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廷議


    事實上,趙桓的趕製棉衣隻是一個小插曲。此前金兵就在相州,戰鼓之聲直衝雲霄。汴京城的富人、達官、權貴,想要出城南逃者,不可勝數。


    然而郭藥師卻展現出他梟雄本色,使汴京防禦使、太尉高俅將兵鎮守四處通道。凡是沒有開封府簽發路引的人家,一律鎖拿抄沒隨身財貨,供應軍中用度。


    這下子,汴京城中百姓再也不敢胡鬧了。那些朝廷大臣,也都紛紛閉上嘴巴。無論是主戰還是主和,金兵就在相州之地呢,你行你來啊!


    然而誰又願意過去交涉他金國蠻夷?主戰或主和,那都是一個態度,一份工作。去金兵大營交涉,很容易搭上身家性命呢!工作與生活,原本就是不搭嘎的兩件事情嘛。


    現在金兵卻隱隱有退兵之勢?這些大臣再也閑不住了。主戰派開始紛紛上言,奏《滅金十策》,《河北靖安二十疏》,《論海州攻伐遼東事》,《使太原反攻雲州兵訣》雲雲。


    主和派也閑不住,關於“宗澤主戰不利,至河北戰損甚巨,靡費朝廷錢糧事”,“背嵬軍畏敵如虎,避戰誤國事”,“李綱書生不知兵,救太原不利事”也是日日上書。


    最大的爭議,卻是安兆銘請建“忠烈祠”的事情,著實惹惱了不少讀書人。他們十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有一日能夠建功立業,傳名後世而不得也。


    這些大頭兵卻多是目不識丁的憨貨,憑什麽就要留芳千古?朝廷還要春秋祭祀他們!就為他在軍陣上被金兵砍了腦袋嗎?


    夫人固有一死也,他當兵吃糧時候,就該有今日要戰死的覺悟才對。


    這種人心的冷酷,著實讓另外一些讀書人不齒。街麵、酒樓爭論時,酒酣耳熱招唿到板磚的治安事件愈演愈烈。高俅急得直跳腳,想要郭藥師發話,暫緩興建“忠烈祠”一事。


    但是郭藥師如何肯暫緩?興建“忠烈祠”隻是讓一幫腐儒不爽,卻能得大宋軍中歡心。他安兆銘一個大子沒出,輕飄飄一句話就把軍中將士籠絡住了。


    然後自己卻要下令暫停興建“忠烈祠”?那些軍中將士還不生出把自己生吞活撕的歹毒心思?但是汴京這樣的紛亂,也的確不是辦法。


    好在秦檜主意拿得極快。大宋與士大夫共天下,朝廷隻興建“忠烈祠”,冷落大宋官僚、士大夫、讀書人肯定是不成的。


    何況河北戰事中,還有很多官員、鄉紳、士大夫、讀書人身陷後,寧死不屈的故事流傳。這些人沒有直接參加戰事,但一樣需要得到朝廷表彰。


    此外,朝廷大臣走馬燈一樣換來換去,看著熱鬧,榮耀一時。可真正能混到青史留名,甚至醅享太廟、先廟、孔廟的,又有幾人?


    但是他們一生中也都在用心王事啊,撫恤百姓,都是功不可沒的。


    恩恩,再有一些能工巧匠們改良軍械,興修水利,育種育苗,教書育人,興辦實業。他們也都是朝廷的基石,同樣需要得到朝廷的表彰。


    所以,秦檜的意思,卻是在興建“忠烈祠”之外,還要再興建一處“先烈祠”!專為祭祀那些為國嘔心瀝血的官員、士大夫、讀書人、良賈大匠。


    這下子,朝野上下誰都不再爭議了。曾經叫喊最兇的官員、士大夫、讀書人,就決不能再繼續阻止興建“忠烈祠”,因為別人也會阻止你興建“先烈祠”!


    而他們將來,卻是“先烈祠”的最大受益者。便是安兆銘都無話可說,海州聚集的良賈、大匠更不要太多啊,安兆銘忍心冷落他們嗎?


    於是乎,興建“忠烈祠、先烈祠”的爭議告一段落,秦檜的朝野人望一時無兩。


    汴京的議論再次迴到戰和之策的辯論上。要說這都是在老調重彈,但是因為金兵始終還在,所以熱度也始終不減。何況還是在朝廷興建“忠烈祠、先烈祠”的議論之後?


    民間百姓的態度很單純,就是強烈要求朝廷嚴懲此前那些主和派,並要海州出兵北伐,一雪國恥。一時間,甚至連汴京城大街小巷,街口菜市的販夫走卒們,也都在議論紛紛。


    “此異論相攪之策也!”秦檜歎息一聲。沒法子,大宋朝堂上沒有機密。若不放出更多混亂消息,那麽無論朝廷做出什麽決策,金國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


    金兀術就是前車之鑒,他的議和計劃是無法實施了,但也被有心人幫他公之於眾。


    金兀術正在忙著四處滅火,因為從大金朝野輿論看來,當此南北國戰時候,你金兀術卻搞出這樣一個靖綏和議,這種行為就是在赤果果地賣國!


    金兀術想要和這些人說,他搞這個和議計劃的時候,南北正在休戰期。而且這個計劃對大金來說,長遠的利益不可限量。


    然而這就是在對牛彈琴!朝野百姓講究的是快意恩仇,特別是北地的契丹人、女真人,他們哪裏耐煩聽你金兀術的良謀深遠?又如何知道事前與事後的區別?


    總之,“你金兀術就是幹過這樣一件不著調的破事!”金兀術的人設,一時大崩!


    汴京朝堂上,每天朝會的主題也是要不要嚴懲曾經主和派大臣,下詔使海州三軍北伐?再使太原諸軍北去收複代州、忻州,攻擊雲州。


    “當然要!”主戰派如是說。


    “代州、忻州乃天下形勝,雲州更是抵禦女真人的國家的屏障,怎能輕易丟棄!他金國無故南侵,河東、河北殘破,戰死十幾萬忠烈義軍。


    無辜百姓流離失所,那是幾十年都無法恢複的浩劫!如今卻說走就走?若不給他們吃些苦頭,臨之以威,這些蠻夷之輩此後還要故技重施,則國無寧日也。”


    “不要啊,陛下!”主和派反駁道。


    “我宋泱泱大邦,地廣萬裏,物阜民豐,素以仁義治天下。如今河北、河東戰事糜爛。朝廷財稅之苛刻、沉重,曆漢唐前朝之苛政具備,民間百姓日子苦不堪言。


    朝廷若不能及時休養生息,撫恤百姓,反而繼續去窮兵黷武。則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也。大宋之禍不在邊患,而在民間生息也。


    昔日太上皇行花石綱、西城所,激起河北、東南民亂,其禍更在金人南侵之上也。彼河東之地,雲州無險可守,代州、忻州貧瘠。就算此前失了,他金兵就攻下太原了嗎?


    河北十數州縣淪陷,如今也是一朝收複。若是以臣等愚見,不但河東的雲州、代忻州之地盡可棄置,便是燕京,也是毫無用處。


    昔日閹人童貫雲,得燕京之地,可護河北周全。如今金兵一來,燕京隻能閉城自守,一點遮護河北的模樣都沒有。可是此前燕京數年經營,投入財貨又何止幾千萬貫?


    還不是都被打了水漂?再說海州三軍北伐事,臣等以為更加萬萬不可行也。海州以彈丸之地,如何可妄言興兵遼東?


    若勝,朝廷無利可圖,而海州更不可製也。若敗,海州辛苦積聚一朝散盡,朝廷再無法得其臂助。彼之金國也要報複我大宋也。


    夫人無信不立,此次金兵南侵,實在源於太上皇、官家之孟浪也。此前既然簽訂和約,就應信守承諾,然而朝中大臣,卻一昧反複無常,戰和不定,這才惹怒金兵來伐。


    想我泱泱上邦,居然失信蠻夷之國,此誠可畏也。”


    趙桓便如提麵木偶,一言不發。此前棉衣一事,自己並未得到實際好處,反而內府財貨,被人搜刮一空。再到宗澤、李綱這樣的重臣紛紛拒絕迴朝,趙桓也隻能繼續忍耐。


    郭藥師卻是雙眉緊鎖,沉默不語。他看著朝堂這些主和大臣,實在無語。有理沒理的現在是在打仗知道嗎?世間哪有與敵對戰時,還要拚命數落自家不是,沮喪士氣的道理?


    忻州、代州不能收複,則太原危殆。太原失則河東不保,河東不保則汴京何以自安?!


    居然還不要燕京了?大宋立國一百六十年,為何得了一個弱宋的名頭?不就是石敬瑭割燕雲之地,導致大宋地理上金甌不全,河北無險可守嗎?


    童貫已經死了,他收燕京的法子也不對,讓金國看透大宋的虛實。但是不代表他收燕雲就是錯的?金兵南下也不是什麽手詔的事情,關鍵還是大宋太弱,而又太富而已。


    手詔隻是一個借口而已。所謂仁義信用,都要建立在朝廷金甌無缺的基礎上談。國家都保不住了,百姓都要遭到屠戮了,誰還跟你講什麽仁義道德!


    再者,這次金兵南侵,考慮過昔日的“海上之盟”嗎?


    郭藥師感到悲哀,自己就是要和這樣一群無知、無識的所謂士大夫們共事,一起匡扶宋室嗎?難怪他安兆銘情願遠去海州自立門戶,也不想趟汴京的這攤渾水呢。


    然而如今的主和派,卻也無法再退了。再要讓步,他們就該被郭某人掃除朝堂呢。


    “好!諸君一再聲言要收複河東,北伐遼東。如今河北還有金兵,太原也未解圍。李綱救太原,可有作為?安兆銘連青州都無力周全,他又何能北伐遼東?


    到時金人以逸待勞,安兆銘可有勝算?不僅浪費許多錢糧,還要給金人再次南下的借口,此亡國之禍也!臣請陛下降旨意,敢言北伐者斬!陛下!”


    “夠了!”郭藥師再也壓不住心頭邪火,一腳踹開身邊口水亂噴的大臣,憤憤而去。


    此君前失儀之罪也!然而群臣卻紛紛三緘其口,不敢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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