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秋收結束,村子裏又安靜下來,這個村莊好像跟著時節的腳步,熱鬧,安靜,年複一年的重複著。


    這年秋天,雨水似乎比往年更多了些,一連下了好幾天,我家這座已經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終究還是沒能抵擋住歲月的侵蝕,開始漏水了。我和大爸站在屋內,看著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心中滿是憂慮。


    這座老房子還是土坯房,房上的瓦經過時間的洗禮,有些已經爛了,


    大爸眉頭緊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他默默地拿來水桶和盆子,放在漏水的地方,試圖接住那些落下的水滴。我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心中感到一陣愧疚。這座房子是我們家族的根基,承載著我們多年的迴憶,而如今卻因為我們的疏忽而變得破舊不堪。


    雨越下越大,漏的實在沒辦法了,我給大爸說,大爸,這幾天一直是大雨,一會我上到房頂上,把那些爛了的瓦換下來,你在底下給我接瓦,


    我戴上草帽,搭好梯子,冒著大雨上的房頂,和大爸的配合下,一個一個的換著爛掉的瓦。


    我站在屋頂上,大雨傾盆而下,濕透了我的全身。寒風唿嘯著,穿透了我的濕衣服,刺痛著我的肌膚。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牙齒也開始打顫。


    我感到身心都冷,仿佛置身於冰窖之中。我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這場雨讓我感到無助和孤獨。我想起了自己的生活,那些不如意的事情一一湧上心頭,讓我更加沮喪。


    我望著遠方,雨幕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感到自己的未來也像這場雨一樣迷茫。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我感到自己的力量在一點點消失,仿佛被這場雨吞噬了。


    在雨中堅持了半個小時,終於把爛掉的瓦全部換好了,


    我慢慢地爬下屋頂,迴到屋裏。我和大爸換了一身幹衣服,爬上熱炕,身體漸漸暖和起來。但是,我的心情依然沉重,我和大爸被雨水衝刷的樣子就像是兩個生活中的小醜,既無奈又心酸。


    在城裏看建平孩子的母親也擔心的打來了電話,詢問家裏的情況。


    母親問,家裏這幾天下的雨大不大,


    我說,這幾天一直下,有時候下的大,有時候小,


    母親擔心的問,房子咋樣,是不是漏水了,


    我說,媽,你別擔心了,我和大爸剛把瓦換了,現在不漏了。


    我跟母親提起了修房子的事,我說,媽,今年把牛犢賣了就把房子修了,母親沒有說話,似乎有什麽心事,


    掛斷電話,我正想著如何修房子的事,母親又打來電話說,你爸的意思是房子就先別修了,還能住人,今年的牛賣了你再幫幫你弟弟建平,給幫著再還些爛賬,不管咋樣,我和你爸心裏始終記著呢!


    父母的心在兒女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這個不懂事的建平還每天沉浸在用酒麻醉自己的夢裏,


    雖然好長時間沒有和弟弟建平聯係,但是從別人的口中聽到他基本上每天都喝酒,一喝醉就拿起電話給單位的領導和同事不停的打電話,時間長了,一到晚上,隻要看見建平的電話,單位的或者朋友都不會接的。


    這個弟弟本性不壞,也懂事,我知道是自從那次交通事故爛了幾十萬的債,媳婦也走了,房子也買了,每天被債主逼得連單位也不敢去,就變成了每天用酒來麻醉自己,這些年我一直負擔著孩子上學和租房的費用,這些年我一直幫著還債,可我最怕萬一再把我拖垮,這個家該怎麽辦?


    在10月底,牛犢全部出欄了,今年的行情不如往年,但是還可以,除過給貧困戶和村裏的分紅,收入也算可觀,


    今年我給父母和大爸每人買了兩套衣服,和往常一樣,也給我的娟打去了兩萬塊錢,我留了一部分牛場周轉的,和平時父親吃藥家庭開支的錢,準備拿出10萬再幫弟弟建平還些債。


    那天夜裏,我叫迴了喝得酩酊大醉的弟弟建平,他哭著對我說:哥,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欠了這麽多錢,根本還不上,我該怎麽辦?”看著他淚流滿麵的樣子,我再也無法忍受,母親和父親啥也沒說,隻是摸著眼角的淚水,


    第二天,我拿出了這10萬塊錢,放到弟弟和父母麵前,語重心長的說,這筆錢原本是想修咱家房子的,自從你上次喝酒打了媽和孩子,我決定以後再也不管了,可爸媽讓我再幫幫你,為了爸媽,我就再幫你一次。


    我又接著說,你看看爸為了你,為了這個家,在晚年患上了精神病,母親也背井離鄉的為你看孩子,我這麽多年替你還債,還要幫你養孩子,交房費,一家人的開銷都是我一個人的,你要振作起來,幫襯著我,你這樣下去萬一把我拖垮這個家就完了。


    在我的幫助下,弟弟似乎重新找迴了生活的動力。他不再整日消沉,而是開始積極麵對,和往常一樣關心起這個家,看到他逐漸恢複了以往的自信和幹勁,我的心裏也些許有些欣慰。


    安靜的村莊裏,這一天又熱鬧了起來。在外打工的十斤死在了工地上,今天被同村去的幾個工友拉迴家了。


    十斤在外打工的兒子也通知,正在路上,估計夜裏就到家了,十斤家門口聚了很多人,開始為十斤忙活,送他走完最後一程。


    我們這個山溝溝裏的村子,一家有事都會去幫忙。相互照應。


    大家忙著為十斤洗頭淨麵刮胡子,洗去那些常年鑲嵌在頭發間皺文裏的水泥渣子和灰土,換了三盆水才洗幹淨,要走了得換上新衣服,幹幹淨淨,體體麵麵的走,不管他活著是多麽窩囊,多麽屈辱。


    人們掃院子,忙著拉桌子,在大門上搭上一塊長長的白布,放上花圈,仿佛在告訴外這一家有喪事。


    幹淨的十斤躺在正房裏,外麵隔開一個簾子,也許這就是陰陽兩隔了?簾子外麵的桌子上擺著貢品,點著白蠟,香爐裏點著三炷香,快燃完了就再點三根,日夜是不能熄滅的,香煙嫋嫋上升,很細很慢的樣子,不由的想起這是一個壓抑著的痛苦。


    兩個婦女專門陪著十斤的媳婦,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十斤媳婦卻出奇的冷靜,該幹什麽就幹什麽,臉上無喜無悲,和蠢裏的人們說著感激的話,沒有出現痛不欲生的樣子。沒掉一滴淚,好像他過了半輩子苦日子,淚水已經流盡了,好像死了的十斤是一個和她不相幹的人,有時想起什麽?發一會兒呆,嘴裏嘟囔一句,走吧,走了好,享福了,省得活著受罪。


    村裏人忙著事情,忙完了事情也不迴家,就在十斤家的巷子裏,或坐或站陪著小輝陪著十斤的家人,一個村子的鄉裏鄉親,在十斤一家最無助痛苦的時候陪伴著他們。


    閑聊的時候,建明把十斤的死因慢慢說清楚了,63歲的十斤拿著50多的假身份證出門打工,在工地上一天也不歇息,不舍得吃喝,這一次中午飯後幹活,十斤爬到13層樓頂栽倒了,再沒有起來,包工頭隻給15萬塊錢,建明和他們協商後又加了2萬的喪葬費,再不多出了。


    包工頭很精明,不緊不慢的說,這是給你們麵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他的身體……建明他們知道,十斤本身就有病,加上他的年齡是假的,不敢再爭了。


    十斤用他餘下的生命換了17萬塊錢,建明說,十斤再活十幾年也掙不了這麽多錢,也算值了,另一個說,他有病,還出門打工,建明說,說的輕巧,誰願意出去了呢,不出門打工行嗎?


    想起十斤的家庭眾人無語了,記得十斤有幾年沒出門打工了,在家試著做些小買賣,收過破爛,賣過饅頭,還幹過好幾樣,十斤人老實嘴笨,一樣也沒幹成,沒法子就又出門打工,做包工頭的牲口去了。


    風吹來,秋末的風有種冬天的寒意,也許是哪裏下雪了吧。空氣裏似乎彌漫著一種悲傷。冷在心上,涼在心裏。


    深夜時村裏的人們睡夢裏聽見了撕心裂肺的一聲哭叫,像一把利刃紮進了黑夜的心髒,村裏的人們知道是十斤在遠方打工的兒子迴來了,這一夜有的村裏人一夜沒睡著,老是聽見遠處弱弱的哭聲。


    第二天早晨村裏的人們早早就到了十斤家裏,通知親戚鄰友,一個人和這個麻木的世間告別是有一定的儀式,親戚朋友都要來見最後一麵的,人這一輩子三件大事是要驚動許多人的,出生,結婚和死亡。隻有出生和死亡這兩件事自己卻不知道,這也算無奈的悲哀了吧。


    窮人家的生活清苦寒酸。辦事卻不小氣的。院子裏,巷子裏敞開著吃,都端著碗,手裏夾著饃和做好的燴菜,吃了飯就該忙活了,這一天事最多。


    十斤的親屬每次吃飯時都要夾一筷子好吃的,放在供桌上的一個碗裏。這是讓十斤吃的,隻是辛辛苦苦省吃儉用一輩子的十斤再也無福消受了。


    按照村裏的規矩,陰陽看好了時間,要按照這個時間下葬,在第二天一切事情都要安排妥當。


    村裏老輩子有一個共同的墳地,這10多年村裏的人都不甘心眼下清苦乏味的生活,都不願意,沒日沒夜東跑西顛牲口一樣的打工,都埋怨說是祖墳不行,想找一處風水寶地,陸陸續續墳都被遷走了,漸漸的老墳地就顯出衰敗的樣子。


    十斤是在第三天十一點鍾下葬,天晴了,太陽高高掛著。似乎離村子又高了許多,秋日裏泛白的陽光照在身上有一絲絲的暖意。


    十斤家的大門過不去棺材,把門扇卸下來了,院子裏人聲沸騰,哭聲叫聲一片,十斤媳婦的娘家人駕著十斤的兒子,村裏的人們拿著香蠟花圈,推拉著棺材擁擠著出了大門,直奔十斤自家的墳地去了。


    十斤家的墳地也是自家的地,自家的這一方土地養育了自己,之後就要把自己迴歸到這方土地裏。


    辦完事了,村裏的人們像水一樣退去,各迴各家,幹自己的事去了,過幾天就會有人來十斤家坐坐,說幾句安慰的話,使十斤家沉重悲哀的氣氛緩和一下,讓家人在閑話裏分一下慢慢的從悲哀裏走出來。


    鄰居二嬸送去幾個野菜包子,說十斤媳婦愛吃,以前經常喊著她一起去找野菜。也有送飯送菜的,村裏人都怕十斤媳婦不願意做飯。


    來到這個世上,人都要走的。活在這個最底層的世界裏,如同一條窄窄的巷子,走著走著就無路可走了。


    建明幾個又打工走了,迴到原先的工地,時光像水一樣流,活在底層的人們在各自的泥沼裏掙紮著,早把十斤淡忘了,有時村裏人提起十斤隻是幾聲輕輕的歎息,旁人是不會太在意的,十斤走了,再也不會迴來了,對這個世界來說,就像滿坡野草裏砍掉了一棵草,可對於十斤的家人來說,確是天塌了。


    十斤的媳婦走在村裏的路上,人瘦了一圈。頭發花白,亂蓬蓬的沒有梳理,顯得很老,像這秋天的幹野草,被這秋天的寒風一陣陣的吹著。


    十斤的兒子也出門打工了,就像這大西北山上的草一樣,冬去春來,一茬接著一茬,都在為這個不富裕的家庭付出著,我也是這其中的一員。


    命運就是如此,它不會公平的對待你,你也無法選擇你的生活,你越是不相信命運,越是不屈服,它會像有錢人捉弄窮人一樣,讓你在命運麵前出盡洋相,它會讓你變成生活中的小醜,壓的你永遠抬不起頭來,就像十斤一樣,不服命運,它就會要了你的命。


    無數個生活在底層的人們,一代接著一代拚搏,就像《愚公移山》一樣,大家都相信有一天自己能改變命運,可成功的人畢竟是少數,沒成功的人繼續在覺得道路上艱難的前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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