道而來的客人要上清源觀參觀遊賞。


    趙錦鋒掛斷電話,讓魏有源泡茶,他自己坐於書案旁,閉目養神,待魏有源將茶泡好後遞到他案前時,趙錦鋒方才睜開眼,看著魏有源,隻輕言了一聲,“原來是鄒德水。”


    魏有源知道師父剛才是元神出竅,外出探知消息。其實,魏有源早就知道鄒德水會來道觀,就是不知道他會帶著什麽樣的心情重返故地。想到這,魏有源對趙錦鋒說道:“師父,我還是出去交待一下,以免他重闖我們後院!”


    趙錦鋒略微地思忖片刻,“也好。出去後,把門反鎖。我不想見到這個人。”


    時光荏苒,痛楚之花,會在不經意間帶著醇厚芳香奮力綻放,它所有的努力就是為了與我們再度相遇。


    魏有源知道,趙道長怕見到鄒德水,觸碰對故人感懷悲怨之情。


    也就在魏有源走出後院的同時,清源觀的山門前,來了幾部小車。帶隊的還是清源鎮的周副鎮長,陪同尊貴的客人來此遊賞。


    任真人吩咐道士們注意各自的儀容後,便早早地在山門前恭候。


    車子一經停穩,周正新副鎮長像一名訓練有素的救火隊員,敏捷地從第一部車鑽出,快步來到第二部車門前,一手幫客人打開車門,一手遮著車門頂部,莊重地延請客人下車。


    這邊的任真人見狀,也快步迎了上去。從車上慢悠悠出來一位滿頭銀發的老者,年齡在六十開外,精神嬎福步履輕鬆。


    周副鎮長嫻熟地將任真人向這名老者及其隨從作了引見,之後,便將客人全交由任真人負責帶上清源觀。


    這位老者就是鄒誌弘,對於他來說,來清源觀屬故地重遊,所以,並不在意任真人的那套解說詞。


    一行人隨步來到三清殿的門廊口,魏有源正好與他們照了麵。


    魏有源與走到前頭的任辰子相互注目點了一下頭,他就側身到一旁讓客人們先入門。


    突然,鄒誌弘正欲抬腳想邁過這道門坎時,腳沒能抬過門坎,但身子已經前傾,抬起的腳尖被絆著了,他整個人一下子往前撲倒。


    鄒誌弘的腦瓜嗡的一下,意識到自己要栽了,這時,就連他身邊的那群跟班也全都嚇壞了,一時不知如何救應。


    刹那間,一旁讓道的魏有源伸出了援手。


    鄒誌弘感覺自己身體被一隻強勁有力的臂膀穩穩地托住,原本即將墜地的身體像是被牢牢定格了一般,懸在那一動不動。


    待大家緩神時,鄒誌弘才定神看了魏有源一眼,嘴唇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不停地顫抖,一把拉住魏有源的手,說道:“太感謝你啦,你這小夥身手不錯。”


    “小哥哥,是你呀?!”


    “阮庚寅?”


    魏有源發現自人群中快步上前與自己打招唿的小男孩,竟然是前不久在鎮橋頭見過的阮庚戭,不覺有些詫異,奪口而出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這是我師父,鄒老先生。”阮庚戭一挽鄒誌弘的手臂向魏有源介紹道,“師父,這位是我不久前認識的本地人,他叫……”


    “我叫魏有源。”魏有源知道自己並未向阮庚戭提到過自己的名字,怕他難堪,便也自報家門。


    “魏小夥,好。”驚魂未定的鄒誌弘勉強一笑,他迴轉過身,對身旁的跟班大聲說道,“這是天尊顯靈了。鄒某自知犯了不可饒恕大錯,這次不是上來遊賞的,而是專程贖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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