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雨斷斷續續下著,不太慷慨,也不太吵鬧。床帳兩麵挽起,屋內卻始終是暗沉沉的。李木棠醒了兩三次,最後一次約莫著過了卯時,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左腿多少還有些酸脹沉重,昨晚延州的郎中便在藥方裏加了助眠的遠誌和柏子仁;戚晉迴來前,還有一整碗熱乎乎的鮮羊奶送到床前:潺潺雨聲,一夢天明,該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兒。


    可她就是不願。


    身畔戚晉依舊熟睡著,她看不清他的麵龐,但能聽到那沉沉的唿吸,夜裏就像海浪一樣,在漫天細雨裏浮沉。養病這幾月,晉郎要麽伏在床頭渾渾噩噩簡單對付到天亮;要麽拉一簾屏風,就守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偶爾遇上文雀姐姐趕人,也去別屋休息。算來在她枕畔入睡的日子實則屈指可數:定情那晚是一次;和談議定從朔方迴來又是一次;大年初一三更天裏有一次;小之出嫁後的深夜再有一次;魏鐵伏法後有一次;再就是昨晚,袁家宅院裏她死皮賴臉討要了一次。每每他卻冠戴整齊、裏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實,心倦身疲倒頭就睡,實在了無意趣。露華殿裏她伺候過良寶林侍寢;昭和堂也聽過姑姑教導規矩;林府上總傳著少爺風流韻事;小五哥還給她“親身示範”過,什麽是“汙了名節”:小姑娘就是因為什麽都知道,才更覺得委屈。可現如今,他赤裸的胸膛就緊貼著她的裏衣——單薄如紙那一層布料什麽都阻絕不了,熱氣就從肚臍眼竄上嗓子眼,讓她越睡越想,越想越癢。他不是榮王、不是黜陟使、不是有很多規矩嗎?不過淋了點雨,竟然……這樣唐突!如此失禮!文雀姐姐要是看到,一準得嚇得尖叫!甚至她自己,都已經在不知覺地顫抖和戰栗。


    不過呢,可是……


    她、她好喜歡這樣的唐突失禮。


    從前在王府上,互相多說了一句話,多摸了一下手,多迴看了一眼,就要臉紅心跳、意亂情迷——她懷念那所有一切:心驚肉跳的膽怯、欲求不滿的貪婪,難以遏製的放縱,和孤注一擲的魯莽……所有這一切。她想要猝不及防的“意外”,和無傷大雅的逾矩;她就要趁人之危,就要胡作非為!


    她才不是昨兒官道上,那隻濕透羽毛、找不到家的小雞。


    車廂摔在後頭,雨水淋著了傷口。說是無礙,方才模糊的夢裏,卻盡是大雪的豐安。曾經模糊忘卻的記憶又卷起毛邊,血雨腥風好似又唿嘯在耳畔。縣衙,長街,城門,每夢見一星片段,她那身子就驟然一緊,跟著就睜開眼睛;她向下蜷縮、又躲藏,不知不覺間抱人的就和被抱的掉個個,換成她來依在晉郎胸前。察覺到這一點時她便徹底醒了,挨著他的右耳和前額登時就血紅——


    而後連鼻頭也要泛酸了。


    枕邊人是夢見了什麽?抑或心有所感?一手環了她拍拍後背,一手還要去找她的臉蛋:“……別哭。”聲音好小,卻咬得清楚。李木棠簡直像是隻嚇死的兔子,登時連大氣都不敢出。雨聲暫歇,簷角悠悠滴著水。寒夜,是過去了麽?


    她緩緩抬眸,眼睫好像刮過什麽;她指尖顫抖,好像也碰著了什麽。


    她有一雙雀目。她什麽都看不見。


    露華殿裏她為良寶林放下帳幔,帳幔之後的一切昭和堂的姑姑說與她無關;林家少爺眠花宿柳的故事隻是道聽途說,小五哥的威脅也隻講了半截。阿蠻不明白兄長為何而獲罪;木棠不知道雲香院有什麽值得流連忘返;李姑姑不在乎紅紗籠如何燈影綽綽。此時此刻的李木棠就咬疼了自己舌尖。


    葉子綠了,花兒來不及開。不知深淺的賊心不死,躍躍欲試的又臨陣悔戰。勾了又伸的手看看縮迴來,她的耳朵裏已經落了一片海。燭火不亮,二月的暖風醺醺然。她變成隻蝴蝶跳出花蜜的陷阱,依靠床頭又發了很久的呆。地上還扔著戚晉裏外三層的衣袍,她赤腳踩上去,來不及站起,那頭門縫裏便有人賊兮兮要向內查探。昨日睡得倉促,她尚且穿了裏衣,不至於太失禮;自家兄長,更用不著避諱。荊風卻是等她再三勾了手,才肯躡足走近些。


    李木棠還伸手,要去摸摸他的頭發。


    “昨晚隻一點小雨。不礙事。”


    二哥的聲音很輕,她迴身掖掖被角,想要伸手去再靠一靠,卻無所適從片刻,繼而更加局促,連聲音也低不可聞:“讓他睡覺。”就這麽四個字,即是她今日奉行聖旨;哪怕她昨兒是躲在又一輛馬車裏進得刺史府來,連親事們都不太敢搭話,診脈時更連郎中都不敢看。


    讓晉郎好好休息,她責無旁貸。


    院外雞鳴,天色鬱鬱依舊是罩了層紗;白晝已至,裏裏外外都要忙碌起來了:先一輪是庶仆——走個禮節,請傳早膳。李木棠穿著裏衣藏在屋裏,搖搖頭就當迴絕。而後洪刺史親自求見,正堂外是直挺挺站了位著金簪、披銀裘、又抱手爐的小姑娘,不假辭色隻讓親事典軍送客;其後通判兵曹的親王府屬馮應閑來廂房答話,李姑娘關起門來又提心吊膽問了一句又一句,甚至險些從繡墩上跌下來。


    魏典軍便也跟來幫腔:亡者由馮屬斂屍主哀,補給三年軍餉,撫恤另有數十兩銀子,按品階不同各由定數;傷者一應醫藥也有公出,養傷半年至一年不等,軍餉不減,另有米穀錦帛,旬月發放慰撫;無論傷亡,具有田宅賜予,賦役減免,以恩蔭親屬,庇及子嗣。就在方才,馮應閑便已經在和兵曹參軍商量一應事宜,毋須殿下多慮。


    “我會跟他說,這樣他也放心……其實總是覺得對不住……我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我跟他說,再多加一些……”


    “已經足夠了。”魏奏謙辭道,“整兩個州的食邑,殿下恩惠匪淺,親事府也不敢多貪呐。李姑娘要是勸,得勸殿下切莫自責,束手束腳成不了大事,犧牲傷亡,自古尋常。”


    曹文雀方才吃完了早飯迴來,趴窗子已偷看了半晌。那丫頭本咬了嘴唇,又是不忍又是困倦,聞聽此言卻扶桌子坐起,神色立時冷峻,甚至隱約生出些慍怒:“他不是懦夫。幾場戰役出生入死過了,又何時做過優柔寡斷之輩?那所有賞賜關懷,是出自情理道義,不是像小之,愧怍懊悔所以想要彌補……他當大家是自己人,所以在乎;你們卻因為這個,反倒輕看他?!”


    她居然當真這麽說了,盡管捉了袖子捏在手裏——還沒什麽底氣呢。文雀在窗外瞧見,立時就肅然起敬。就該得這樣好好敲打敲打!再怎麽樣,殿下是與非,用不著他們管兵事的來說道。就得恩威並施,要做下屬的知道言聽計從是自己本分,主家體察下情那是主家的情分。瞧她那副認真樣子,真好似王妃娘娘呢——可她又偏偏還不是。曹文雀繼而又擔心,卻見那屋中幾人直道糊塗,就算她躲去院子外頭,看他倆出門照舊要垂頭喪氣,魏奏送別馮應閑時甚至自己說“冷汗涔涔”。忙不迭地,文雀就要跑迴去給她慶功啦:


    “你這狐假虎威,終於是‘假’到了火候!”


    “我說得過分了。”李木棠卻垂眸道,“我隻是、故意要這樣……我畢竟隻是個、就是個走了好運的丫鬟,說出話來本來就有對有錯……都是一廂情願的渾話,不是晉郎授意。應該就不會砸了他的苦心經營……如果他們能多想一想的話……再說,晉郎又不是因為親事府喪氣——他剛迴來的時候,還不知道傷亡情況呢!”


    “那怎麽說?”文雀納罕道,“你知道?”


    “……孫刺史,鬧出好多事情來,到頭還是好好的;延州……不也是一樣?延長的縣令能查,董家憑什麽就不能查?除非是故意。可是董家忽然一個山崩就沒了;刺史府又是哪裏來的消息,跑過去大概是把他微服私訪的計劃也截了;清剿餘寇還是朱侍郎在處理——他肯定又覺得自己什麽都沒做成,再聽說我們遇上了事,又後悔、又生氣、又害怕……”


    她接著做了總結陳詞:“他值得睡個懶覺。”


    “還有一件事。”文雀神秘兮兮湊到跟前去,將要和盤托出,迴頭看見荊風,又非要將其趕出門去,“上一次是我幫你給殿下告狀,這一次得是我幫殿下給你告狀,別讓你二哥插嘴,他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事。你記不記得去年大概這個時候,三月裏吧,孫美人的父親出殯,葬禮上有人刺、嗯,對殿下……”


    “他受過傷!”李木棠立刻就緊張,“胳膊上,好嚴重呢。我剛才怎麽沒想起來看看……不點燈我也看不見……那我一會一定要去看看。是沒好全,又複發了嗎?很嚴重嗎?!”


    “瞧你,胡思亂想!”文雀直嘶聲,“當時傷了他的不是刺客,是國舅手下一個將軍。那一刀原本衝著靖溫長公主去,被他擋了。這將軍自知闖了大禍,當即是拔腿就跑!你猜是跑到了哪裏?就昨晚,給董家出力,正撞見殿下!一眼就認出來,還要下毒呢!”


    小丫頭這迴是當真跌了個四腳朝天,急起來半晌怕不起,連話都說不出。荊風幹脆就強插進來,還將文雀往外擠開:“別聽她唬人。他第一次偷看時我便知道。沒有人能得手。”


    這裏說的是“他”還是“她”,是昨夜的齊畢抑或方才的文雀,見仁見智,總之李木棠才不在乎。她忙著要迴臥房去,甚至上手就捉了人倆條胳膊翻來覆去地研究,這時候那句“讓他睡覺”就不管用了,連戚晉自己打著哈欠賭咒發誓的保證也不靈光。她接著非說這人臉色發白,最起碼也是淋雨生了病,馬上又要找昨晚那位郎中。而且一定要養精蓄銳再兩三日才肯啟程。“你就睡著,什麽都別管!有親事府,有親王府……你該生病,你早就該好好生個病……要麽你這麽累,我從前給你抓的藥你也不吃……”


    眼瞧著這丫頭就要掉眼淚,戚晉說著“還有兩副,我吃便是”就坐起身來。曹文雀先叫一聲,掉頭就跑——還差點倒栽蔥摔下台階去;荊風於是也名正言順立刻消失不見;留下李木棠個腿腳不靈便的走又走不掉,跑更跑不脫,一抬眼,猝不及防就將他看了個仔細。


    哪還記得哭,她已經是徹底傻了。偏那家夥毫無自知之明似的,依舊不曉得披件衣裳,還貼過來老老實實說一句“知錯了”,還有“但憑處置”。甚至他還要虛咳幾聲,無辜得一本正經:“生病呢,治病嘛,露胳膊露腿的無可奈何,誰人臉紅,便是誰心術不正……”


    再緊挨了耳朵、他嗤聲帶笑:“淫者見淫。”


    李木棠既羞又憤,直拿被子照頭給他蒙過去。初春的絲綿被沉得出乎意料,她那兩條沒長什麽肉的胳膊要費老大勁才提得起來,戚晉倒也體貼,就乖乖等著她來作弄。小姑娘又是要將人遮掩實了,又要撞到人懷裏去,屬實有賊心沒賊膽。隔著被子,她還要再三叮囑:那聲音傳來沉悶,一口氣透過錦被、還正暖在戚晉心口:


    “就兩天,延州山山水水,就逍遙兩天……你聽話,我就、就……”


    戚晉那不安分的胳膊就又趁機將她箍住,甚至被子一掀,當場就要兌現獎賞。李木棠才要叫呢——或許是笑,延州的郎中不早不晚,偏這時候來攪場。看一旁荊風那心虛眼神,多半是其蓄謀授意。膚施的雨水頓時便討人嫌了,刺史、縣令或是郎中,更是一個比一個要看不順眼。由是這日午後他們很快便走在路上——自家通幰車前窗一關,誰曉得他倆在鬧什麽,又是不是衣冠整齊呢?


    曹文雀知道。


    曹文雀很煩。


    山崩之後她便不太敢乘車,當下自己騎了匹馬,與荊風並肩就行在車轅旁邊、遠山崖的一側。整兩日啊,春光旖旎,樹蔭清麗,那倆人頭也不探,卻總有歡聲笑語沒完沒了飄出來。說膚施五龍山帝泉水,說著說著就講到四海龍王三皇五帝;才扯到龍生九子、魚躍龍門,有沒來由的開始盤算金絲銀線優劣好壞;又嫌錦被熱,又道銀裘重,文雀還不聲不響從側窗又遞進去個手爐;就連一日五六次停車看診,那兩人談天論地也沒個停歇。最詭異的,則是那毫無章法、驚世駭俗的稱謂:李木棠有時喚“晉郎”,有時隻單笑一個“晉”字,有時“戚戚戚戚”地叫,偶爾還輕輕念一聲“元嬰”——倒是無傷大雅;可卻是那榮王殿下,三不五時要喊一聲“長姐”,聲調說不出地矯情;還有“娘”——百轉千迴,更要讓文雀渾身直冒雞皮疙瘩。所以她時常偷偷去看,好幾次見他二人對麵怔怔望著,到頭來總以各自笑倒告終。也不知是有什麽可樂。文雀憤憤不平轉迴頭來,跟著總要被也湊過來好奇的荊風嚇一大跳。


    於是連她也忍不住,目光跟著就往人腰際胸前瞄,跟著勾唇要笑。該是典軍老爺走運,她偏就不喜歡殿下那等寬肩闊胸、銅筋鐵骨,反倒偏愛那蜂腰猿背、精悍高挑的。竹子清俊風骨翩翩,槐樹參天遮雲蔽日;清溪瀝瀝沁人心脾,高山巍巍望而生畏:她是華山腳下長大的姑娘,總得向往些素不相識的風景;昭和堂教養出的宮女,金碧輝煌更是早都看了厭煩。還得是人跡罕至的秘境,還得是刀槍劍戟的危險,才讓她情難自禁。她甚至當真在想,若是再下雨、再遇上山崩……一旁的典軍老爺,又要如何救人呢?


    如她所願,才第二天午後,車廂裏就有呻吟聲遲遲傳出。杜令濟就跟在車後,片刻就得出結論:要有雨,還是大雨。趕到洛交休息的計劃就此泡了湯,車隊立刻都忙起來,要在路過的第一家村甸安歇。裏長村正本得了信是要沿途護衛送行的,當下手忙腳亂,隻能借了村南頭出門行商的郭二家、簡單收拾了應急。親王府先行一步,親事府留下一百人四麵駐紮,最後守在這石砌瓦房的大戶門外就隻有執仗親事八人,跟進門來的除了杜醫官,更是隻剩文雀和荊風。


    前者便還有空笑哩:“從此之後怕是都用不著觀星占卜,木棠一條腿拿來就夠!”


    李木棠自己聞言竟然也樂,隨即卻吃痛愈甚。戚晉隨即就將惹事的關在外頭,要不是借來的醫生、調來的藥材還得進進出出,她隻怕真就得被晾在院落裏,仍由四麵百姓嘰嘰喳喳地指點了。


    曹文雀才混進門內,隨即又出門。


    她忽而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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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緊雲移,陽光不多時便斂得趕緊。積雲厚重,趕在黃昏就滾下雨。雷聲摔成幾瓣,不過兩日的夢境被砸得粉碎。天地翻轉,逼人寒氣鋪天蓋地而來。他卻不願跑。他已經醒得徹底:


    “……二哥,你右臂亦是箭傷,昨夜卻不曾聽你唿痛。”


    坐在簷下喘口氣閑聊仿佛已是很久之後的事情。這夜實在難熬,所幸他們終於等來一個晴天。陽光帶著清風藏進他衣間的每一處皺褶裏,好似能將昨夜蓄滿的腥氣洗滌幹淨。額間鬢角散著蓬亂的碎發,他不去打理,任由其掩蓋掉自己麵上本就不顯的情緒。荊風在說什麽,他後來沒有去聽;他又在想什麽,或許懊惱、悔不當初?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他想要逃離的:長安、興明宮、慶祥宮;皇長姐、亙弟還有母親,一樣樣實則正追他更近。做什麽自欺欺人呢?他連阿蠻都照料不周。上崗寨千鈞一發,她為什麽也不說害怕?就這幾日,晚間歇息,她總要攀著練習站立,分明咬牙切齒,卻從不見她從不落淚,為什麽?昨夜疼成那樣,她為什麽還是不哭?”


    “木棠昨日笑了一路,許是本就不覺得疼。”


    “那是草長鶯飛,見之自然欣喜。春日本就會來,遲早會來。”


    戚晉望著院角那叢黃素馨,緘默良久。帶著沙啞的嗓子隨即卻驟然響起,聲量之大就差要將人掀翻:


    “王爺!羊奶給你討來了!”


    來人一腳踹開柴門,一手端著陶碗,一手剪了隻大鵝雙翅,步子邁得衝,屁股更是扭出股喜氣。“還熱乎著……欸呀,那丫頭這會子睡下啦?可真不容易的。那先擱著,一會兒上鍋熱熱。啟東家那羊還是她三舅婆家的,拉來替啟東他娘,怎麽都不賣。鎮子今兒又不逢集。我一會把這鵝洗淨了,熬鍋濃濃的熱乎湯——文雀說她昨晚要吃肉,我瞧她睡下一準就都天亮,早燉了肉要涼掉!這大鵝才五個多月,還是母的,有的長呢!給你家姑娘補身子最好!嘖嘖,一晚上鬧得,我瞧著都痛!這麽要死要活,也不曉得你們怎麽受得了!得是金貴人家,王府裏都說不差這點錢,要麽我家死鬼非得出門掙銀子呢。有錢沒錢都得硬捱,捱不過了就去撞牆,沒錢哪救得迴來!你倆也沒人在裏頭照看著……文雀是不是才進去?”


    要不是這家闊氣,前後修了兩派房,木門用料結實昨晚雷聲都阻隔大半;要不是阿蠻累了整晚才堪堪陷入沉睡;要不是荊風死死給人按住——戚晉就差要跳起來把人從自己家攆出去!“小病而已,有什麽辛苦!”他霍然起身,照舊是怒氣衝衝,“阿蠻許久不曾吃苦受痛,如非延州沒完沒了下不盡的雨……她都能自己站住!上一次這般大汗淋漓還是……”


    夏州那迴,是她自己跌下床來,不能作數。那更早的,得是九原郡裏……年前?


    已經、已經有那麽久?


    對啊!她現在甚至都自己站得住、站得穩!豈不是再過十天半個月,就能下地走路?!


    引頸就戮那大鵝振翅膀又叫。戚晉更加想起,昨日午間的確是阿蠻喊餓,第一次,說想吃肉。臘月裏她便能用點小粥,一月已能吃些菜,而今這胃口更是痊愈的好兆頭!院角那片黃素馨立刻被折了滿懷,戚晉樂顛顛很快又進屋去。文雀錯身挽袖子出來,就在門口叉腰望荊風一眼,頗為得意:執仗親事是聽了她的建議撤走自去休息;村中百姓也是聽了她的懇請各自迴田務農;這郭家嫂嫂更是收了她的銀子去買來羊奶鵝肉:“左右有典軍老爺在,也不怕賊心行刺不是?我也是學木棠,讓他怎麽說——‘與民同樂’?自己看看延州南麵、鄜州北麵百姓的日子好過著。郭嫂還說,膚施以東人人也說快要好起來,她相公才敢去做生意呢!”


    文雀說著狠狠伸個懶腰,迎著初升旭日迷離著眼睛就望著南麵群山發愣。荊風自去幫忙殺鵝拔毛,倒是郭嫂有空抬眼來搭話:


    “南山上頭這會子開得滿是花兒,正好看!那姑娘喜歡花,趕吃飯各樣的都能折一籮筐!”


    大好消息!曹文雀立時就有計較。後來去傳話又傳飯,木棠已經醒了,戚晉散了頭發,正仍由她攏倆總角,說到:“改日我梳個雙丫髻守著後宅,你束了發替我上朝去。世家那群老頭子一準要氣得七竅生煙哩。”黃素馨就抱在她胸前,陽光懶懶落下來,金燦燦的實在惹眼。聽說南山還有滿山鮮嫩,昨兒才雞飛狗跳這倆人立時又耐不住,等到喝完鵝肉湯在動身都算是極限。沒有親事府護衛,這次文雀連荊風也要拉住:


    “你且等著,今日春光好,還有好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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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木棠的衣裳是他幫著穿好;戚晉的發髻是她幫著束整。一個說:“瞧瞧這眉眼鼻子,威風凜凜,甲胄加身真能扮個將軍!”一個就笑:“瞧瞧你這三丈青絲,遮了重瞳打扮打扮,還真是位漂亮姑娘呢!”前者實則隻能馬背上發號施令,後者也隻一張臉麵儒雅。出了一扇門,一個不再雄心勃勃,一個更沒了千嬌百媚:戚晉要背她上南山賞花去!不同於李阿勇那略顯羸弱的身板,也不同於李廣田那佝僂崎嶇的脊骨,他的後背寬厚溫暖,下盤紮得甚穩,就是一腳踩進泥地裏也不曾歪斜半分。木棠吃了個半飽把住他的雙肩,難免又一次想起去年春日裏弄汙了她鞋襪的那場大雨:


    “其實說實話,我小時候還挺喜歡下過雨了跑去踩泥地玩兒。等迴家把鞋底在太陽底下曬幹了,拿把小鏟子坐在門檻上,一鏟就是一大片,有些犄角旮旯得翻過來覆過去得鑽,也說不出來為什麽,就是好玩!尤其等刮得幹幹淨淨了,就像完成了什麽大事一樣,好有成就感!”


    “那一會迴去了,就把這光榮艱巨的任務交代給你。”戚晉如此說著玩笑話,聽她應得認真,繼而又哭笑不得,“換新的就好,你安生歇著。若心癢了,迴去養好身子由著你泥潭裏打滾去!”


    “要什麽泥潭,你迴頭帶我一塊兒去打獵就行了,我這學會了騎馬,但還沒學會射箭呢。”李木棠不僅說,還歪頭要蹭到他耳邊,“榮王殿下威風凜凜的模樣,我可是,眼巴巴饞了許久……還請,不吝賜教!”


    “那就得看某人給的束修夠不夠了。比如說,昨兒才學過,王維的《春日上方即事》有句詩怎麽說?”


    “‘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鳥藏’?”


    “那就別把眼珠子黏在我身上了!”戚晉說著將她放下地來,得了便宜還賣乖,“抬頭好看看,山南陽坡,這大好春日。”


    一陣春風過,滿腹琳琅香。遠處重重疊疊,山巒蔥鬱、雲霧朦朧、碧空如洗;足下綠意尚淺,又蒙著昨夜雨露,恍若雲霧般朦朧。野花或高或低,這幾星淡白,那一團鵝黃;近處紅得灼眼,遠方粉得模糊,各式各樣開得恣意隨性,熱鬧卻並不喧嚷,繽紛卻並不淩亂——正如林懷章曾念過的那句:“尚遮紗,運筆蕭疏取色雜”。也許再往下走還會有既冰又甜的山泉水靜靜慢流,泉眼下的池中遊弋著軟乎乎的小蝌蚪,池邊草叢中會有野兔一掠而過,接著還要驚起幾聲鳥叫。阿蠻幼時爬過無數這般脆嫩嫩的山尖,卻好像很久沒有張懷沐風,如此的自在暢快!若非草地還濕著,她甚至想躺下去打個滾兒,一路滾到山穀裏去!


    “往遠處看,還能看到什麽?”


    南北山下,層層覆綠的……東麵幾塊是麥田,西麵瞧見的約莫是土豆苗;白花花的是蕎麥地,金燦燦的是開滿了的油菜花。春分將至,春耕正忙。一路行來不需刻意搜尋,田間地頭也見了人影晃晃、驢來牛往;護苗除草、擔水挑糞,家家戶戶是男女老少齊登場。至於昨兒來了什麽達官顯貴,大概都被忘了個幹淨,錯身而過的農婦也懶得迴頭多看一眼哩!


    “屋舍儼然,田連阡陌,五穀豐登,六畜興旺……”


    “就像醉人為瑞,是好征兆!說明鄜州沒有地頭蛇,也沒有貪官,有地種,有糧食收,就是太平盛世了!”


    “是。”戚晉淡淡笑道,“昨夜朱侍郎來信——延州,也將會是這番盛景……這便夠了。阿蠻呢,寄情於景,分心旁顧,站了這麽多時,是不是也不覺得疲累,更不以為難熬?”


    他接著還是解了蟒袍抖開鋪展,隔了地上濕寒,再仔細扶了小姑娘坐下。蹲下身來李木棠照舊要呲牙咧嘴,話頭卻一番番還不肯斷:“還有呢……昨晚睡不著的時候,我其實也想;剛才路上,我也在想。見朱侍郎、見洪刺史……還有江主簿的我,好像不是我,又好像更是我;這一路走來,我又怕上不得台麵呢,又總想狐假虎威,或許心裏不踏實、但又很是得意……昨晚我沒有見到裏長、或是村正。郭家嫂嫂人很好,但和顧嬸說話的感覺又不太一樣;昨晚湊熱鬧那些鄉親,有的說我漂亮,來頭一定很大,我又覺得,我好像和他們也不一樣了……剛剛走在小路上,人來人往誰也不覺得我特別,我好像又和他們變得一樣了。


    “我是我,我卻又不是我;我是農民的女兒,如今卻不是農民;我是榮王的相好,如今卻也不是王公貴族。所以我隻是我,我害怕見大官兒,覺得沒有立場,那我就害怕了——我應該局促不安;害怕大家沒有飯吃,非要你去查個仔細——感同身受,也是本來的事情。下雨腿會疼,那就疼吧,反正我要站起來走路……雖然,嗯、你不許罵我,昨晚下雨我其實倒是鬆了一口氣,覺得不用急著重新學站著……是有些疼,我還是有些怕。”


    “所以統統都要告訴我。”天際雲卷雲舒,他牽住了她的手,“火拔支畢鐵騎尚且折在我手裏,照顧你個小丫頭我還是綽綽有餘。我不是焦心勞思,更不曾鬱鬱不樂,你一天天好起來,我實在喜出望外,向來甘之如飴。康複本就不易,養尊處優也需要適應——這些所有的疼痛苦悶你都要告訴我;不要勉為其難,強顏歡笑,甚至反倒來寬慰照顧我。那晚的雨,昨夜的雨,全都無關緊要;哪怕暴雨如注,往後也都不值一提了。”


    清風微徐,吹拂過她的亂發。李木棠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咬了唇又勾了手,她又將他戳一戳:“所以,那就不是你陪我,是我陪你……你應該跟我說‘謝謝’……”


    “謝謝你,阿蠻。”


    這一瞬雲低風高,陽光正好,四目相對,他輕輕搖了搖頭。於是李木棠知道有什麽期待已久的美夢將要成真,此時,此刻,就像她行將羽化而登仙。十指相扣,她將他握得更緊。他的手心也微涼有汗。她悄悄吸口氣,好像就不再那麽害怕和拘謹。


    他終於探身貼近。


    她漸漸隻看得到他的上半張臉,隻看得到他的眉眼,隻看得到他的重瞳,隻看得到他瞳中的自己……溫熱的唿吸先吹過她的眼睫,鼻尖蹭得有些癢,唇間……


    好,


    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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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起。


    雲停。


    花香四溢。


    瀲灩霞光浸透她每一寸肌膚,脖頸後卻風涼如冰。她散了,被咬住了那一口氣……卻居然凝聚!精煉!從指尖,到每一處毛發!草紮得癢哇,草浮著軟和……向上、迎合……一深一淺,陽光滿麵落著。聞到什麽香氣?飛鳥,振翅…是血管裏遊走了低低呻吟。交錯了手,在他脖頸後……掐住那一小塊兒……現在開始融化了,流淌了!她濃濃地熱乎冒氣,要迸發綻開了!在他的唇齒之間,每一次精妙的銜接……恍如坐地日行三千裏,乘奔禦風扶搖九霄之上!她似乎已無法唿吸。不再是阿蠻,她忽地清醒而偉大,震天徹地,通古博今——在這無以言說的一刹!


    沾過露水暗暗吃痛的腳尖,輕輕繃緊。


    胸膛裏,燒熟了一聲歎息。


    午間享用的鵝肉,肉套著骨,皮掛了油,連湯帶水,曾被她小心翼翼吮了,滿心歡喜往裏一送——別太鮮活!早就暗地裏張燈結彩……卻千方百計靜默著,狠狠釀成一團火!一團驟然升騰、正一路向上燒灼、洞穿她五髒六腑的旺火;一團酸澀緊縮、要一路向下奔湧、麻痹她四肢百骸的熱火。還有一口火,她輕咬、又吮吸,將他夾得愈緊。他侵入、又摩擦,無處安放的雙手向下,正巧掐在她腰間——


    就這高潮時候:一聲令下,說炸就炸!


    中午的鵝湯鮮嫩肥美,就這麽滿當當被一聲飽嗝送進唇齒之間,難免不教戚晉食欲大動,恨不能整個囫圇地吞了!小姑娘卻臊得一蜷腦袋,正好磕中他的鼻梁。戚晉沒有鬆手,就帶她一齊仰倒在地。李木棠還要滾出去,沾了滿身鬆散清潤的露水春意,不意就團成顆毛茸茸的蒲公英。


    戚晉顧不上捂鼻子,先蹭過來還要吹吹她。


    “很、癢。”她藏了臉,整個腦袋就快要炸開。頭頂那人埋在她發間深吸口氣,有歪歪扭扭的試探隨即扭個彎落在她心田:


    “所以……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他的手又搭在她腰間,正有意無意摸著她壓襟的玉佩——是他前往九原議和前留下的那枚:“上次信中已說得明白,此乃訂婚信物,你既已收下,不可再巧言抵賴。”


    光說不算,他還專門撐起身來翻過去,同她睡個麵對麵,根本不讓她迴避躲閃:


    “我現在,再問你一遍:李阿蠻,李木棠。你可願意,三書六禮,嫁與我戚晉……


    “為、妻?”


    天邊有雁陣穿雲而過。她的眼淚不知何時已簌簌而落。


    “是七禮啦。”


    她抽著鼻子,戳戳他的胸膛:


    “戚、李……氏。”


    那個“氏”,抑或“是”,探頭探腦了許久,忽而跳著腳蹦出來,竟撞得戚晉癡迷如醉,半晌忘言。何況小姑娘還要揪著他衣襟,可憐巴巴地懊悔:“不對。我能不能,不叫戚李氏?”聽聽那聲,幾乎教人骨頭酥透,“宗室、命婦,或許不需冠國姓?是不是,有時候,還能留著自己名字,像楊玉環?”


    “何必同她相較。”戚晉吻著她的手,言語溫柔,幾近虔誠,“榮王妃李木棠臨危不亂,扶社稷於將傾,解邊關於危難,當讚之於史書玉碟,傳之於街頭巷尾。怎是一介禍國殃民之妃可比?”


    “快別說……”小姑娘就擦著眼淚,含羞帶惱,“還不如那楊貴妃,紅……顏禍水……吹成個活菩薩,隻能供起,有甚麽意思……”


    戚晉及時抵住她肩頭,咽迴一聲笑:


    “就是女媧神像,尚逃不過帝辛一句‘但得妖嬈能舉動,娶迴長樂侍君王’。你這位活菩薩座前,就開個恩典,許我造次行事罷。”


    懷裏的小姑娘咬小了聲,“唔嗯”著草草支應過,短眉淡得快要化進滿麵潮紅裏,雙唇卻潤得格外出挑。好似薔薇細蕊一滴雨,春水日影一瓣花。但此北國乘風去,陷落蘇杭忘歸家。小舟一葉,牽出更悠長的漣漪,弄起更翻覆的波濤。船櫓四蕩,漫無目的;烈日灼灼,自是熱火朝天。他的雙唇貼著她麵頰,輕輕咬住她耳垂,又帶著熱氣沿著下頜一路往下。脖頸、鎖骨,而後是……


    “戳我……做什麽?”


    小姑娘問得迷糊,戚晉卻猛一激靈,忙不迭地向外打個滾爬起身,還竄出幾丈遠,就差沒有一口氣滾下山去連夜逃跑個兩裏地。他實在是腿腳也軟了,嗓子也堵了,不知為什麽,甚至還要掉眼淚呢。阿蠻再要問:“……我做了哪裏不對嗎?”他更是連再迴頭的力氣都不存了。要岔開話題、要轉移注意,要是荊風在側……


    遠處長石旁探頭探腦那家夥,不是親事典軍還能是誰?明知不是危險,戚晉卻依舊沒有好氣:


    “誰!!許你看的?!”


    “我沒看。”


    荊風這是句大實話,他的確是閉著眼——僅就現下而言,也不能還是一路閉著眼上山的罷。至於他看到了多少,又聽到了多少,戚晉想都不肯想,撿了石子照麵就丟:


    “來多久了?躡手躡腳,鬼鬼祟祟,不懷好意!”


    荊風悶頭悶腦挨了通砸,卻不知這家夥的火氣從何而起,幹脆背過身子,該是要走,可又舉棋不定。李木棠扯著戚晉坐起身來,待看清楚他手上所托物件,不由喜上眉梢:“這可趕巧了,我這衣服都沾了露水濕透了,晉這外袍也是。得虧二哥你找過來……你們倆鬧什麽,奇奇怪怪的,二哥做什麽要閉眼,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戚晉又解一件錦袍充作簾帳,一手又去接阿蠻換下的濕衣,已經懶得計較那討厭鬼話裏幾分真假。荊風倒好,盯了會兒鞋尖,又毫無自知之明試圖欲蓋彌彰:“山上風大,晚間……午後寒冷。是、文雀備了衣物,讓我帶著以備不測……”


    “少說兩句,越描越黑。”


    “這又是什麽意思?”李木棠自錦袍後傳出聲來,“還有這個不是我的衣服。你是不是錯拿了文雀姐姐的?”


    “是她去鎮上新買的,說是為了慶……”


    荊風生硬地咽下後半段,自此斂口不發一言。李木棠也不纏著他,男人們不願說的,她大可待會迴去了問問文雀,再不行問問鄭嫂,總也能知道答案。但在那之前,她還要做件事情:


    “再親我一下,快。”


    “現在?”戚晉四顧一圈,舉棋不定,“二哥在呢……”


    小姑娘不以為意,就睜著那一雙水汪汪的杏仁眼等著他。


    “那……我們談個條件。今晚不明日,白日,車馬上,你一五一十,把清淑院和之前之後的事,給我交代仔細了。而且,就、隻,最後一下。得抓緊時間迴去了,黃昏將至,一會兒要是再下雨,更不好行路。”


    話是這麽說,但等迴到小院天還是早就黑透了。吃過晚飯沒多久,戚晉就催著要吹燈歇息,還趕著荊風要一並離開。他二人一個賽一個的健步如飛,竟然不曾迴頭,文雀巴巴地望了許久,到頭來恨得又直捶床;掀了窗扇還要罵一句:“呆子!木頭!”卻誰知那人聽見與否,就像沒人知道他到底在山上看到過什麽,又錯過了什麽。


    “我可以說給你聽啊。”李木棠蜷腿摸著嘴唇,吃吃傻笑道,“不過,倒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其實……但是,我告訴你,你過來。”


    她這麽說,卻是自己迫不及待湊到人耳邊去:


    “我摸到了。”


    “……什麽?”


    “胸、腰、肚子……也不知道摸到了哪個。”小姑娘接著把臉縮迴被子裏去,紅了眉毛怯怯地笑,“他脫了一件蟒袍,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就很好伸進去……”


    她又開始舔嘴唇了:


    “也不知道……嗯、是有點,也不倉促,可能因為第一次,糊裏糊塗地,嘿嘿……第二次,我就有經驗告訴你了。”


    文雀將她上下一打量,眉頭就挑起三尺高:


    “到底做什麽了?瞧你衣服換過了,就知道你們一去一定很久,你站不住,總不是滿地亂滾了一氣吧?”


    “不記得了。”李木棠坦坦蕩蕩、口是心非,“迴來時候,晉偷偷跟我說,二哥看著外表正經,騷在骨裏呢!他跑那麽快,是做賊心虛;二哥跑得比他還快,肯定也是別有居心。這次就算他沒看見,也還有下次、下下次……晉郎害臊嘛要避著他,下次估計也不會了。而且我還要好起來,要下地走路;往南看見了那個叫……‘屋舍儼然,田連阡陌’,也不會下雨,都是好日子了。”


    她如此篤定做了結論,搭手又撥弄著雙唇,片刻就陷入安眠。夜已深,燈已滅。連氣哼哼的文雀沒多時也要睡著。


    不會告訴任何人,她也做了一個比好夢還要嚇人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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