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趙桓的棉衣


    “有了文明,才有道德、理法。有了道德、理法,才有規矩,世人也才會守規矩。大家都守規矩了,國家就安定了。這中間的度,就是大多數人是否認同你的規矩。”


    安寧凝視著窗外的雪花,對身邊的趙子莊道。和金國一直打下去,顯然是不行的。白山黑水間,滅了這個女真,還有下一個女真要繼續崛起。


    前世曆史中,蒙兀族把金國禍害的如何?結果數百年後,女真人再次崛起白山黑水之間,而曾經強大無比的蒙兀人,卻隻能做他女真人的附屬部落。


    想要中原長治久安,對蠻族的文明輸入就必不可少。無論高子羽在上京招駙馬,還是金兀術的和議計劃,都是這個時代裏文明同化的一種嚐試。


    事實上,女真人的漢化速度甚至超出了安寧的預期。翰離不在退守武強、饒陽前,還特意派人去汴京,給太上皇趙佶送了一封拜辭信:


    “非不欲詣闕廷展辭,少敘悃愊。以在軍中,不克如願,謹遣某某等充代辭使副。有些少禮物,具於別幅,謹奉書奏辭”。


    很難說翰離不的心思究竟如何。因為大宋官家被他赤果果地無視了,趙桓肯定會有不爽,汴京會因此發生怎樣的內耗、內鬥?


    翰離不應該很期待。翰離不對中原文華,一度到了癡迷的地步。甚至他打死的傅察的理由,就是因為傅察不承認大金是一個和大宋平等的大國,拒絕庭參之禮。


    但是很可惜,這個人卻快要不在了!安寧“惋惜”不已。


    可他也沒法子,曆史就是這麽安排的,他可以借勢推引,卻不能憑空去打斷。此前數年努力,依然無法阻止金國這次南下,就讓安寧明白了什麽才叫曆史大勢。


    趙子莊泯了一口桃花釀,笑笑,沒有接安寧的話頭。金兀術的議和計劃,顯然已經無以為繼。大宋的朝廷,也不是現在看到的那樣安靜,其實暗流洶湧。


    郭藥師就被人架在火爐上燒烤呢!他終究不是正常的上位執國,此前有金兵壓境,朝廷也隻能先忍著他。如今金國就要退兵了,大宋朝廷又該內卷了吧?


    這些人,外戰外行,內戰內行!郭藥師鬥不過他們的。什麽大宋曹孟德?大宋有曹孟德這樣的梟雄生存土壤嗎?相權、軍權、財權、法權分立的製度下,你怎麽去做曹操?


    想要做曹操,那就要徹底改變大宋的現有製度。但是你郭藥師有這個眼界和手段嗎?你的治政人材儲備如何?靠秦檜幫你治國?他什麽時候賣了你,還要你去幫他數錢呢。


    治理國家真像郭藥師想的那麽簡單,安公子早就出手了,甚至比他郭藥師還要理直氣壯。但是安公子卻隻從大宋要了一塊海州地盤,然後開始精耕細耘。


    又是民間自治,又是興辦學校,一件件事情都做的麻煩無比。甚至還在主動往自己腦袋上套更多繩索,讓自己日夜不得暢快、歡顏。他是閑的蛋疼嗎?


    趙野、杜充所以要毫無臉麵地與宗澤爭功,劉豫一定要自己配合他狠狠咬上撻懶一口,為的就是得到一張跑去汴京朝堂上,與他郭藥師關撲的入場券!


    “雪意未解,士卒暴露。朕不敢白安,親幸四壁,犒勞將士。皇後偕宮人親製棉襦千領,已發至軍前!宮內尚在續製,務使三軍盡得挾纊,踴躍赴敵,朕心慰矣!”


    隨著河北金兵退卻,李綱救援太原穩定局麵,汴京的朝堂也恢複了活力。此前對朝政一言不發,甘做提線木偶的官家趙桓,也終於再開金口。


    而且著眼點非常巧妙,根本不涉及朝堂的決策、戰和。隻是說自己和媳婦,就是皇後、皇妃啦,一起忙著為前線將士趕製棉衣。寒冬臘月的,這話說得多溫暖,多實惠?


    要知道,在大宋時代,棉花並沒有廣泛被使用。有錢人家可以用野獸皮毛縫製裘袍,普通百姓多用蘆葦絮、柳絮禦寒。至於軍中卻沒這多麻煩,他們直接使用紙被禦寒。


    後來的陸遊就在《謝朱元晦寄紙被》中得意寫道:“紙被圍身度雪天,白於狐腋軟於綿。”稱讚朱熹送他的紙被又白又軟又保暖,暖心效果直追狐腋、絲綿。


    這當然是在誇張,朱熹真要送他一領裘袍,估計陸遊還能再寫十首詩送他。


    不過大宋的紙被質量的確不錯,軍中紙被、紙甲多用野生藤纖維為原料特製,不但可以禦寒,還能作為甲胄裹身防禦箭矢。


    “以薄紙重重作數十疊,一過又一過,至數十疊,則矢凡之力亦已盡矣。雖欲透,亦無奈何。”作戰時甲可以直接遮到膝蓋下放,勁矢不能洞穿也。


    而且這種紙甲、紙被輕巧便宜,軍中裝備甚廣,士卒人人都有裝備。所以用紙量十分巨大。而且還能迴收再利用,甚至製造紙被、紙甲的原料,都要摻用公文廢紙和陳年賬簿。


    蘇軾又曾詳細闡述紙被用的太久,壞了怎麽辦:“紙被舊而毛起者將破,用黃蜀葵梗五七根,捶碎水浸涎刷之則如新。或用木槿針葉搗水刷之亦妙。”


    簡單、方便、容易修複,成本低廉,一物多用,還能迴收利用,這就是大宋士卒可以廣泛被甲的秘訣。此前無論是金國人還是契丹人,他們的士卒可沒有宋兵這種待遇。


    郭藥師歸宋後,就一度對紙被、紙甲的妙用癡迷。自他執政以來,不但將之推廣到地方團練、義軍中裝備,甚至他還要親自去營中檢驗士卒的紙甲、紙被質量。


    但是他的努力,忽然就被官家親手縫製的棉衣給化解了。郭藥師不再是個關心士卒的宰執良臣,而是個不恂士卒生死的小氣鬼。


    因為官家給的是棉衣,更加溫暖稀罕,哪怕隻有區區千餘件。


    “王者守在四陲,東西北尤重。懷柔示信,謹疆場之事。折衝禦侮,張蕃衛之服。治險阻,繕甲兵,嚴烽燧,設亭障,斯長轡遠馭之術也。”


    秦檜淡淡在郭藥師麵前如此分辨。官家身上的責任如是,所做所為並不過分。至於用棉衣代替紙被,那是官家在自己掏腰包,與朝廷的幹係不大。


    黃藥師更喜飲酒桃花釀新酒,嚐語海州曰:“有小槽新釀者,請日送一樽,可置驛傳送也。”這時他還在酣臥,舉杯透過明淨的酒液凝視秦檜神情。


    秦檜從來都不是自己的人,他要急急跳出來幫助自己處理政事,為的也不是個人權位,或者對自己獻媚,實在是不願看到朝政糜爛之故。


    他這個人,還是很有大局觀的。不是同誌,卻是一個不錯的同事。秦檜要幫著趙桓圓話,依然是為了朝政穩妥。河北、河東戰事少歇,但是還在對峙,朝廷亂不得。


    郭藥師也不願意看著朝廷混亂,他想做的是曹孟德、恆溫,可不想做什麽董卓、侯景。天下大亂對他有甚好處?投靠金國就能得到今日權威嗎?笑話。


    “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王,幾人稱帝!”安兆銘、劉豫、趙野都是有野心的人,趙楷、趙構、趙榛如今也都形同割據。


    自己若再煎迫下去,還會有更多的人想要背叛朝廷。大宋朝廷數十年黨爭往複,對於地方、軍中的控製其實是日漸鬆懈的。


    軍中悍將,地方官員、胥吏也早已對朝廷政令麻木,自己該怎麽就怎麽做。若是勢力不夠,就聯合幾個人一起做。實際上,大宋的地方自治、軍中山頭都很明顯了。


    海州隻是把此前潛藏的趨勢擺到明麵而已。即便不是海州,也必然會有其他人這麽幹。真定府的劉子羽就敢隨手把朝廷四品大員馬擴下獄,彼時眼中那裏還有朝廷製度?


    郭藥師是個武人,但這改變不了他對大宋文華的羨慕和迷戀。眼看亂世將至,他也有力纜狂瀾於既倒、恢複大宋祖宗製度的美好願景。


    為何非要代宋呢?做大宋的忠臣、重臣,也是一個不壞的選擇。郭藥師對太上皇趙佶還有一些尊重,但他卻非常厭惡官家趙桓的陰暗、怯懦、苟且。


    既然他想跳出來,那就要付出代價才對。郭藥師懶洋洋地喝幹杯中新酒,對秦檜道:“官家的心意,吾輩自然不能置篆。不過一千件棉衣,實在太少了。


    不說河東李綱三萬人,太原的張孝純數萬,燕京也是數萬。此外真定、河間、大名、中山、濟南、甚至青州,又是十幾萬兵。


    這些人都是大宋的官兵,也都在與他金兵交戰、對峙不休,哪個不是為大宋江山社稷拋頭顱、灑熱血的忠義之士?官家如何能夠厚此薄彼?”


    秦檜聞言苦笑:“如今邊地連番大戰,朝廷早已入不敷出。若是依了太傅之言,官家傾盡內府也不能得十一之數。何況棉絮材料有限,便是內府肯買,也沒得地方買到。


    太傅的意思,秦某知道了。官家也是一時興致,想慰勞河北義軍。秦某這裏,卻有河北宗澤大帥的奏本,他還想繼續守河北,不願入汴京中樞。李綱在河東,也是這個意思。”


    “嗯?”郭藥師跳了起來。這卻是個難得的好消息!宗澤若攜他的資曆、戰功迴汴京中樞,的確會讓他非常忌諱。


    李綱此前領軍有失,但他此後又扳迴粘罕一局,自己也實在不好拿捏他。


    “某家嚐從太上皇至宣和殿,見庫中金塊,數千兩一錠者積聚良多,何謂不足?何況便是別人皆不論,宗大帥賬下王彥所部悍勇殺敵,他的三千八字軍總對得住官家一領棉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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