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有一勝景,名為普陀洛迦山。


    普陀山坐落於普陀山島,四麵環海,海拔並不算高,卻是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全山大小寺院數十座,有“南海聖境”“海天佛國”的美譽。


    普陀山曆史悠久,自隋唐以來,無數文人墨客留下文學作品,後世有學者搜集關於普陀山詩詞,得1572首。


    不過,由於海禁,以及舟山軍民內遷影響,眼下普陀山香客稀少,僧人亦是不多。因為大部分僧人在朱元璋詔令下帶著經書典藏撤迴內陸了。在洪武朝,這裏隻有少量僧人留守。


    即便是在大明開國近百年後的正統朝,這裏也沒有恢複到宋元時期熱鬧的景象。有些缺乏維護的寺院,許多宮殿、房間坍圮傾頹。哪怕是尚有人留守的寺院,內部也是青苔滿階,一片滄桑之色。


    “曾經的第一人間清靜地,不料卻是如此境地。”


    伯顏帖木兒一邊參觀,一邊感歎。他熟知元史,自然對普陀山不陌生。


    而且,這裏還有元元統二年(1334年)留下的多寶塔,多寶塔集藏、蒙、漢文化於一體,是一座十分精巧的建築。


    “因倭寇而海禁,與因噎廢食無異。”朱祁鎮毫不客氣地批評起了朱元璋,“太祖皇帝雖是英雄,卻難擺脫小農思維與時代局限。”


    沒人接話。朱祁鎮說起自家先祖,其他人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怎麽,朕說得不對嗎?”朱祁鎮歎道,“朕說得還是輕的。說句不好聽的,用蘇洵《六國論》那句話概括,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


    “因為纖芥之疾的匪患,就放棄祖先開墾數千年的土地,何其短視?”


    “倭寇作亂,為何不主動出擊?寇可往,我不可往?”


    “好在朕不是短視的人。不然等幾百年後被人轟開國門吧。”


    “天不生朱祁鎮,大明萬古如長夜啊……”


    ……


    在荒廢的古建築中探險,其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朱祁鎮一行走訪了普濟寺、法雨寺等較大的寺院,與留守的僧人詳細了解舟山情況。


    終日清修,罕見外人的僧眾,對朱祁鎮一行也非常熱情,不但茶水、齋飯款待,還熱情邀請他們入住客房。對朱祁鎮提出的關於舟山曆史、地理、人文等領域的問題,以及關於寺院曆史、現存古建築的問題,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眾位施主,這一片建築都是始建於五代,具體來說應該是後梁貞明二年。”


    白眉老僧指著幾座山門、宮殿,對朱祁鎮一行說道。


    朱祁鎮仔細端詳起了山門的鬥拱,與京師描繪精致卻又沉悶呆板的鬥拱不同,這裏碩大的鬥拱均為木材原色,古樸大氣,開朗恢弘。


    “嗯,這山門、大殿、鍾樓鼓樓,都比京師的大殿好看多了。”


    “倘若不是師傅指出,在下還以為這是唐構呢,不過五代和唐朝時間距離也不遠,建築風格倒是有些類似。”


    後梁和唐朝距離何止不遠?唐朝滅亡後,還有很多地方奉大唐正朔呢。


    比如入了宗譜的晉王一係,雖是沙陀人,從宗法看卻是正兒八經的大唐宗室,而且沙陀和漢人區別也不算大。


    倘若李克用、李存勖父子能像劉秀那樣再給大唐續上二三百年,宗廟裏別把自己祖宗亂封一氣,說不定就真是前唐、後唐了。


    除了李克用父子,古代還有一個很逗的人,南北朝時期的匈奴人劉淵,不僅繼承了漢的國號,即位詔書更是牛批。


    他在繼位詔書寫道:“昔我太祖高皇帝,以神武應期,廓開大業,太宗孝文皇帝,重以明德,升平漢道,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夷,威傾中外,中宗孝宣皇帝,搜揚俊義,多士盈朝。”


    拓土攘夷拓的是誰,攘的是誰?自然是他的祖宗了……


    相比滿大街的明代建築,五代、宋元的建築更能給人一種新鮮感。朱祁鎮仔細摩挲著這些古建,古柱,古磚,古碑,心中十分感慨。


    跟隨朱祁鎮來的人,要麽生長在遠東山林,要麽生長在草原大漠,在村中長大的李守仁、趙構,已經算是對木構建築較為了解的人了。


    幽靜深邃的環境,古意盎然的木構,讓所有人如癡如醉。


    這裏除了建築,還有一些唐宋、五代的造像。


    其中有泥塑,有銅像,有石像。


    鎏金銅像大多隨內遷迴到了大陸,泥塑與石像不好移動,孤懸海外的寺院又躲過了三武一宗,因此古代造像還是很多。


    朱祁鎮對藝術方麵了解不多,隻能透過石像,依稀看出犍陀羅藝術與漢文化的融合,而那些惟妙惟肖的泥塑,讓他想到了平遙鎮國寺,想到了敦煌莫高窟。


    “大師,不知這裏可有真正的唐構?”


    良久之後,朱祁鎮施了一禮,向老僧問道。


    “有的,施主。”


    老僧雙手合十,說道:“此去不遠的紫竹林,有一座真正的唐代寺院。”


    “唐宣宗大中十三年,日本國僧人慧鍔從五台山奉觀世音菩薩像迴國,船在舟山受阻,因此留下佛像。”


    老僧悠悠說道:“這就是‘不肯去觀音院’的由來。”


    說罷,老僧引路,穿過叢林中滿是青苔的階梯,又穿過層層竹林,最終來到了一處僻靜院落。


    “施主,洪武年間,張家在詔令下內遷,眼下院內並無僧俗二眾。”


    這處院落非常清幽,麵積卻並不大。朱祁鎮仔細打量這裏的建築,可能與佛光寺大殿尺寸差不多,單簷廡殿,麵闊七間,進深四間,從建築規模上看並不算大。


    不過,當朱祁鎮注視著這座紅柱掉皮、屋頂長草的大殿時,恢弘大氣又飽經滄桑的大唐氣息,頓時濃鬱了起來。


    吱吱呀呀的殿門被推開,走入殿中,映入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佛壇,上麵的塑像已不在。老僧提示已經在洪武年間被請迴了大陸。


    大殿兩側,則是二十餘尊泥塑,泥塑色彩依舊飽滿,隻是身上都堆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大殿四壁,則是壁畫,朱祁鎮對這些並不了解,隻是覺得從視覺效果看,不亞於山西芮城永樂宮。


    “如此奇珍,豈能暴殄天物?!”


    看著眼前這一幕幕藝術珍品,朱祁鎮對老僧鄭重地說:


    “大師,日後舟山不會再有倭寇。我會派士兵駐在普陀山島,保護好你們,也保護好、傳承好這些藝術珍品。”


    “您若有什麽需要,也可去舟山島,與我的部下聯係。他們將全力配合。”


    接著,朱祁鎮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牌,鄭重交給了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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