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菱枝在花園子裏散心,陽光清麗微風柔軟,草木發芽,風裏帶著新鮮泥土的芬芳。


    本要奉非晚之命轉一圈,順便去南邊瞧瞧那片粉色的蘆葦,忽然聽見前方有哭聲,近前一看,是個小丫頭,正坐在石頭上哭得傷心。


    並不是她們四房的。


    “這石頭這麽冷,為何坐在這裏哭?”


    那丫頭抬起頭來,越發哽咽:“菱枝姐姐,我妹子被賣掉了。”


    “這是為何?”菱枝詫異。


    “大太太打發了一堆人,昨兒打發走十個,今兒一氣又發賣了二十來個,我妹子就在裏麵,給伢婆帶走了,明兒還不知要輪到誰?”


    小丫頭嗚咽。


    這聽起來像是大宅為削減開支,在發賣下人!


    菱枝正要安撫幾句,不料身後忽然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喲,看看是誰在這兒,假惺惺的。”


    小丫頭正哭得抽噎,聽見聲音,嚇得都坐直了。


    菱枝轉臉看過去,原來是那綠茶,換了身輕便的藍綠色春裝,卻顯得越發臃腫,肉都沒地方藏。


    後麵竟還跟著兩個。


    一個是大房的丫鬟甜兒,正慢騰騰地走過來:“大宅便是打發些人又怎樣,那都是多餘之人,留下的照樣多得能壓死人,這兒才是嫡支正脈。”


    “就是,宗祠還是在這兒,有些人就是不懂,竟還在這兒貓哭耗子。”還有個叫秀南的丫鬟綴在最後,瘦瘦的臉上皮笑肉不笑,那是老太太屋裏的。


    綠茶聽見,更來勁了,雙手叉腰衝小丫頭兇道:“你對著她哭什麽?她指不定心裏有多樂呢。”


    兩隻大耳環在肥肥的腦袋旁左右亂晃。


    菱枝忽然聽見提到“宗祠”,不由留了個心眼,但她們指桑罵槐,便不由冷下臉來。


    “什麽樂不樂的,這關我什麽事?”


    自從皇上追封了西涼縉為嘉楚伯之後,她身邊笑容逢迎的多了,但大宅那邊時常酸話不斷。


    卻見甜兒在一旁高聲:“我們大老爺不當官了,家裏也要裁撤人手。這些,還不是因為你們四房那兩個?”


    菱枝發笑,登時啐了一口。


    “這話沒的可笑,大老爺當不當官可是我們姑娘說了算的?那自然是皇上說了算!便是發不發賣底下的人,不也都是大老爺大太太說了算?什麽事都來拉扯我們姑娘!”


    嗆得甜兒沒了聲音,綠茶翻起白眼:“就你最有理。”


    “你先別得意。迴頭等你嫁到陸家,不也是大宅的人?”


    秀南突然陰陰地笑了。


    菱枝氣得臉飛紅,卻不慌不忙地挑起眉:“那你就慢慢等吧!”


    秀南吃癟地撇開眼。


    正在這時甜兒忽然說:“哎呀,我忘了還有事,我先走一步。”


    有了這個由頭,大宅其他人便散了,連小丫頭也惴惴地跟著去了,菱枝望著她瑟縮遠去的背影,想給點銀子讓她贖迴妹子,卻也不好叫住。


    甜兒賞著初春的風光,慢悠悠地出了花園的北門,步上淩霜河,正要往後街去,不料迎麵走來陸十媳婦,行色匆匆,頭上還纏著傷布,包著受傷的左耳。


    “你都好了麽?怎不多休息幾天?”


    甜兒愣了下,幹巴巴地問。


    陸十媳婦麵容憔悴,卻腳步飛快像隻麻雀,搶著進了花園的門。


    “我見見大太太去,這幾日府裏頭怎樣?”


    她聽說花如雪又起用了陳嬤嬤,急得一下子從床上爬起,再也睡不踏實。


    “大太太讓我來瞧瞧你呢。這幾日忙得緊,也走不開。”甜兒落在後麵,卻眼不錯地瞅著她。


    陸十媳婦不由腳下一頓。


    “大太太有何吩咐?”


    甜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低頭盯著她:“這幾日,宅子裏有消息傳開,都說三爺是你生的。”


    陸十媳婦臉如火燒,眼睛在地下找縫。


    甜兒便都明白了,隻拿冷眼睨著她。


    還未進大房,誰知眼前花如靜正從院門口出來,陸十媳婦向她行禮,花如靜目光針尖似地戳過來,都不答理,便昂頭往前走去。


    三房的丫鬟嗤笑:“泥猴子再裝,也像不了正主兒!穿上綾羅,還是雜牌……”


    陸十媳婦含了一包眼淚,進去見花如雪。


    花如雪一抬頭,就覺陸十媳婦晦氣。


    “到底是怎麽迴事?”


    她竭力發出溫和的聲音,卻不知寒著臉,臉上能滴出墨汁來了。


    那天讓人去萱暉堂傳個話,陸十媳婦竟自己去了,然後忽然就聽見被西涼媚紮傷了。


    她手頭許多事情,登時就亂了套。


    陸十媳婦跪在冰冷的地下,一五一十,從頭至尾地迴話,然後說:“太太,我聽說風言風語都傳遍了,可此事當年除了陳嬤嬤,再沒有第四個知道。”


    花如雪聽得一愣。


    而陸十媳婦深深低著頭,目光陰冷地盯著地麵,恨不得咬下陳嬤嬤的肉來喂狗。


    隱瞞了這麽多年,就突然翻了天。


    當年生下西涼瑾之後,為避免讓人懷疑,西涼綱說把孩子抱在別處先寄養兩個月,她偷偷去瞧,還給孩子喂奶。


    誰知在路上偏叫陳嬤嬤撞見了!


    她明明說好絕不外傳的。


    “太太,我哪還有臉再活在這世上!”


    陸十媳婦伏地痛哭。


    花如雪手指揉著眉頭,厭煩地瞥了眼:“這不算什麽事。”


    “不對呀。”


    寂靜的內室,甜兒發出好奇的聲音。


    “什麽不對?”花如雪扭過臉去。


    隻見甜兒揚起嬰兒肥的臉,嬌滴滴地說:“四姑娘搶了七姑娘的親事,老太太偏心,一味袒護四姑娘,七姑娘難道不恨,為何還要提醒老太太小心?”


    陸十媳婦身形一凜,打了個寒噤。


    因為她求娶菱枝!


    “太太,那七姑娘是怎麽知道的?她也太邪門了。”


    花如雪隻低頭略思忖了下,勃然大怒:“哼,還有誰?不是你自己說的,隻有陳嬤嬤才知道,果然她什麽都跟那個小賤人說了!”


    這真是恨上加恨,花如雪簡直不能再忍。


    隔了兩日,隨便抓了個錯處狠狠地罰了,陳嬤嬤罰挨板子,打得皮開肉綻。


    可憐陳嬤嬤莫名其妙吃了這頓苦頭,躺在床上哭得老淚縱橫:“我服侍大太太多少年,替她做了多少事?到頭來老臉丟盡,什麽都不是!”


    正百思不解,不料忽然消息傳來,說陸十媳婦上吊死了。


    陳嬤嬤才突覺後背一冷,事情哪兒有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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