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殿前守衛將蘇煥押走後,承明宮內陷入沉默;謀反之事暴露,齊延棄車保帥是正理,馮介和蘇煥絲毫不攀咬還主動相護,他們一生忠直、無私,其聲名頗得讚頌,然而,他們既為先帝遺誌而造反,可為什麽要弄出一個假書信?是什麽讓他們甘願把自己的名譽、權位丟得幹幹淨淨,此後,世人隻知道他們是攝政王府的幕僚,並非北淵的忠臣?


    這仿佛就是一場鬧劇,一場狼群撕掉身上偽裝的鬧劇,什麽鐵麵無私、忠直無畏都是假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才是永恆的真理;鬧劇中的內容讓人難以消化,他們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算盤,有些人似乎已經平安無事,可有些人還得繼續加把勁,這樣才能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


    “臣有事要稟。”劉昌平執笏而出,他打破了這殿中難得的寂靜。


    “講。”齊銘挑眉,那蘇煥用名譽向齊延獻忠,以保齊延安全、為求蘇氏日後還能有一條出路,這劉昌平的罪名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他沒有詆毀齊銘身位不正,他隻是跟風罷了。


    如今,風向驟變,跟風者顫顫巍巍,帶頭者難逃其咎。


    劉昌平道:“臣要揭發攝政王的狼子野心,今日馮太傅與蘇學士意圖逼宮乃是攝政王早有預謀,而非馮、蘇二人蒙騙而為。”


    “理據何在?”齊銘慍怒。


    “其一,攝政王身邊有藏匿輔城侯一脈元氏逆賊,此人化名為秦風,乃輔城侯嫡係、元氏的小少主;當年元氏鑄成大禍,先帝憐憫德淑皇後,並未對元氏趕盡殺絕,致使錦安城內留存著元氏舊部,也就是錦安十二衛中的鳳鳴軍,鳳鳴自元氏而出,已然叛變。其二,馮太傅、蘇學士為人剛正阿直,教導攝政王十二載,而今他們竟違背臣子本分忤逆陛下、假造先帝遺書,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他們效死而護的是攝政王的周全,可見此次逼宮,主謀乃攝政王。其三,攝政王利用奉字軍將領吳懷恩妻女的安危,脅迫吳懷恩行謀反之事,江州侯可以證明,臣的女兒亦可佐證。”劉昌平將他知曉的、任何可以扳倒齊延的事都提了出來,隻可惜他的話語中並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唯一可以現場佐證的一件事,還得看趙煜給不給麵子。


    顯然,趙煜是不會給麵子的,於情於理,他都不會趟這得罪人的渾水;趙煜靈機一動,做出一副使不得的模樣,道:“誒,劉通政使,你這人**道啊!這事可扯不到我頭上,我去攝政王府隻為給殿下通報懷遠伯平安的事,後來又在王府酩酊大醉、直至夜幕將降。”他狡色看向齊延,問道,“是不是啊,殿下?”


    “沒錯。”齊延一笑,應得爽快,轉而又言,“不過,江州侯聰明絕頂、聞一知十,即便醉在王府半日,不也是短短一夜就從本王手中救走了吳懷恩妻女嗎?”


    齊延這是承認自己謀反了嗎?滿朝文武皆驚色,驚他齊延有生路不走非要往懸崖下跳;寧無缺沉著臉,十分兇戾,齊銘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兇戾不掩,比寧無缺還多了一絲暴怒。


    齊銘怒意發作,拍案即起,紅著眼痛斥道:“放肆!劉昌平你滿嘴胡言亂語、話中盡是捕風捉影!馮太傅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效忠的是國運、是天象、是先帝!他與蘇學士謀反,與攝政王何幹?”


    “問得好,與我何幹?”齊延接話,話語中充斥著冷漠與譏諷,隨後,他說著隻有齊銘才能聽懂的話,“我齊延第一次上趕著入烹鍋的局從一年前就開始了,好說歹說竟拖到現在,陛下說,與我何幹?”


    追溯到一年前齊延剛迴到錦安時,齊銘為什麽要聯手一個無比危險的齊延?沒錯,就是製衡,製衡朝中各方麵的勢力,攪亂錦安內外所有人的布局,亦迎合著某些勢力,再顛覆這些勢力;齊銘在夾縫中生存,在一方之地暗自培育自己的勢力,當然,齊延說的不隻是表麵上的,齊銘的局涵蓋麵很大,大到齊延一時無法探測,鄭氏、沈氏、蘇氏、趙氏……還有,楚雲天。


    恐怕今日之事,早在齊銘的預料之中,這隻是齊銘謀劃中的冰山一角。


    齊銘蹙眉道:“你曾經為了證明自己的忠心,親自摧毀‘天賜延玉’……”


    “曾經有一個盜賊偷了宰相家的玉佩,他在被斬去雙手的時候大喊,‘你們這些肉食蛀蟲,食百姓骨血、吞民脂民膏,我隻是拿迴了我應得的。’後來宰相府月月被盜,年年有人被斬去雙手……若不是因為貧困而偷盜之人的歇斯裏地,如何搏得同樣愚昧之人的同情與效仿?”齊延講了一個故事,又透析著這個故事,然後,他把故事所呈現的道理加諸在自己身上;於是,他臉上便多了一絲踐踏人心的輕蔑與一絲直麵肮髒的不屑,“同理,若我不忠於北淵,我怎麽得到那些忠直剛正之人的擁護呢?”


    “澤陸秋狩你為了保護朕,不惜殺了同樣為擁護你而謀反的皇叔!論弑君、謀奪皇位,沒有比澤陸秋狩更好的時機,皇兄,朕請你好好思量你剛才說的話!”齊銘顯得有些焦慮,他不斷的為齊延辯白,話語愈顯狠厲,有著逼迫齊延就範的意思;這罪過就讓馮、蘇等人一力擔下即可,然而,齊延似乎不領受這份情。


    齊延深意道:“既然布了局,就要做得幹脆利落,陛下現在開始朝三暮四,是因為欺騙我在試圖挽迴些什麽嗎?”


    齊銘被質問,實在答無可答,便將矛頭指向那個重新掀起波瀾的劉昌平,他要強行定下劉昌平捕風捉影、誣陷親王的罪:“劉昌平!你這通政使怕是不用幹了!”


    氣氛開始凝重,劉昌平喉結蠕動,他異常緊張;就齊銘現在發怒的程度,在朝堂上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仿佛已經失去了理智。


    “皇帝,攝政王既然已經承認自己是主謀,你何必再刁難你的臣子呢?”忽然,鄭葶藶從殿後走出,她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喜悅,她問著齊銘卻看著齊延。


    “本王何時承認自己就是主謀?”齊延直麵鄭葶藶那束屬於勝利者的、得意的目光;若真要追究一個主謀,安排、策劃這件事的主謀應該是那個死去的皇帝齊珩吧!


    “也對,宰相府被盜的故事你還沒說完。”鄭葶藶做出一副深宮柔弱婦人的模樣,她接著講述著齊延不曾敘述完的故事,講述著那個另有深意的故事,“自偷盜者的雙手被斬後,偷盜事件層出不窮,宰相貪汙的風聲愈發高漲,上頭一查,還真如盜賊所言,宰相貪汙受賄、吞食民脂民膏;後來,宰相獲罪、且隻有宰相獲罪,貪汙的大臣可不隻宰相一人,便有人在想,那些盜賊為什麽隻偷盜宰相府,其他大臣就真的兩袖清風嗎?再後來,被斬去雙手的盜賊說,這是宰相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罷了,用偷盜者被砍去的、一雙雙血淋淋的手把自己推入牢獄,使那些貪官開始畏懼、從而收斂,換得朝廷吏治清明。”


    待鄭葶藶定睛而論,便是批判:“這個故事講的隻有四個字,躬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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