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鎮逢農曆的二五八為墟日。這一天,附近鄉鎮的人們將會齊聚在一起進行貿易。這是民間約定俗成的交易日,若有附近居民需要添置購買東西,也會特意安排在這一天來購置。


    按當地的民俗,從正月初一到初三,年前請進的太祖太公要在家裏留住三天。這三天,家家戶戶秉承勤儉節約的家風,不許胡亂花錢。所以,清源鎮便將正月初五定為新一年的開墟日。這時,太祖太公都被送走了,該花的錢還得花。


    鎮上有一個老頭,人快奔七十歲,長得精瘦,一頭的花白頭發沒過雙耳,留著稀疏的胡須,鎮子裏的人都稱他為“老孫頭”。


    老孫頭是本地遠近聞名的算命先生,他長年在鎮橋頭設有攤位,抽牌看相批八字,來者不拒,樣樣都行。


    正月初五的墟日,也是老孫頭新年開攤之日。象往年一樣吃過早飯,他便提著道具來橋頭擺攤。待走近橋頭,他發現在以往自己攤位的地方早已圍滿了人。


    老孫頭二話不說,擠了進去,瞧見一位中年人正給人批八字。


    這位中年人,身材魁梧,麵容冷峻,五官雖是端正,卻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獨眼龍”。


    這位獨眼龍蹲坐在一隻小木凳上,麵前攤了一塊破舊的紅布,紅布上寫著一些批八字、查根基之類的招貼。因為求批八字的人太多,所以要是輪到誰需批八字的話,隻好蹲在他麵前。而四周圍觀的人,就隻能是裏三層外三層地在那站著,他們一個個鴉雀無聲屏聲息氣地傾聽獨眼龍批八字。


    此人批八字既快又準,再囉嗦的人,隻要報出生辰到批完也不會超過五分鍾,句句直擊要害,所以不時傳出驚爆之語。


    老孫頭耐心地等著獨眼龍批完了一個八字,便上前與他理論,言明他占了自己的攤位。


    這獨眼龍一聽,單目圓睜,“什麽是你的攤位?沒有先來後到嗎。”


    “我常年都在這個地方設攤批八字的。”老孫頭不甘示弱,心想,你一個外地人憑什麽這般牛氣,便與他據理力爭,“不信,你可以問問大家。”


    “有什麽好問的。今天,就麻煩你往別的地方挪一挪。”獨眼龍也是當仁不讓,一副不容辯駁的架勢,“你沒看到我現在正忙著嗎?你要想找我批八字,就盡管來,算得不準不要錢。要是沒別的事,就不要在這裏添亂。”


    “你——”老孫頭一聽,一時之間被氣得張口結舌,心想,這人好大的口氣,簡直是目中無人。


    “我怎麽了?”獨眼龍拿眼一瞥老孫頭,似乎看出老孫頭的心思,便氣勢洶洶地說道:“你是不是不服氣?”


    “你說吧,你批個八字多少錢?”老孫頭的確是不服氣,就想著要試試這口出狂言的獨眼龍到底有多少的斤兩。


    “喲。你還真的不服氣。”獨眼龍聽了,嘴角一揚,笑道,“我們雖然是同行,但你若真的要算命的話,價錢仍是一分不能少,批一個八字50塊錢。”


    老孫頭便從衣服的內袋掏出一張50元的鈔票,扔到獨眼龍的麵前,並隨口報了一個男子的生辰日期,“你來批批看。”


    “這個八字不能批。”獨眼龍迴了一句之後,又無奈地一搖頭。


    “哼,現在知道怕了。”老孫頭對其嗤之以鼻,“剛才不是挺能的嗎。”


    “這不是你自己的八字。再說,我即便批準了,誰又能幫我證明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老孫頭一聽,心想,這獨眼龍台步蠻清,老江湖呀。他便轉身對圍觀的人群說,“我剛報的是汪家村人,汪寶山的八字,你們有誰認得他?認得汪寶山的舉個手。”


    老孫頭環顧四周看了一眼,有兩三個人舉了手。


    “他的侄女,叫汪秀香,勝橋包子店的老板娘。”


    “哦。”人群中又添出幾人舉起了手。


    獨眼龍抬眼看了一下舉手的幾個人,約摸有五六個,他抬手示意這些人將手放下。


    “老前輩,你還真的想讓我批這個八字嗎?”獨眼龍轉臉看一眼老孫頭,一改原來針鋒相對的語氣,緩和地詢問了一聲。


    “可不。錢都付了,還等什麽呢。”老孫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又有這麽多人為你作證,你還擔心什麽?”


    “好。”獨眼龍理直氣壯地說道,“如果我批得不準,不僅分文不取,而且立馬離開清源鎮。”


    圍觀的人群一陣的躁動。


    隨後,獨眼龍掐指一算,便一氣嗬成,“這個人,父親早亡,隨母改嫁。他的一生會有兩次婚姻。名下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56歲那年,也就是2012年的農曆八月份,這個人在自己的廚房裏喝農藥自殺身亡。”


    僅僅用了一分鍾時間,就將一個八字批斷完畢。


    獨眼龍不用去看剛才那些舉手之人的迴饋與反應,單從老孫頭的眼神就足以印證了一切。


    “太神了。”圍觀的人群立刻雀躍了起來。


    老孫頭自知遇上高人了。這個汪寶山的八字,是他以前批斷過的八字當中最為典型的一例。當時,他也隻能斷準這八字之人的婚姻與壽元。沒曾想,這世間竟然有人能將八字批斷到如此詳盡與細致的地步,而且絲毫不差,著實讓他匪夷所思。


    老孫頭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一臉的陰鬱與不悅,沉默不語地擠出了人群,收拾起攤板和小凳打道迴府。


    這邊圍觀的現場,就更為熱鬧了,就連一些婦女也忘乎所以地擠了進來,懇求獨眼龍批斷八字。


    ……


    正月初六的早上,魏有源自道觀迴來。


    剛進家門,他就看見彭嬸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與馮媽悉悉窣窣地在聊著什麽。


    魏有源見她們兩人神色詭秘,隨便招唿了聲,自顧往自己的臥室走。


    彭嬸抬頭看見魏有源,就起身迴了一句,“源源迴來啦。”


    “嗯。彭嬸好。”魏有源示意彭嬸坐下,並禮貌地迴應道,“你們聊吧,我迴房間。”


    魏有源正要往裏屋走去,馮媽見了,她焦急地站起來說道:“出事啦。”說完,她又一臉凝重地盯著魏有源。


    “怎麽啦?”魏有源停住了腳步,詫異地問道。


    這時,殷瑞敏聞聲也從裏屋跑了出來,看著魏有源,不明就裏地問了聲,“哥,發生什麽事啦。”


    馮媽一見,幹脆就把事情明說,就讓兄妹倆都坐下。


    “昨天,也不知道從哪兒來了個挨千刀子的,說是很會算命,占了老孫頭的攤位賴著不走,後來,他們兩人就用一個八字來打賭,把老孫頭給整得臉色烏青,頭都抬不起頭來。隨後,大家就瘋傳這個人批八字是如何的準,又如何的神。害得慶豐娘也趕去湊熱鬧,她將婷婷的八字報給了這個人來批。結果,你猜怎麽著,這個人一上手就說,婷婷不僅是二婚的命,而且命值空房,注定一生沒有孩子。說是婷婷終生不能生育。旁邊圍觀的人附言說現在不用怕,醫學發達,可以采用試管嬰兒技術。這人聽了,就又說道,能生也帶不活。就是領養別人的孩子,長大也無靠。慶豐娘一聽,就迴到家,整晚躺在床上流眼淚。現在,她害怕,橋頭有那麽多的人聽到了,這事要是傳到婷婷的耳朵,不知如何是好……”


    未等馮媽說完,彭嬸就接上說,“這人是一獨眼龍,揚言自己是紆尊降貴來到我們小鎮批八字,他說在清源鎮隻擺四天攤,初八就走,叫大家好自珍惜。”


    “哥,這人也太狂妄了。”殷瑞敏氣急敗壞地飆出一句。


    “是呀,”彭嬸附言說,“大家私底下也是議論紛紛,說什麽,要是道觀的林真人還健在的話,一定讓這個人滾出清源鎮。”


    “彭嬸,人家是為了生計。話雖有些過頭,那也隻是為了吸引更多的顧客,出門在外賺錢不容易。”魏有源寬慰著彭嬸,“婷婷的事,盡量不要讓她本人知道。”


    魏有源心想,一個江湖命理師,不值與他計較什麽。


    “哥,你就任由著他目中無人地詆毀我們小鎮上的人嗎。”殷瑞敏情緒激動,一時怒不可遏,“你不也能批八字嗎。去跟他pk一下,將他趕出我們清源鎮。”


    “敏敏,你在說什麽呢。”


    “哥,你是不是怕了?”


    聽到殷瑞敏說話,一旁的馮媽和彭嬸都沒有發言,隻拿眼死死地盯住魏有源,看他有什麽反應。


    “我上趟衛生間,你們慢慢聊吧。”魏有源借故起身,離開了大廳。殷瑞敏一咬嘴唇,氣得抽出背後一隻靠墊,用力將它一摔,“哥,你太讓人失望了!”


    “敏敏,不準你這麽跟你哥說話。”馮媽看了,立馬製止殷瑞敏,她知道,源源定有他的難處,這事要是處理不好,怕是會招惹上一身的麻煩。


    大約過了一刻多鍾。


    魏有源從裏屋出來,手裏拿了一張折疊好的紙,很平靜地坐於殷瑞敏的旁邊,說:“敏敏,你將這紙放好,你自己千萬不要打開看。到橋頭,見那人批好一個八字,並且喝過一口茶之後,再遞給他。”


    殷瑞敏、彭嬸和馮媽都屏住唿吸,聽魏有源吩咐,卻不知道,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敏敏,你就問他,‘你是付慶彪嗎’,他說是,你就說,‘有人讓我把這張紙條交給你’,你把紙條遞給他,就可自管離開。”


    “這管用嗎?”殷瑞敏大惑不解,輕蔑地問道,“就憑你的一張紙,就能讓他心甘情願地離開我們清源鎮?”


    魏有源思忖了一下,略一皺眉,“他要是還不離開的話,那他真的要大難臨頭了。”


    殷瑞敏看了看馮媽和彭嬸,又將信將疑地迴顧頭對魏有源說,“好。我暫且信你一迴。他要是不走,我再迴來找你理論。”


    殷瑞敏一甩秀發,頭也不迴地出去了。


    望著敏敏離去的背影,馮媽有些擔憂,便又問了一聲,“源源,這紙條真的管用嗎?”


    魏有源用手輕輕地一撫馮媽的肩膀,“媽,你放心吧。這要是還不管用的話,那他可要後悔一輩子!”


    馮媽與彭嬸麵麵相覷。


    話說殷瑞敏遵照魏有源的吩咐,手握這張紙條,她怕泄露天機,不僅不敢看,還將它鐵緊地攥在手裏。


    大橋頭,依然圍滿了人。


    殷瑞敏努力地擠了進去,看見那位獨眼龍還在批八字。


    批了一個八字,沒見他喝茶,殷瑞敏就在旁邊等著。


    直等到,獨眼龍批過第三個八字後,才見他隨手拿起座位旁邊的一隻保溫茶杯,擰開蓋,很愜意地喝了一口。


    殷瑞敏抓住時機,就開了腔,“請問,你是付慶彪先生嗎?”


    獨眼龍一聽,生生地一愣,心想,這地方怎麽會有人認識自己呢?


    他本能地就應了一聲,“是嗬。”


    殷瑞敏便將手中的那張紙條遞給了他,“有人托我將這張紙條交給你。”


    獨眼龍微微一笑,他當是寫有生辰八字的字紙,便伸手接了過來。


    殷瑞敏見獨眼龍收取紙條,就轉身擠出了人群,喘開大氣,用手輕輕地拍了拍胸口,非常緊張。


    這邊,獨眼龍將紙展開一看,臉色刷得一下變青了,他立馬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在電話那頭,一名女子隻說了一句話。獨眼龍,整個人就在那兒發傻,僅有的一隻眼睛也在發直。


    不一會兒,駛來一輛中巴車,車上的售票員將頭探出車窗,並吆喝開來:


    “有上縣城的嗎,有上縣城的嗎……”


    當獨眼龍聽到售票員第三聲唿喚時,便如夢般驚醒過來。


    他連忙收拾攤位道具,撥開眾人跳躍上了車。


    徒留意猶未盡的圍觀人群站於原地,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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