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獲罪抄家斬立決,一邊是得罪天選之人,靈台郎權衡了半天,兩種結果都是死,最終還是選擇了死的慢一些的後者。


    他指著魏福音,感覺已經去了半條命,語氣有一種淡淡的死感,“兇星指向…長公主,下官觀異星移動軌跡,從北方南下,緩緩移至天權星側,同…長公主還朝的路徑可對得上,因此…下官鬥膽妄言,公主迴宮,乃不祥之兆。”


    太後聽到了預料中的迴答,眸色中浮現出哀慟和不忍,這模樣不禁讓魏福音拍手叫絕。


    不愧是上一屆的宮鬥冠軍,演戲演的出神入化,能夠以假亂真。


    “阿音…我的阿音,怎的如此命苦……靈台郎,那你說,此局該如何破解?”


    “下官……”靈台郎心中暗忖,若此時將事情做絕,等於生生斷了自己的後路,不如替自己搏一把,日後長公主當真得勢,也許還能念及他今日惻隱之心,放他一命。


    “下官以為,此局並非沒有破解之法,雖說異星禍主,但若是讓長公主搬遷府邸,出宮居住,遠離聖上,便能化險為夷……”


    “大膽靈台郎!一派胡言,欺君罔上!自古異星現世,從未聽聞過這樣簡單的化解之法!”


    夏書音怒不可遏,若不是眼下有旁人在場,她簡直要直接將這個死老頭拖下去砍了!


    他今日究竟是吃錯藥了還是活膩了,言辭閃爍,胡編亂造,全都沒有按照原先說好的來。


    到這一步,明明應該拿這女人祭天的!


    怎麽變成搬出宮居住了?!


    靈台郎的額頭都磕出了紅痕,“下官不敢妄言,太後明鑒啊……長公主福澤深重,受萬民敬仰,而天象瞬息萬變,斷不可以偏概全,因噎廢食啊!”


    太後坐定在殿上,眸光漸漸幽深起來,仿佛陷入了權衡和沉思中。


    夏書音急了,不由得拽緊了太後的衣袖,低聲撒嬌,“母後,您答應過要替女兒做主的!”


    太後眸間閃過一抹燥意,抬頭睨了一眼這個不爭氣的女兒,轉頭看向靈台郎。


    “長公主開府是大事,必得修建一座氣派的行宮,才能彰顯天家威儀。可如今國庫銀錢都用於征兵伐異,突然要拿出一大筆銀子修府,怕是會惹得前朝議論,又給皇帝徒增煩擾。”


    靈台郎覺得太後並未將話說死,態度曖昧模糊,留下長公主性命一事說不定有轉機,於是立刻提出了解決方案。


    “下官以為,修府一事可容後再議,長公主或許可以搬到就近的行宮,暫且將就安置,待到國庫充裕,再建府修園也不遲。”


    “就近行宮?”


    太後沉吟,突然看向魏福音。


    “我兒意下如何?離這皇城三百裏的靈山倒是有一座行宮,是先祖皇帝給順敬太皇貴妃修的避暑山莊,如今雖然空置了,倒也談得上氣派威嚴,能夠匹配長公主的身份。”


    站在魏福音身後的雪融麵色一瞬間煞白,攥緊了衣襟。


    太後未免太過分了。


    這皇城附近的皇家行宮不在少數,偏偏要讓公主搬去靈山行宮,那裏如今荒草叢生,破敗凋零,聽說行宮裏還常常鬧鬼,派過去看園子的宮仆大多都害了病,每隔半年就要換掉一批。


    流螢也愣住了。


    靈山行宮?


    她想起主子十歲那年寫出的名篇《頹垣賦》,講述的順敬太皇貴妃的故事,“頹垣”指的就是那座陰森鬼氣的靈山行宮。


    成也恩寵,敗也恩寵。


    順敬太皇貴妃的一生隻有短短三十年,這三十年裏,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是最終卻因一句“妖妃禍主”,激流勇退,自請出宮,遷居靈山,將亂世紛擾阻擋在行宮院牆之外。


    隻是這座行宮也給她招來了殺身之禍。


    靈山多匪,兇殘暴虐,目無王法。時值朝廷動蕩,中原時局不穩,沒有剿匪的餘力,任由匪賊猖獗了數年。


    靈山行宮遭匪賊夜襲,宮中援軍趕至行宮時,發現院牆內血流成河,滿目狼藉,男眷均身首異處,女眷無一人逃過匪賊奸汙,而太皇貴妃的死狀最為淒慘,下身染紅了整個床榻,寢殿裏的血腥氣散了整整一年,都未曾散盡。


    魏福音當年寫的《頹垣賦》,稱頌的是一代寵妃激流勇退的智慧,唏噓的是紅顏薄命、造化弄人的哀歌。


    可是,如今太後竟然要讓她搬入靈山行宮?


    這又何嚐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造化弄人?


    雖說如今太平盛世,匪寇清繳得不剩多少,可是靈山畢竟遠離皇城,離群索居,這和被流放有什麽差別?


    “喲,這麽熱鬧?看來皇侄來的不是時候,打擾太後和長公主同享天倫之樂了。”


    門外傳來低沉悅耳的笑聲,帶著一股慵懶散漫的腔調。


    夏書音率先朝門外望去,麵容驟冷。


    商陽王世子魏辭,她的堂哥,這個時候來做什麽?


    太後卻眉眼舒展,唇邊綻開一抹笑容。


    “辭兒來了?快,到哀家跟前來,哀家病了這麽久,你也不說來看哀家一眼,小兔崽子!”


    魏辭進門,先是同魏福音見禮。


    “長公主金安。”


    “堂哥不必多禮。”


    男人長身玉立,眉眼妖冶陰柔,長發披肩,發尾微卷,一身雲錦長袍上繡著精巧的銀紋,腰身勁瘦,渾身透著一種忽略性別的美。


    他的眸光不輕不重落在魏福音臉上,含著饒有興味的笑意,隻是很快便收迴了,闊步向殿上走去。


    “您老人家下了令,誰都不見,侄兒怎敢冒然打擾?”


    “貧嘴!”太後佯怒,“誰老人家?哀家有這麽老麽?”


    “是侄兒不會說話,侄兒正想問,太後是得了什麽靈丹妙藥,駐顏之方,今日一見,雖鳳體未愈,倒是比那病西子還美上三分。”


    太後一把擰住男人的耳根,“好你個油嘴滑舌的黃毛小兒,以為哀家舍不得治你是不是?”


    “侄兒錯了!太後饒命!”


    魏辭恢複正色沒一秒,又嬉皮笑臉地湊上來——


    “侄兒方才在門外聽了半晌,越聽越心驚,長公主可是您的至親骨肉,若是剛迴宮就被遣去靈山,叫天下人怎麽看大成皇室?”


    夏書音氣急敗壞,“這是太後同公主的事情,你有什麽資格指手畫腳?”


    魏辭眸色驟冷,語氣疏淡,“本世子同太後說話,夏二小姐又有什麽資格插嘴?”


    “你!”


    “好了,音兒,越發沒規矩了。”太後擺手,平息二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轉向魏辭,“那你說,該怎麽辦?”


    “商陽王府雖不及靈山之遠,卻也同皇宮隔著半個都城,又有封地百畝,良田萬頃,若是長公主不棄……”


    “那怎麽行?”太後一口迴絕,“不許拿你父親的府邸開玩笑!”


    “父親晚年孤寂,本就嫌府中冷清,皇侄性情頑劣,總惹得父親生氣,父親常歎,若是膝下有一女,也不至於日日同我生氣。”


    “侄兒知道太後心慈,若是願意成人之美,準許公主入府小住,便是商陽王府的無上榮耀,父親與我定當感恩戴德,好生看顧公主,皇兄也能免去後顧之憂,更加專心理政,而天下人,也會稱頌皇室和睦,商陽王一脈與先王一脈的齟齬謠傳也能不攻自破了。”


    太後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輕笑起來。


    “你這張嘴,真是厲害,比你父親那尊木頭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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