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點血,她是不會收手的。


    「微臣教女無方,自請停官在家,靜思己過!」


    此言一出,四方寂靜,就連「甩手掌櫃」延熙帝也震了一震。


    太後眉峰微不可見地一挑,這條件,不可以說不誘人。


    裴從業是六皇子集團中的頂梁柱,沒了他,不單榮貴妃不敢再在中宮橫著走,就連六皇子也不得不藏起尾巴做人。


    榮貴妃和蕭謙自是不肯,欲上前勸阻,那廂裴從業已搶先摘去官帽,跪在地上磕滿三個響頭:「望陛下、太後娘娘,成全!」


    他額上的青紫色清楚可見,榮貴妃不忍看,偏頭看向他處,袖底手指死死掐著檀木佛珠。她知道兄長的苦心,為了敦儀,再不痛快也要忍。


    太後目無表情地掃眼過下方父女,接過茶抿了一小口,看著升騰熱氣中茶針沉浮,淡淡道:「裴蓉有意戕害公主,實屬可惡,傳哀家口諭,立即發配到慎戒司,無旨不得擅出。」


    直如一個悶雷在腦中響起,裴蓉抖了抖。


    慎戒司是何地?同活死人墓一般,專門收押處罰皇族權貴的女眷。自大魏開國以來,隻聽說有人進去,卻從未見有人活著出來。更有甚者,終老後連屍身都無人願認領,隻能永葬那荒涼之地。


    「裴大人可有意見?」太後悠悠補問一句。


    貓哭耗子。


    裴從業心中一哂,嘴上恭敬:「微臣,不敢。」


    裴澤瞬時怔成泥塑木雕,望著父親的身影,眼神空空。他就這麽同意了?一點猶豫也沒?那可是他的親女兒啊!


    他上前想阻,卻被蕭謙壓住手攔下。溜了眼上首,終還是沒能邁出這一步。


    果然,他也不是什麽好人。他如是自嘲道。


    一碗茶水見底,裴蓉已被宮人強行拖下去。走的時候,牙關緊閉,低頭不願再看這些所謂的親人們一眼。


    「既然敦儀她抱恙在身,那便多派幾個人去探望探望,無事就不必再出門了,如此一來,哀家也好放心。」


    榮貴妃暗自冷哼,什麽探病,分明就是監視!無事不必再出門?不就是禁足麽?說的可真好聽。


    「皇上意下如何?」


    延熙帝不敢有二意。


    他最清楚她老人家的脾氣,要麽輕易不發作,一發作就斷不會馬虎了事。變相禁足敦儀,不再深究,已是她最大的寬容。


    「全由母後做主。」


    太後擱下茶碗,接過帕子摁摁嘴:「聽聞貴妃娘娘寫的一手好字,莫不如就請你抄寫一百遍佛經,一則為慶賀韶樂及笄,二則為她祈福,如何?」


    不如何!哪有堂堂一個貴妃給一個公主抄佛經祈福的!


    榮貴妃眼角抽搐,深吸一口氣,捧出十二分笑意,欠身迴道:「臣妾,領命。」


    四個字,每個字都是從齒間碾轉磨切出來的。


    殿外,殘陽如血。


    當值宮人換過幾波,顧泊如仍孑然站在原地,麵朝章華宮的方向,一動不動。金芒染上橙紅,泅滿他的衣衫。乍一看,袖口銀竹似在泣血。


    小太監吭哧吭哧跑來,將殿內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轉述給他。得知韶樂無恙,太後娘娘也將裴蓉等人都盡數收拾,他眉宇間的陰翳才稍稍轉淡。


    恍惚間,耳邊似乎又響起恩師的話:你到底想要什麽?


    從前他不知,又或者說,他其實知道,隻是嘴上不願承認。而就在韶樂墜樓的那一瞬,他終於肯坦誠麵對自己的心。


    他想要的,不過是陪伴,至於那陪伴之人,隻能是那丫頭。


    同時,也終於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原以為自己已經能為她撐開一片蔭蔽,卻不料連門都進不去。看來是時候考慮岑懋的建議啦。


    日子又忽忽過了十來日,九公主墜樓一事還在京城七十二坊間徘徊,都隻道是意外,卻不知這竟是後來朝局翻轉的□□。


    書院正式開課已有幾日,書堂的學生卻少了仨。


    敦儀成親後便自動退學,韶樂暫時告假,而裴蓉缺席的理由,無人敢提。


    李靜姝發現,隻一個夏旬假過後,除了穆錚外,所有人都變了。蕭謙變得不愛笑,裴澤眉間的皺痕越發明顯,就連裴潤和裴淳也收斂品性。


    顧泊如的生活照常進行,去書堂講課,去溪邊釣魚,迴坐忘齋睡覺。


    可李靜姝還是看出了異端。顧先生每次都第一個到,最後一個走,沒人的時候,他就坐在韶樂位子上對著窗外的湘妃竹出神。


    「小不點她,沒事吧?」一向粗枝大葉的穆錚也瞧出不妥,推了推李靜姝的肩問道。


    李靜姝很想說沒事,可她確實什麽也不知。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麽,不過兩個月的時間,所有的歡笑就齊刷刷從這書堂裏消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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