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這個縣有一千多平方公裏,差不多有三個新加坡的麵積大。但人口隻有十萬左右,典型的人少地多。但大多是山地丘陵,可耕地並不多,所以根本不像平川縣一樣有那麽富裕。縣城很小,但還是附近幾個縣最大的縣,比這個縣更小的縣城的人,還有不少移民到這裏,顯示在他們看來,堪比大城市的風光。但整個縣城,我們爺倆不到兩個小時就逛完了。今天不知道他安排我到哪裏參觀去,我對這個山區小縣還能了解多少?


    吃過早飯,我問馬叔,你還有什麽能給我拿出來的地方讓我看看,恐怕也沒有多少地方了吧?


    有啊,他說,還有兩個更著名的地方,你都沒有去,4a級風景區,今天讓你一飽眼福。


    這樣一個小地方還有4a級風景區,我深感懷疑。但看著他堅定的樣子,好像就是真的。


    那咱們就出發吧,我期待著呢,我笑笑說。


    我們開著車,再次進了城。這次沒有在城裏停留,直接向東邊的一座山腳開去。遠遠地望去,隻見一座渾圓的,如同一隻大饃饃一樣的山,佇立在縣城的東邊。高高的電視塔,屹立在最高處,俯瞰著全城。正值孟春季節,山上的樹木遠遠望去,一片蔥綠。


    我們開著車,一直沿著山間的公路,開到半山腰上。山坡的南麵有一個公園,門口寫著森林公園。我們把車停在門口,走了進去。其實不是公園,而是一個小廣場。水泥地麵,外麵有三麵是深溝,周圍立著欄杆,防止人們掉下去。邊上安著一些健身器材。北邊是一座烈士陵園,埋葬著各個時代犧牲的烈士。這些地方也沒有多少觀賞價值。我們繼續開著車往上走,一直走到山頂的最高處,開到電視塔的門口。


    電視塔旁邊有一個小二樓,住著兩個管理人員。我們站在電視塔旁邊的欄杆兒旁俯瞰著山下。樹木多是鬆樹柏樹,全是人工林。經過一冬的孕育,葉子都泛著一層一層的綠暈,重新迴歸了青春。也有一些其他樹木,鬱鬱蔥蔥,層層疊疊,沐浴著春天暄暖的陽光,把生命健康的綠色,奉獻給整個世界。樹梢上,樹底下,有不少鳥兒嘰嘰喳喳地鳴叫著。有不少灰喜鵲,拖著長長的尾巴,在林間穿梭著;山雞野雞,不時發出嘔嘔的叫聲,扇著翅膀飛來飛去。空氣中彌漫著負離子的氣息,溫馨愜意,沁人心脾。有幾隻喜鵲,不斷地煽動著尾巴,喳喳地在樹上鳴叫著。


    足足有三十多年沒有見到喜鵲了。馬叔指著那幾隻喜鵲說,看到它們真有一些親切感。我們這裏本來沒有灰喜鵲,現在生態好了,這幾年才有了。我們當地人居然認不得這種鳥,把它叫長尾巴喜鵲。但過去傳統的很多鳥現在都不見了,實在叫人遺憾。


    有哪些傳統的鳥呢?我好奇地問。


    最多的是鴿子。還有黑老鴰,紅嘴鴳,火燕兒,黃鸝鳥,還有花鴇。連麻雀和鵮樹圪喯兒都沒有以前多了,不知道這些鳥都到哪兒去了。不過那些禍害莊稼的瞎豗也少了。要在過去,他們在地裏豗起一堆一堆的土,比豬的豗勁兒還要厲害,把莊稼連根就叼到洞裏去了,不管用什麽手段也根本沒辦法除掉它們。現在也許是它們的天敵多了的緣故吧?


    他有些感慨地說。


    他可能說的是方言,有些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可能他說的這幾種鳥類,有一種是烏鴉,我也沒有仔細問。


    我們抬眼望去,整個縣城盡收眼底。濱河路國道,猶如兩條巨龍,並駕齊驅,直通南北。中心城市和北城新區連成一片。可以看到最南邊的大橋,過了那座大橋就出了城市,通向南邊的市裏。北邊新城區和濱河路的連接處,是我從省裏來的方向。從北到南,高樓大廈林立。形形色色的小轎車,像一隻隻甲殼蟲,緩慢地在城市的河裏遊動著。遠遠地還能隱隱約約聽見,街道鋪麵的喇叭裏傳來的叫賣聲,給這山的寧靜增添了一絲絲生息。


    你對我們的森林公園有何看法?他偏過頭問我。


    名不副實。連一條小路也沒有,人進不到森林裏邊,就談不到公園二字。沒有把人和森林融為一體,隻是修了一個小廣場,供人們晨練的吧?


    我說。


    如果要是我,我當著這兒的一把手,就不會建那個梨博園:把那幾千萬的投資,投資到這座森林裏。到青島市,把人家的那個著名的景點,信號山公園複製過來,根本花不了多少錢。隻不過在這森林裏,樹林下邊,建一些小亭子,小閣樓,修一些小凳子小椅子。建幾條從山下通到山頂的小路,曲徑通幽。人在森林中活動,鳥在樹梢上鳴叫。每個樹冠都是一把巨大的傘,給人們遮陽蔽日,讓人們在夏天有一個休閑娛樂的地方。雖然不至於像人家的那樣成為著名的景點,但也很值得一看。可現在你看看,我們連跟前也到不了,全是樹木雜草,連一條羊腸小道也沒有,還不如從前的樣子。


    他感慨地說。


    以前是什麽樣子?我好奇地問。


    你說的是哪個以前,他說,其實這個山有兩個以前。


    你別賣關子了,我笑著說,以前以後怎麽還有兩個三個的?怎麽說呢?


    老早以前,他說,這座山就是自然形成的森林,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反正祖祖輩輩縣城的人就享受著它給大家帶來的福利:各種樹木鬱鬱蔥蔥,喬木灌木雜草,形形色色,喬木眾多。大大小小的樹不知道有多少。從山腳到山上,有自然形成的小路。雖然不像青島的信號山那樣是人工修建的便於人行走的路。但人們也可以方便地從山腳走到山頂來。每到假期,這裏是中小學生學習的樂園。他們把他們的作業課本帶到樹底下。特別是備考的學生,帶著一壺水,拿一點小吃,就可以在這山上待一整天。清新的空氣,幽雅的環境,鳴唱的小鳥,安靜的環境,能增加大家的記憶力,是一個非常好的學習場所。我的那個侄子考大學,就是在這座山上完成的。山上有專門的護理人員,盡管那時候家家都燒著柴火,但誰也不敢砍掉一棵樹。那護理人員非常厲害,就住在山上的窯洞裏,白天黑夜都堅守著。人們隻敢拿枯死的一些樹枝,隻要活著的樹,沒人敢砍掉一棵。這是座縣城天然的氧吧,給大家帶來了非常多的福利。


    那第二個以前呢?我非常好奇,怎麽還會有兩個以前?


    改革開放以後,我們縣是全省開放的試點縣。來我們這裏參觀的人是一波一波的。省市縣,甚至國家領導人都來參觀,還有外國人,紅極一時。甚至還辦起了大學,是省農大的分院。說起來你都不信,我們這個小縣城曾經有兩座大學,x中有醫學院,是中央進行三線建設的成果。準備跟蘇聯打戰,把重點建設項目和學校,都轉移到偏遠的山區。改革開放以後就是農大分校,還有農科院。但都是短命的。醫學院隻有設施,就沒有開業,農大也隻招了一屆學生,又停辦了。所以你看看我們的中學,基礎設施相當好,那都是按大學的要求建的。隻給我們留下了那麽好的硬件。不管人也好,組織也好,集團也好,一旦發達了,不管是真發達還是假發達,往往會頭腦發熱,甚至不可一世。當時的縣委領導,覺得有這麽多的大人物來參觀,兄弟單位來學習,甚至還有外國友人,現在的招待所根本不能招待這麽尊貴的客人。要到一個風景好,視野廣,空氣新,離中心城市還不遠的地方,建築國際大賓館。這東凰山就成了最佳選擇,其結果可想而知。


    他意味深長地說。


    那不挺好嗎?我插嘴說,把賓館建在森林裏邊,當然得占一些地,要毀壞一些樹林,也不至於對這座山造成多大的危害吧。


    你這樣想當然還算好的,可人家領導不這樣想。他認為這些樹會阻礙人們的出行,影響大家的視線。於是就組織全縣幹部職工,發動周圍的村民、市民,把所有的樹木砍伐一空,一下子把這座山砍得光光的,像一個禿頭和尚。


    啊?我大吃一驚,還有這樣的領導!簡直就是暴殄天物,煮鶴焚琴,怎麽這麽愚蠢啊?


    我不禁脫口而出,說了一句有傷人家尊嚴的話。


    可不是嗎?簡直是天外奇聞!你看你看,如果權力不受監督,一旦要任性起來,簡直是無堅不摧。那破壞率是多麽的可怕。如果是一般人,那叫砍伐森林罪,是要被判重刑的。而人家不僅沒被判刑,還搖身一變升成了副廳級。這還是在改革開放以後,不是在x那樣的非常時期。


    那結果呢?我非常好奇,困惑地問。


    結果當然是笑話。哪個大人物會住到這個縣城裏的?人要來看一下是因為工作關係,何況他所謂的改革也是吹出來的,完全就是皇帝的新裝,不幸被那個小孩子說出了真相。但吹牛皮不犯死罪:如果這個真相不被戳穿,他完全可能升市委書記的。因為上上下下的人都跟著這個瘋子揚沙子,大家也是這個鏈上的一部分。他把大家都拉了進來,誰也拿他沒辦法。隻能給他一個人大副主任,算是對他吹牛皮的一點安慰,也算是封口費吧。但他這麽做可把縣城的居民給搞慘了:一到下暴雨,山上的洪水加泥土橫衝直撞,家家戶戶門如臨大敵,都用沙袋來堵洪水。縣醫院都被淹了,醫生病人隻能挪到二樓以上。泥土衝到公路上,等天氣一晴,汽車過來吹的滿天塵土。行人要走在路上,迴到家都要塳一身灰塵,把整個縣城搞得烏煙瘴氣。可見水土流失是多麽的可怕。搞好生態保護環境,跟生產糧食,發展工業,同樣重要,甚至要放到首位的。要不然就是這個樣子,我們是有深刻的教訓的。


    竟還有這樣的事情,這人是什麽文化?腦子不對了吧?我好奇地問。


    你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來,一個有文化的人是做不出這樣的事情的。一個造反起家的農民,一個開小四輪的,除了膽子大,能跟上級搞好關係,實在沒有什麽別的能力。那是那個時代,特別是八十年代的特點:所有的行業,不光是領導幹部,連醫生教師這樣的職業,說穿了全是農民工。


    你這是危言聳聽,我不讚成他說的話,反駁道。


    我是說我們這兒,跟你們的大都市是不一樣的。你想想看,改革開放一開始,原來各單位那些有文憑和水平的人,不是右派,就是外地的,又快老了,不能幹活了。外地的全部通過關係迴去了,本地有文化的人也到外地去了。教師和醫生都差不多:一個農民工,先幹代教民辦,然後又轉正,搖身一變就成了教師。還有一部分是工農兵學員,跟農民也差不多。一個農民工,到醫學學校進修上二年,搖身一變就成了醫生。這就是我們當時八十年代的情況。表麵上有這身份那身份,歸根結底全是農民。身份隻不過是披了一層外衣,骨子裏還是農民,隻不過不是文盲罷了。你可以想想我們這兒落後到什麽程度。根子上還是x害的。如果沒有x,是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的。


    他微皺著眉頭說。


    我低頭想了想,還真是的。難怪山區直到八十年代還是落後,主要是教育和科技落後,青黃不接。這種情況直到九十年代以後,隨著大中專畢業生分配到這裏以後,才有所好轉,這種情況在邊遠山區是普遍存在的。


    不過,他接著說,我這樣說,實在感到對不起他。這位領導其實對我是有恩的: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你也不會見到我,咱爺倆絕對不會認識。我可能還是一個窮愁潦倒的,隻懂得麵朝黃土背朝天,種上幾畝薄田,勉強能糊口的最底層的貧困戶。到現在,我一定是政府的脫貧對像,你也絕對不會采訪我的。


    他抬起頭似乎是思索著什麽,輕聲對我說,我之所以把你帶到這兒,是因為這座山跟我的命運關係太大了。是這座山,是我栽的樹,把我跟這位領導能夠聯係起來的。


    這怎麽說呢?他越說我越糊塗了。


    強迫讓我摘果樹的,就是這位領導。改革開放以後,要對外取經,他取來的真經就是,要想富先栽樹。但我們這裏的人太保守了,誰也不願意做。


    為什麽?我說。


    因為不僅是我們縣,整個北方來說,我們這個民族就沒有商品經濟的觀念,完全就是自給自足。所有的人都認為,我們種的蘋果就是我們自己吃的。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東西能賣,還能賣到很遠的外地,賣到大城市去。糧食可以保存,天天都需要。而蘋果又沒法保存,種下蘋果吃不掉,隻能爛掉倒掉,那不是政府害人嗎?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他最信任的那個人,就是他的親信,是我們鄉的鄉黨委書記,他是立了軍令狀的,一定要在我們鄉,在我們村,試點成功。他們就拿我開刀,強迫我栽種蘋果樹。我就是這樣成了所謂的致富帶頭人的。跟當年強迫讓我把人家的莊稼苗拔掉是一樣的,所以我得感謝他。


    他臉上現出快樂和幸福的笑容。


    原來如此!生活真是比戲劇還要精彩,從強迫他拔莊稼苗,到強迫他栽樹致富,完全體現了兩個不同的時代特征,卻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完美地體現出來了。我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非常好的采訪對像。可是,我還是非常疑惑。


    這跟這座森林有什麽關係呢?難道這山上的樹也是你砍的?又是你栽的,我問他。


    這位領導是個最複雜的人。我們縣有兩大支柱產業,一是果業,一是煙草業。這是改革開放的兩個巨大成果,全是他推動完成的。這是他的功勞,應該永遠記住他;但這座森林又是他親手毀的。我不是出了名了嗎?當上了人大代表,可我都不知道人大代表是幹什麽的。後來我才知道,我居然有選舉縣長的權利!難怪開兩會的時候,我們參觀的車出去,一路上警察給我們行禮,其他的車輛紛紛給我們讓行,非常受人尊敬。住著高級賓館,吃著幾十個的盤子。我從一個賊,一下成了和縣長書記握手的人,完全就是天壤之別。如果他沒有強迫我栽樹,我絕對沒有今天的。所以我得一輩子感謝他。可當了人大代表以後,不光是要選舉縣長,還要寫議案,反映社會問題的。可我是一個文盲,根本不會寫。這些責任義務是根本完成不了的。可我如果不寫,我就是失職的。好在我的那個侄子,他是政協常委,文化高,我隻能讓他代寫。好在我們不是一個係統,但可以反映同樣的問題。他們的叫提案,他把他寫的提案內容,就變成了我的議案。這樣我們反映同一個內容,還能引起上級領導的重視。可時間一長也不行。我跟你說過,我的侄子就教我學習漢語拚音,背誦新華字典,讀了大量的書,慢慢地也就稱職了。這座山之所以能成為現在的這個樣子,就是我們叔侄倆全力推動得結果:他不斷地寫提案,我不斷地寫議案,而且聯合多名政協委員和人大代表,聯名簽字,幾乎每年都要寫。終於引起了一位新來的縣長的注意,他是個口碑很好的領導,非常注重兩會委員和代表的建議。他把連續幾年委員和代表的提案和議案,整個翻閱了一遍,發現提得最廣最多的,就是東凰山的綠化問題。他終於下定決心,千方百計籌措資金,在他的任期內,終於把這座山的樹全部栽上,又經過幾年的護理培植,就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了。


    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感慨地說。


    他強迫我栽樹,讓我發了財,出了名,成為人大代表;我通過寫議案,把他毀壞的森林又重新恢複到原樣。也算是我對他幫助我的一種迴報吧:如果這個森林不恢複到現在的樣子,恐怕縣城的人每當看到這座光禿禿的山,都會想起他這個人,就會把他闂上一頓的。所以,我的命運和這座山完全可以說是聯係在一起的。


    您可真是一個奇特的人,我笑著說,生活先把你踩在腳下,又把你頂在頭頂上。


    我現在總算正常了:既不在腳下,也不在頭頂上,一個平平常常的老人,能夠安度晚年就不錯了。輝煌也罷,屈辱也罷,一切都是過眼煙雲。人生一輩子,就像燒了一炷香,燒完了,也就成了灰了,什麽也不會留下的。所以人不管成功也好,失敗也好,永遠要以平常心對待最好。


    不過,這座山表麵上綠化得很好,但實際上是有問題的,你發現了沒有?


    他看著我說。


    我望著鬱鬱蔥蔥的山下,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問題,便搖搖頭說,我真的沒發現有什麽問題。


    樹木太單一了,他說,表麵上這些樹木非常值錢,大多是鬆樹和柏樹。但違背了森林綠化的特點,因為樹木有互生性,隻有不同的品種,不同的種類,共同生活在一起,才能互相競爭,互相保護,生命力就更加旺盛。喬木灌木草木一樣都不能少,如果隻有幾種樹木,一旦發生病蟲害,那是毀滅性的。


    我吃驚地看著他,驚訝地說,你還懂得植物學?


    哪懂啊?他謙虛地說,這隻不過是些常識罷了,但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這樣做,難道連常識也不懂嗎?


    雖然他表現得非常謙虛,但足以說明他讀的書多而雜,什麽也知道一些,而且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和見解。隻有飽經風霜,閱曆豐富而又讀書頗多的人才可能會有這樣有哲理的想法的。


    從山上下來,他又帶著我去遊覽西鳳寺,西鳳寺正好在東凰山的對麵。我們過了大橋,很快就到了寺院的停車場。


    他指著不遠處的寺院說,我說的就是這裏,4a級風景區。在以前,要是遇到天旱年景,經常有法師在這裏提祃子求雨:用鐵祃子打著赤裸裸的背,甚至要打出血來。有時還用鐵釺子從左右兩塊腮幫子穿過去,居然不出血,令人非常驚奇。後來隨著各種運動的到來,再也沒有人敢這麽做了。


    來到買票口,他拿出身份證,領了一張免費的票。他說本地人隻要帶身份證,可以免票遊覽。他要給我買票,我堅決不讓,在他家白吃白住,不能讓他再破費了。我自己買了一張門票,我們爺倆沿著台階,一直朝寺院走去。


    寺廟小巧玲瓏,占據了整個山頭,穿過不長的一段涵洞,我們便到了下院。無梁殿坐西麵東,是僧眾誦經的禪堂。殿中有木雕樓閣和數十尊銅鑄佛像。韋陀殿與無量殿隔院相對。殿內的韋陀像是由整塊楠木雕刻而成的,其麵貌威武,雕刻工藝十分精湛。上院有大雄寶殿,是寺廟的正殿,有著名的懸塑。正麵排列的五個相互連通的佛龕。佛塞中藥師、彌陀、釋迦、毗盧、彌勒諸佛麵目俊逸、儀態祥和,端坐蓮台之上,全身金光閃閃。蓮台下,七寶蓮池中,八功德水微波蕩漾,舟楫、仙鶴遊弋其間,宛如仙境。五尊聖佛兩側分立脅侍的十大弟子造型優美,生動傳神,表情含蓄,惟妙惟肖,如真人大小。殿南山牆上塑有“四方三聖”、“四大天王”等佛教故事。殿北山牆上塑造的是須彌山上33層“忉利天”佛教故事和釋迦牟尼的本生故事。


    這是我們縣的眼珠子,馬叔笑著說,如果沒有這個地方,你說外地人到我們這裏來,連看一眼的東西都沒有,所以保護得非常好,也有很多有趣的傳說。


    有什麽傳說呢?我好奇地問。


    之所以保護得這麽好,傳說神佛的肚子裏有三顆珠子。一顆叫避火珠,一個叫避塵珠,一個叫避水珠。所以你看到了嗎?幾百年了,所有的塑像還是那樣金碧輝煌,鮮豔如初:擁有了避塵珠,灰塵塳不到佛像上麵,水也淹不了,火也燒不到,他笑著說。


    這怎麽可能?我深度懷疑。


    傳說嘛,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他說。


    參觀完後,我們順著台階往下走,他指著左手的溝裏說,這溝裏的水是全縣最好的水,現在被人家開發了,當礦泉水賣的。如果全城停水停電,這裏的水就是大家最好的水源,家家戶戶都到這裏取水。下邊修了一條棧道,可以直通到山頂,給大家休閑提供了非常方便的地方。但現在,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雖然拿著身份證可以免費進來,但如果不帶身份證,整個景區哪也去不了。原來的售票處就在這個涵洞門口,不在前邊。下邊的整個地方,包括這個溝裏和湖麵,人們可以自由來往。特別是夏天的時候是個避暑納涼的好地方。可現在把門設在廣場門口,就擋住了大家的出路。誰出門溜達會帶身份證的,不小心丟了,得不償失。隻能把大家的活動範圍限製在小小的廣場裏,出來進去非常不方便。其實設置門是為了收門票的,如果外地遊客來,他們要參觀的是寺廟,絕不會到後邊的深溝裏遊玩去的,絕不影響他們的收入。可這樣一來,收入並不會增加一毛錢,但把全縣人擋在了景區的外邊,給大家出行休閑避暑,到溝裏去取水,非常不方便。這大概也是有權任性吧。


    他笑著說。


    主要還是沒有擺對位置,隻把自己當作是業主,而沒有當成是物業。還有什麽好地方?我是京城來的,當然對這樣的一個所謂的4a級風景區,實在沒有什麽興趣,因為我是帶著使命來的,不是來遊玩的,我提醒馬叔說。


    好啦,我帶你參觀一個你真正感興趣的地方。我知道你對這些所謂的景點沒有興趣。我們的眼珠子,恐怕還不如你們的一個手指頭值錢。


    他笑著說。


    我們開車出了城縣向北開去。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在公路旁邊,突然出現一大片仿古建築。瓦灰色的磚牆,穹窿形的窗戶,雪白的院牆,鉤的細細的磚縫,飛簷鬥拱的屋簷,讓我仿佛走進了徽派建築群中。我絕沒想到,在小縣城的郊區,還有這樣一個所在。


    我滿懷狐疑地跟著他走了進去。小區有一座座的小獨院聯排建築,好像是剛剛完工,還沒有交付使用。我們推開一座院子的大門走進去。裏邊的格局卻是現代的,臥室廚房,客廳書房,應有盡有。盡管還是毛坯房,但把這種傳統和現代結合得天衣無縫。再往進走是一座深溝,空氣清新,兩旁的植被非常好,大樹小樹栽滿了山坡。小區前邊,有一條小溪,清澈的溪水靜靜地流淌著,一直穿過公路下邊的涵洞裏,注入公路下邊的河道裏,仿佛走進了一個世外桃源。


    這是個什麽地方啊?我困惑地問。


    如果你退休了,不去工作了,讓你到這裏養老,你願意不願意?


    他沒有迴答我,反問道。


    我當然願意了,簡直是世外桃源,我由衷地說。


    但我要告訴你的是,絕對容不下你來住,連我也沒有資格。這一片仿古建築群的主人,我想你做夢也想不到的。


    他故弄玄虛地說。


    富豪大亨?文人墨客?演藝明星?


    我把我能想起的,有資格住在這裏的人說了一大堆,但他都搖搖頭。


    我告訴你吧,住在這裏的是貧困戶!這是扶貧部門,專門為貧困戶設計和修建的。有的不花一毛錢,有的隻掏一點錢,就讓他們住在這裏,享受著連你們都市人都眼紅的待遇。現在的貧困戶的住宅條件,反而比有錢人住得更好。


    他淡淡地說。


    啊?我大吃一驚,這也太奢侈了吧,你們怎麽能這樣扶貧啊!


    我困惑地問。


    一點不奢侈。他說,我非常了解,別看這麽氣派,造價並不高。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隻不過換了一種形式,錢還是那麽多錢,但把這個房子建的別具一格,就非常引人注目,非常討人喜歡了。我們這裏人一般創造性太差,但這確實是人家扶貧部門了不起的創造。誰看了這裏不想住進去?外牆的這些仿古磚,其實是一種什麽材料,貼上去的,也不太貴,裏麵其實是普通的紅磚。


    原來如此。我深深地為這些人的創造性所折服!真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小地方,竟有這樣一個所在。我非常感慨,覺得真的此次不虛此行。我趕忙拿起相機,一座一座地挨個拍了下來。我要讓別的扶貧部門看看創造性的工作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千篇一律,千人一麵,是我們創造性工作的大忌。這個經驗,完全值得推廣。我非常感謝馬叔,這本來跟他自己沒有關係,但卻給我帶來了一個意外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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