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庸臣之路


    秦檜無奈地看著這些同僚,一樣感到悲哀。主戰、主和,對這些人真的無所謂呢!他們之所以要給自家腦門貼上戰和的標簽,主要還是為了應付朝廷上的這份差事。


    朝廷諸公,真正肯死國者幾人?剛才喊得那麽兇,怎麽郭藥師一腳踹過來,他就不敢反擊過去?君前失儀啊!這樣的大罪,居然也無人出來吼一嗓子?


    你們叫喊北伐的勇氣哪去了?你們老成持國,維護朝綱的忠誠何在?還是昔日安兆銘說的對,人生都是在演戲!戲演不下去了,就要換個馬甲再來。


    按照夫人王氏的說法,大宋朝廷的臣子主要分四類。一類是奸臣,比如蔡京、童貫、王黼之流,擁護官家的所有決定。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讓官家心想事成。


    哪怕北伐攻遼後,也非要把敗仗說成“不世之功”,拚命感恩戴德說自己“生逢盛世,皆陛下功德也”。私下呢,他也隻做一件事,那就是拚死往口袋裏摟錢,誰還管百姓生死?


    第二類是庸臣,他們的口頭禪是“混飯吃爾”。本身水平就不高,做官的宗旨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善於察顏觀色,趨炎附勢,典型的牆頭草風格,比如高俅高太尉等人。


    自然不是高俅一個人這樣,汴京朝堂上,最少七八成官員都是如此。國事太平,他們就沒事找事地無病呻吟,刷刷存在感。等到國難來了,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


    最後一類是所謂的純臣。比如秦檜就認為自己是大宋的純臣。自然,幾乎所有朝臣都認為自己是純臣。但是真正的純臣,委實太稀少了,比大熊貓還少。


    因為做一個純臣要忍耐得寂寞,堅持住道理,受得了委屈,簡直就是小受受嘛!


    哪怕忤逆了官家,也在所不惜。官家說東,他就非要說往西更好。一不小心就要噴官家一臉口水!這事很危險,像仁宗皇帝那樣大度的皇帝,曆史上就不能用“稀少”來形容。


    鳳毛麟角呢!更多的皇帝,還是要尋你個不是,遠遠發配了事。碰見一個硬茬皇帝,甚至連身家性命都要不保。哪怕你能像海瑞那樣清正廉潔,也隻能官做的越大,家人卻越要窮困。


    偶爾為母親過壽吃一頓肉,都要引來朝臣的大驚小怪。話說你海瑞今日吃肉的錢,卻是哪裏來的?必須要一查到底才行!


    所以做純臣的代價就很大。國家太平時你的薪水收入最低,還會有被皇帝流放殺頭的風險。國事艱難時,你卻要學會相忍為國,就是秦檜如今自我標榜的那樣。


    或者也有行事乖張,得罪了所有同僚毫無顧忌的純臣。但是這樣的人,就很難讓人認同他是純臣。比如張叔夜這樣的人,除了他自我標榜問心無愧外,別人都不認為他是純臣。


    第四種大臣,卻是安兆銘、郭藥師、劉豫這樣的權臣。這些人,那是當真不把皇權放在眼裏的人物。嗯嗯,某家秦檜以後也要做權臣!


    權臣,也是大宋朝廷上下,最忌諱的臣子。因為奸臣害人,一定是你阻了人家發財的道路。庸臣詛咒你,也不過給點好處就能擺平。


    純臣講究相忍為國,隻要你行事端正,哪怕騎到他頭上撒尿,大家也會相安無事。說不定那些純臣們,還要交口稱讚你的不畏強權。


    但是權臣就不同了,無端招惹了他們,怎麽被人玩死都不知道。哪怕沒招惹他們,隻是看你不順眼,就要讓你倒黴透頂。


    權臣就是這麽任性,可他們的手段,也真的很厲害。


    這世間又哪有靠慈眉善目,希聖尚賢的權臣?若一定要說有,那也隻是王莽一人而已。所以這些大臣才會這樣害怕郭藥師,郭藥師就是如今的大宋權臣呢!


    郭藥師憤憤地走出大殿,冷靜一會,也有些暗自後悔。自己與這些大臣虛與蛇委,無非就是做做樣子,走完大宋議事製度的規矩而已。


    那些人的主見,又有幾樣能被實施的?此前安兆銘、宇文虛中與金兀術議論歲幣時,朝堂上的爭議、譏諷更勝今日!可人家安兆銘在意了嗎?


    你說你的,我做我的。需要朝廷背書時,就發來一份文件讓你蓋章簽字。無論朝臣們怎樣批駁,官家如何不甘,還不是乖乖地有求必應?


    如今大宋戰和之策,其實都在實施了!不但這些朝臣不知道,很多細節連自己都不清楚。河北之地,已經開始行海州的自治之法了,朝廷還在爭議他們稅賦輕重多寡?


    郭藥師嘴巴發苦!自己這個執政大臣,真不有比官家趙桓的昏庸、怯懦強多少。安兆銘和他的海州,一樣不給自己麵子。事情該怎麽做,就怎麽做,朝廷備案而已。


    郭藥師其實是個有見識的人,他在燕京時,就聽過不少倭國故事。倭國的幕府製度就很好,郭藥師原本也想嚐試在大宋實施。曹孟德或者恆溫,那都是他曆來崇拜的梟雄偶像。


    然而他不知道的卻是,大宋的祖宗製度,都是為了限製、鏟除他這樣的權臣而設。陷入大宋朝堂紛爭漩渦的郭藥師,隻能繼續負重前行。


    自己羽翼未豐,河東、河北戰事還在繼續,海州北伐也如箭在弦,卻不能任由這些朝堂腐儒們攪和壞事。大局為重啊,還是要迴去向官家請罪,做足宰執重臣的樣子才對。


    既然宗澤、李綱都不迴來,劉豫還在念念不忘建他的不世之功。那麽已經在河北“建功立業”的北道總管趙野、北京留守杜充自然要迴朝填補朝廷空缺。


    他們背負軍功,當然都是“主戰”之人。在朝堂上說話的聲音,也十分響亮。更加絕妙的是,他們如今,也紛紛依附大宋少宰,兼樞密使郭藥師了。


    一時朝中主和之輩,惶惶不可終日。好在還有太宰張幫昌的護翼,秦檜也適時出麵勸和郭藥師,所以老郭終究忍住沒對那些主和的官員下重手。


    “異論相攪嘛!”秦檜說的很對。趙野、杜充依附自己完全是為了謀取權力,若把那些主和大臣都革掉了,那麽自己就要麵對那些主戰大臣的挑戰。


    這背後涼颼颼的感覺,可當真不好玩。朝廷更不能在此時統一了口徑,讓他金國多做防備。北伐平州,若不能做到出其不意,安兆銘就未必願意與金國撕破臉皮。


    鬧不好他們還要私下議和呢!說起來,他海州與金國,更容易搭上話題。難道自己將來還要麵對金國與安兆銘聯手嗎?那可當真是作死的節奏。


    所以,郭藥師一邊縱容朝堂的戰和爭議,一邊派出主和大臣路允迪北去平州,這次卻要直接與金兀術搭上話題,看看能不能繼續麻痹一下金國的神經。


    因為金國南侵,宇文虛中壓力陡增。他在燕京就要怒不可遏,直言與金國不共戴天也,這才稍稍挽迴一點仕林人望。但是因此就要關閉與金兀術的對話窗口,卻殊為不智。


    路允迪曾多次出訪高麗,官至通議大夫、禮部侍郎。因為胡直孺進京,所以就起他為南京留守,兼知應天府,東道總管。


    隻是東道總管的兵都在留守汴京,所以,路允迪也隻能留在汴京,朝廷內外打個下手。


    郭藥師對路允迪,並沒有什麽好與不好的印象。他給路允迪的安排,就是一個象征性的閑差。郭藥師在朝堂上很大度,什麽都能下放,唯獨軍權,他卻是能收就要收的。


    路允迪卻是一個穩重的人,爭權奪利的心思不重,此前也沒有太多的戰和主張。


    此乃庸臣而已,郭藥師沒必要去提防他。而他這次會被郭藥師選中出使平州,原因也極為簡單,就是因為路允迪的運勢太足了。


    戰時出使敵國,還要麵對金兀術這樣喜怒無常的人物,個人的運氣就很重要。宣和五年,路允迪使高麗,船至東海,突遇到風暴襲擊,所部八艘船沉沒七艘,隻有他安然無恙。


    這樣的天譴麵前,沒有神仙罩著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船上的人就說這是天後娘娘在顯靈保佑他。路允迪迴來後上奏於朝,於是朝廷賜廟曰“順濟”,著為祀典。


    能得神仙護佑的人,自能更能得民間尊崇。哪怕金兀術,他也不敢胡亂忤逆天後娘娘。


    曆史上的路允迪曾為兵部尚書、簽書樞密院事,朝廷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與金講和時,派路允迪到太原宣諭。守將王稟仗劍而言:


    “君應保國愛民,臣應忠君守義。今太原軍民以國為重,寧死而不從賊,朝廷何故棄子民不顧,又當何顏見天下臣民?太原軍民堅不受詔,願以死固守之。”


    城上軍民亦皆手握軍械,張目怒視。路允迪羞愧滿麵,於是縋城而下。紹興十年五月,金人再次毀盟南侵,路允迪遂身著大宋朝服出降,後狀無聞。


    所以路允迪這個人,本質上就與高俅同類。不但運氣超好,而且沒有什麽大義、忠貞之念。但是他們還都各有各的能力、絕活,無論是誰來當政,都免不了要用用他們。


    此即所謂庸臣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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