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炳文不動聲色地擋在魏福音眼前,阻斷她追隨裴衡背影的視線。


    “看他幹嘛?要不是他,你能受傷?”


    他的語氣帶著不善,仿佛比魏福音這個受害者還要記仇?


    他要是知道昨兒夜裏在離殤宮裴衡同她說的那番話,豈不是更要同裴衡翻臉?


    “好了,我不看就是了,你迴自己位子上。”


    “不急,還能歇一會兒,我替你按按胳膊,寫了這麽久的字,肯定手酸。”


    魏福音笑話他,“你是侍衛,不是太監。”


    “怎麽?你的意思是,要讓你那個阿修來替你按?”


    宋炳文感到吃味,賭氣的話脫口而出。


    但是想到昨天她講的舊事,又恍然覺得說錯話了,急急地去看她臉色,還好,她沒生氣。


    魏福音再次看向裴衡的座位,那上麵已經收拾幹淨,空空如也。


    她陷入沉思。


    裴衡為什麽會救阿修呢?又是如何救下阿修的呢?


    他分明跟阿修非親非故,難道是因為同情他的遭遇?


    她決定,一會兒堂試結束,就去離殤宮找阿修問個清楚。


    撬不開裴衡的嘴無所謂,反正有阿修這個紐帶夾在兩人中間,她今後有的是機會同他周旋。


    這麽一會兒功夫,就見宋清柔挪到二人跟前,神色複雜,目光在二人身上來迴打轉。


    宋炳文不耐煩,“你來幹嘛?”


    宋清柔眼睜睜看著剛才兄長麵對阿音還是一副便宜樣子,看到她就冷著臉,登時氣得柳眉倒豎。


    “阿音,你看他這人,兩副麵孔,能是什麽好男人,你千萬別被他騙了!”


    “宋清柔!我是你哥!”


    “那又如何?阿音是我最好的閨中密友,我坑誰也不能坑她。”


    “你!”


    宋清柔不搭理他,擠開她哥,一屁股坐到魏福音身邊,說起正事。


    “阿音,我今早在宮門口,明明看見夏書音也進了宮,可是眼下她卻沒來太學院參加堂試,你說她會不會憋著什麽壞?”


    魏福音凝眸,宋炳文卻冷聲低斥,“管別人作甚?管好你自己,不該操心的別瞎操心。”


    宋清柔氣不打一處來,踩了她哥一腳,起身就走。


    宋炳文的臉色依舊沒有迴暖。


    魏福音猜出他在想什麽,“我大抵有數,迴宮這麽久,她也該出手了,眼下怕是在壽康宮搬救兵呢。”


    “她怎麽就是不肯消停?從前竟沒覺得她這般討厭!”


    “沒事,她憋著壞,我倒要整日提心吊膽,她有了動作,才叫人放心。”


    果然。


    堂試結束,二人步出太學院,便有壽康宮的嬤嬤站在院門口候著。


    “老奴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太後近日病愈,在壽康宮召見公主,煩請公主隨老奴走一趟。”


    宋炳文眉頭微蹙,“太後可說所為何事?”


    嬤嬤不卑不亢地垂手站著,語氣不緊不慢,“太後纏綿病榻月餘,聽聞長公主還朝,驚喜交集,如今病症也大好了,既能見人,便立刻召見公主,這是母女骨肉情深,宋小侯爺連這也要過問嗎?”


    宋炳文啞然,雙手抱拳,“下官多言,嬤嬤見諒。”


    “小侯爺便在此留步吧,內臣無召不得出入後宮,有老奴陪同公主前往。”


    宋炳文眸中閃過始料未及的慌亂,正欲開口,被魏福音按下。


    “嬤嬤說的正是,炳文,你不是要去同人切磋武藝?快去吧,本宮這裏自有雪融和流螢隨侍。”


    宋炳文頓了頓,心中了然,立刻行禮告退。


    行至拐角,嬤嬤看不見的地方,他加快腳步,健步如飛,往質子別院衝去。


    他不知道阿音究竟是怎麽想的。


    讓他去找裴衡,還不如讓他找魏謙來的管用吧?


    裴衡一個質子,能幫上什麽忙?


    隻是既然她吩咐了,他隻能照做,也許,阿音自有她的打算。


    -


    壽康宮。


    魏福音下了鑾駕,跟在嬤嬤身後,突然憶及北境的舊事。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被人領著,進了大月太皇太後的寢宮,然後被灌下一碗讓她絕孕的湯藥,最後國君淩霄氣勢洶洶地闖進來,踹翻了所有奴才,將她抱走。


    隻是如今,她是指望不了國君了。


    中原大成的國君魏謙,是個比誰都能權衡利弊的男人。


    她太了解他了,他這樣的人,並不至於為了一個舊日的青梅,同自己母後翻臉。


    更何況,夏書音才是他的親妹妹。


    中原人不比北境王室,血親之間都能下死手。中原人天生骨子裏就有極深的血緣羈絆,要不然,魏謙怎麽會為了妹妹的幸福,而葬送她的幸福?


    她算的了什麽?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把希望寄托在這個男人身上。


    她跟在嬤嬤後頭,款款走進壽康宮氣派莊嚴的殿門,果然看見了始作俑者夏書音,正施施然立在太後身側,臉上一副看好戲的自在愜意。


    “兒臣拜見母後,聽聞母後身子大好,兒臣喜不自勝,前些日子沒能來向母後請安,是兒臣不孝。”


    魏福音畢恭畢敬跪在殿中,目不斜視,言談舉止裏挑不出半點錯來。


    太後沒有為難她,笑著請嬤嬤攙她起來,賜了座。


    魏福音坐定,抬眸同太後對視,隻見她保養得當的臉龐依舊透出大病初愈的蒼白,前些日子那些閉門不見的托詞倒不像是搪塞。


    這女人還真是愛護自己的女兒,頂著一副病容都要替女兒做主,可見果然母女情深。


    魏福音歎服之餘,突然替自己感到辛酸。


    若是她母親還在世,她定不會將日子過成如今的模樣。


    衛國公府不是她的家,大月不是她的家,大成皇宮,更不是她的家。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


    連她的命都是上天贈她的,這一世,她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


    她會替自己尋一個新的家,她遲早會結束如飄萍般沉浮的命運,過上嶄新的生活。


    她不會浪費這一次生命。


    “福音我兒,委屈你了,皇帝忙於朝政,竟然疏忽了你的洗塵宴,今日哀家召你過來,也不為別的,隻是想擇一吉日,宴請百官,替你洗塵,我兒意下如何?”


    “兒臣全憑母後做主。”


    “好,好,”太後笑著抬手,“宣太史局靈台郎。”


    嬤嬤立刻引了一個胡子發白的男人進來。


    “下官拜見太後,太後鳳體金安!”


    “免禮。靈台郎,近來天象如何,可有何吉兆?你替哀家擇一吉日,長公主的洗塵宴,疏忽不得。”


    “下官……”男人突然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就直說,太後麵前,還敢隱瞞?”夏書音立在太後身側,清脆的斥責聲顯得中氣十足,氣勢逼人。


    “是!下官夜觀天象,見命主中原的天權星黯淡,旁邊生出一顆異星,日益大放光華,此乃異端現世,恐禍我主,為不吉之兆!”


    “什麽!”


    太後拍案而起,瞪圓了眼睛,指著靈台郎怒斥,“大膽靈台郎,妖言惑眾,該當何罪!”


    靈台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太後娘娘明鑒!下官若有半句虛言,必首當其衝死於異星之災,永世不得超生!”


    太後跌坐在鳳榻上,抖著手,一字一句地問,“這顆異星指向何人,可有推論?”


    靈台郎顫顫巍巍抬頭,緩緩轉向魏福音,心虛的目光不敢同她對視。


    “下官…下官不知……”


    夏書音鳳目圓睜,發現這靈台郎答的同她交代的有所出入,於是單手叉腰,盛氣淩人地拔高音量:


    “大膽!你若再這樣閃爍其詞,欺瞞太後,便是大不敬之罪!連累的可是你們整個太史局!”


    “下官不敢妄言!”


    靈台郎拚了命地磕頭告饒,可是當他下定決心,對上魏福音清冷平靜的視線時,幾乎震驚得渾身顫抖。


    禍起東方。


    天權星黯淡,驟亮的卻不止一顆異星。


    他也想將鍋扣在魏福音的頭上。


    可是,此女的命相分明已經脫離五行之外……


    他惹誰,也不敢惹……天選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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