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荊風繼續趕路,路遇一個打柴歸來的粗壯漢子,背上背著一捆淩亂的樹枝,看起來占體積,實際上沒多少。


    曲荊風心想,換他去砍柴,一定會把樹枝削好,理整齊了背迴來,這人一看就不勤快,腦子也不好使。


    他看著壯漢,壯漢也一直盯著他看,兩人都被對方看得莫名其妙。擦肩而過之後,曲荊風鬆了一口氣。但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兄弟”。


    曲荊風轉過身去,見壯漢笑嗬嗬地向他走來,“兄弟,別怪大哥沒提醒你啊,出門在外,財不外露。”


    財?他一普通書生的打扮,哪來的財?


    見壯漢盯著他的頭看,伸手一摸,就摸到了發帶上那顆硬邦邦的石頭。


    秦星亮那個愛拍胸脯的家夥,還有陳藍玉那個愛點頭的家夥,說什麽從記事起,就沒聽過打劫的事,這不,撞上打劫的了。


    看樣子壯漢不打算來硬的,也好。論打架,他沒信心打過壯漢。


    “兄弟啊!”壯漢拉著他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你說你,一文弱書生,頭頂一顆大寶石招搖,這一路上,得有多少山賊土匪盯著。”


    “暮城有山賊土匪?”曲荊風瞪大眼睛。


    “當然有啦!”壯漢表情誇張地迴答。


    “但是書上說了,盜亦有道,山賊土匪一般都比較敬重讀書人,碰到了基本不會搶。”曲荊風一本正經地發表自己的見解。


    “兄弟,你這是讀書讀傻了吧?遇到好強盜,有可能逃得一劫,但做強盜的,能有幾個好人?”壯漢也跟著認真分析起來。


    “這附近有人被搶過嗎?”


    “那倒沒有,都是窮苦人家,哪裏有財讓山賊搶喲?”


    “那大哥怎麽知道有山賊呢?”


    “我就是知道。”壯漢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兄弟啊,我們這一帶,民風可純樸了,放牛的放牛,砍柴的砍柴,都是為了把日子過好。不過大家的日子都不寬裕。”


    “今年這日子實在是難,幾乎顆粒無收,官府每年都會發些糧食,大家高高興興地煮飯吃,後來才知道那是春耕的種子,吃都吃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這都能傻傻地分不清?不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


    “所有人家都把種子吃了?”


    “我們這個村,誰家都不種糧不種菜,因為辛辛苦苦種出來,最後都是別人替他們收,替他們吃。所以有些人家一開始舍不得吃種子,最後也都煮了吃了。”


    “那靠什麽生活呢?”曲荊風感覺自己像個記者,正在進行一個采訪。


    “像我吧,每天上山打柴,一部分自家燒,一部分拿到集市上去賣,再換點吃的。兄弟,你看,我這刀磨得利不利?我跟你說,就它,砍柴可利索了。”說著站起身,朝著身側一棵手腕粗的小樹一個斜刀下去,小樹瞬間倒地。


    他用指肚刮刮鋒利的刀刃,再一次問道:“你看我這刀怎麽樣?”


    看來不獻寶石,今天是走不了了。


    曲荊風解下發帶,指著上麵的寶石問:“大哥,你看我這寶石怎麽樣?可值錢?”


    “看著是好貨,當了應該能買不少好東西。”壯漢麵露豔羨之色。


    曲荊風將發帶從寶石扣中抽出,把寶石放在膝頭,慢幽幽地梳起頭來。


    壯漢眼巴巴地看著寶石,喉結動了一下。


    曲荊風終於梳好頭,站起身來,“大哥,這寶石對我來說啊,都沒這根發帶重要,我給你留下,貼補貼補家用。”說著把寶石往壯漢手裏一放,背起書箱轉身大步向前走去。


    一邊走一邊念: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生難得幾迴慫,就當替陳藍玉孝敬這位大爺……


    “兄弟,大哥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被山賊看上,性命不保,山賊可沒我這麽好說話……”


    壯漢看著曲荊風遠去的背影,美滋滋地感歎:真是一個好人哪!


    ……


    曲荊風趕到第二所學校時,柳先生早已望穿秋水,“曲……曲……先生,可把你盼來了!”


    “柳先生,我雖姓曲,但不叫蛐蛐哦,我的名字叫,荊風。”曲荊風急忙解釋道,中學時同學私下給他取的花名就叫“蛐蛐”,可氣人了。


    “不,不,好意思,我有點結巴,通常都結在前半句。”柳先生解釋道,說著衝著教室喊,“葉,葉,馬,馬旦,帶曲先生去洗手吃飯。”


    葉葉馬馬旦快步跑出來,是一個約莫12歲的清秀男孩,他舉止極為親昵地牽著曲荊風的手向廚房奔去。


    雖然隻有十幾個孩子和兩位教書先生,但這所學校的條件還不錯,能來上學的都是家中有些餘錢的孩子,有償教學和蘭先生的無償教學到底不一樣。


    廚房實行分餐,擺放著大約20碗米飯,配同等碗數的菜,看起來都是些山茅野菜,旁邊搭了個水煮雞蛋。


    男孩用葫蘆瓢舀了水給曲荊風洗手,又遞過一塊舊巾給他擦手,抬了兩份飯菜擺到一張空桌上,招唿曲荊風吃飯。


    吃著吃著,男孩突然提了一個要求:“曲先生,你能給我些錢嗎?”


    曲荊風嚇了一跳,我跟你很熟嗎?聯想起不久前被迫送砍柴大哥寶石的事,難不成窮山惡水出刁民,開口打劫蔚然成風?


    曲荊風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極為清澈的孩子,忘記了吃飯。


    “曲先生,你不要誤會,我不是白拿你的錢,我是想,請你買我!”


    “買賣人口是犯法的,這個可以稍後再議,先說說為何要我買你?”


    “買我做書童啊,做奴才也行。”


    男孩見曲荊風僵住了,連忙安慰他:“曲先生你別怕,等你買了我,我跟著你走,一路伺候你,對你忠心耿耿,終身做你的小奴仆。”


    曲荊風嚴重懷疑自己的理解和認知能力。他看到的暮城,和蒙雨、陳藍玉、秦星亮眼中的暮城是不一樣的嗎?一個連車夫都沒有的地方,竟然有個娃要做奴才?而且是主動的,滿懷期待的。


    “葉葉馬馬旦……”曲荊風想說點什麽,卻詞窮了。


    男孩又接口:“我叫葉馬旦,你若答應買我,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非常可怕的秘密。”


    曲荊風覺得這個話可以接住,“那你先說秘密,我再根據秘密的價值判斷,秘密等級高的話,我可以考慮買你。”


    “好啊!”男孩伸頭望望門口,低聲說道:“柳先生裝結巴。”


    “為什麽要裝?”


    “為了不教書啊,他想給附近最有錢的鄉紳做上門女婿。”


    “教書和做上門女婿有衝突?”


    “許是有機會給有錢人家做上門女婿,就不願做清苦的教書先生了吧。”這個過於成熟的分析讓葉馬旦絞盡腦汁。


    曲荊風再次覺得腦子不夠用,“假裝結巴可以不教書?”


    這個問題葉馬旦也迴答不上來。


    既然不想教書,請辭不就完了嗎?何必費這麽大的勁?這樣看來,這的確是一個“非常可怕的秘密”。


    沒過多久,柳先生便帶著其餘的學生過來用飯,“曲,曲先生,吃好了嗎?”


    看著柳先生努力裝結巴的樣子,曲荊風情不自禁跟著結巴起來,就連後半句也跟著結了。“已,已經,吃,吃好了,柳,柳先生,你,快,快吃啊。”


    柳先生看了看抱著曲荊風一隻手臂,像要掛在他身上的葉馬旦一眼,什麽都沒說就端著飯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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