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薄暮時分,天空中暮陽的餘光在逐漸消失,最後一點餘輝映襯在江麵上,顯現出滑潤和溫馨的色彩,坡岸上的篾籮隻有十幾籮,對裝卸工來說,每人隻有一二趟了。

    “家洪哥,差不多了,歇一會吧。” 瘦小個子新橋扛著篾籮喘著氣說。

    “好,休息一下,也差不多了。”家洪接過新橋肩上的貨。

    “就你屁多尿多,搬完了一塊歇不行?”大個子李順瞥了新橋一眼。

    “家洪哥同意了的,麽樣?”新橋應了一句。

    “李順,差不多完了,新橋個頭小些,歇歇也該。”

    “家洪哥,給我,你還是去上肩吧,那裏缺人手。”新橋趕來。

    “你行不行?”家洪關心的問。新橋拍著胸前無肉的排骨,對著李順不服氣。

    “哼,小看人。”

    桐油全部上了船,眾人清理好現場,搬運工們抖著搭肩。

    “大夥兒辛苦了,數數竹簽的點個數。”家洪吩咐著。

    “你總是把我罩著,麽樣?一樣多。”新橋翹著嘴。

    “不該做的?”李順蹬著眼。

    “你的塊頭頂我兩個,當然你不累,你要說累,那我不攤在地下才怪?

    “好了,收工,大家不要丟東西。”家洪囑咐著。

    三人同上坡。此時已是夜幕垂臨,街燈見亮。

    “你們兩個總喜歡打嘴巴官司,其實你們都是蠻好的。“家洪邊說邊笑。

    因為有人撐腰,新橋把眼睛一瞪,“哼。”

    李順摸著新橋的頭,豁嘴而笑,“我就這脾氣。”

    “吃柿子揀軟的捏。”

    “走,上岸打點牙祭,少打嘴巴官司。”

    2

    小酒店門口點著燈籠,一個燈籠一個大字,“大碗牛雜”。三人被香氣吸引,佇立門口。

    大鍋內煮著牛雜碎,一層紅油浮在上麵。雖然秋己半逝,天仍然不見寒冷。大鐵鍋的熱氣蒸得人三尺遠都汗流。

    三十多歲的老板娘著無袖單衣,領口又大又低,稍微一低頭,兩個大奶子就在你麵前晃。腋窩的腋毛既濃又黑,麻臉上豆大的汗珠往下直垮。她忙的不可開交,腳不停,手不住,根本沒有時間擦汗。

    屋裏已經滿員。外麵也沒空位,總算機會還不錯,有一竹床上,正好剛走兩人。雖然竹床上還有三個食客,家洪三人擠一下,也還將就。

    三人坐下,無人倒茶,花紅茶葉的大泥壺在一個石頭上擺著,想喝自己倒。新橋還不錯,主動去倒茶。

    “老板娘,”李順大大咧咧,“一盤豬頭肉,一碟花生米,外來一鍋牛雜碎。”

    “好咧。”老板娘用手一甩額頭上的汗,“什麽酒?”

    “老規矩。‘大有慶’漢汾。”

    “馬上來喲。竹床上麵一盤豬頭肉,一碟花生米,大有慶一瓶。”老板娘朝屋裏鹵菜案子喊到。

    “順哥,麽樣?蠻熟咧,耍過單邊?”新橋搓著手。

    “就你話多,我下館子,什麽時候耍過單邊?總不是三人行?”

    “你們又在打嘴巴官司,老板娘嘛,總不是見麵熟?先坐著喝茶,口不幹?”

    家洪瞥了他們一眼。

    “也是,口幹了。”李順隨聲附和。

    “這邊。像個苕,跛著個鬼腳,這三位你不曉得?”老板娘用手抹著汗,喝斥一位男人。

    “對不起啊。這是我的男人,不方便,請您駕們原諒一下子。”老板娘隔著鍋笑盈盈的說。菜端上來,跛子男人一跳一跛的朝屋裏跑,可能去拿酒了。

    “家洪哥,這些時碼頭的生意幾好喲,就是人有點吃不消。”新橋說。

    “幾多名堂嘍。我們吃苦力飯的,有活做就是運氣。還選什麽穀,擇什麽米?這不比你拉黃包車強?拉個洋毛子,黑汗水流不說,弄不好白拉。”李順嚷了一句。

    “你總是喜歡吼,聲音小點不行?還是家洪哥好,不像你總是以為塊頭大,欺負人。”

    “好了,我們都是好兄弟,出門在外,大家都帶著點。在家千般好,出門時時難。有活做,有飯吃就不容易,大夥要捏在一起。好了,喝酒。”

    “噢,酒來了,我來倒。”李順伸手接過跛腳男人的酒瓶。

    “順哥,講順序,我最小,就應該我來倒,這是規矩。”新橋接過酒瓶。

    “說的是。”李順張著胡子拉碴著嘴說。

    “嘿······好。”家洪點著頭。

    “家洪哥,”李順見酒斟滿手抱拳發出感激,“我是個直人,有什麽不周的,你隻管說。你懂文化,講義氣,我們兄弟都佩服你,你說東我決不去西。有人說我愚忠,我看準你,愚忠就愚忠。麽樣?新橋,你莫這樣望著我,哥哥就這種醜脾氣,絕沒有雞肚小腸,家洪哥,來。”

    李順與家洪同幹,見新橋的酒沒有動,豹眼瞪起。

    “新橋。”

    “麽樣?”

    “你怎麽不幹?”

    “你又沒有敬我?”

    “我們三人喝酒,幹就全部幹,哪裏能‘甩單邊’?”

    李順見新橋扭著頭,忙陪不是。

    “好,好,我錯了。來,幹。”

    “那不行,你是空杯,要幹必須有酒。”

    “······個雜,我服你。”李順伸手拿酒瓶,吹胡子瞪眼倒著酒。

    “再沒有話說吧,幹。”

    “幹。”新橋露出鬼臉。

    “你們兩個都是好兄弟。雖然性格各異,絕無外心。在碼頭上我們應該互相關照,互相理解,大家斟酒,同飲一杯。”

    “幹。”

    三個人邊吃邊聊,幾杯酒下肚,紅著臉,扯起喉嚨你一言,我一句,好不愜意。竹床另亠邊的食客見家洪三人淺熏微醉,便加快了步伐,把各自杯中之酒飲盡,結賬而去。

    “客官,牛雜來了,請讓一讓。”老板娘隔著鍋喊了一聲。

    三人迴頭,跛腳男人和一個小夥子已經站在竹床旁邊。一個小爐,一鍋雜碎,紅油飄香。由於竹床空了一半,三人調整好小凳,興頭更旺。

    “您駕們請用,燙嘴,慢慢的。”跛腳男人眯著眼笑著說,不見一顆牙齒,癟著嘴。李順用小瓢一攪,“噢,內容豐富,香氣衝鼻,來喲。”

    “嘭-嘭-嘭”旁邊的一個小桌子拍的山響。正在興頭上的三個人朝小桌上一看,見一個鼠眼猴腮的矮子和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個子在小桌上拍桌砸椅。跛腳男人在門口眼望老板娘焦急地指指點點。老板娘顧不上鍋的忙碌,趕忙跑過來。

    “怎麽迴事,見貌待客?麽樣,我們差些?”矮子油腔滑調。

    “今天有點忙,怠慢了,我來賠不是,莫怪。”老板娘麻臉堆笑,轉身朝跛子喊。“跛子,還不起眼動眉毛,站著幹麽事?拿煙。”老板娘麻臉變的極快,臉朝跛腳男人時堆笑的麻臉瞬間變成鳳眼怒瞪的扈二娘。

    “這還差不多,一瓶酒,快點。”

    “二位稍等,搞點麽菜下酒,免得······”老板娘麻臉又在堆笑。

    “幾多話喲,說了上酒就上酒。”

    “二位稍等,跛子,給二位上一瓶‘大有慶’。”老板娘麻臉的笑意一收朝鍋邊走去。

    家洪三人邊說邊笑,矮子不知什麽時候摸到竹床邊,嬉皮笑臉地用髒兮兮的黑爪子抓盤中的花生米。

    “嘻嘻,蠻枯,香脆。”一口黃牙。

    “怎麽迴事?”李順怒不可遏,金剛怒目,新橋欲動,家洪輕按,冷眼以對。

    “夥計,花生米是老板娘上的,我們那一桌還沒有上。麽樣,眼睛還橫的蠻很咧,你我都還沒有算帳,同是食客,你吃得我也吃得。”矮子又用黑爪子又抓起一塊豬頭肉,往嘴裏送······

    “你在找死。”李順左手虎口一卡,矮子被豬頭肉卡在喉嚨裏上下不得,臉漲的通紅。絡腮胡子從小桌跑過來,操起酒瓶就朝李順頭上砸。李順頭一偏,酒瓶在竹床上砸的粉碎。家洪倏起,抖起搭肩。左手握住一個頭,在空中一扭,右手按住另一頭朝絡腮胡子一甩,順勢交換方向,搭肩像粗繩一樣扣住絡腮胡子的雙手,新橋也不是軟角,端起滾燙的牛雜碎朝絡腮胡子潑去,此時絡腮胡子被燙得齜牙咧嘴,嗷嗷亂叫。矮子嚇苕了,待醒過神來,兩人奪門而遁,跑出門後還充英雄。“等等,老子······”

    “吃白食的無賴,今天遇到高人了,跛子,再給這三位上牛雜。”麻臉老板娘噴著塗沫說。

    “家洪哥的手法真快,搭肩一甩就把這個狗東西鎮住了。嘻嘻,我要有這功夫就好了,噯,家洪哥,教我好嗎?”

    “你也靈光了一迴,雜碎湯也及時嘍。”李順抬了一樁。

    “嘻嘻,關鍵時候不含糊,小意思。”

    “抬你一句,又得意了,不是人家家洪哥的套路精,你呀。”

    “嘻嘻,就這點斤兩,如果像你那大的塊頭,我也一樣。”

    “好了,你們都不錯,這些無恥之極,卑鄙齷齪的家夥心狠手辣,以後出門要小心點。今天······倒是丟了一條搭肩。”

    “我去幫你找迴來。”新橋捋起袖子,露出細細的胳膊。

    “算了,給他們一個紀念。老板娘,算賬。”

    3

    三人憑欄眺望長江的夜景。涼風習習,夜幕下的江麵水波瀲灩,一片靜謐。偶爾傳來入港船舶的汽笛叫聲。新橋象有心思,攢眉苦臉。

    “有心思?”家洪拍著新橋的肩。新橋轉身麵朝街麵。

    “街燈,酒樓,舞廳,大廈。唉,萬家燈火,哪裏有我們的份喲。整天累得腰酸背疼,落不了幾個錢,這世道······”

    “麽辦呢?因為我們是窮人,有錢人吃一餐,我們鄉下人要吃一年的,這個世道哪裏有公平?”李順大聲嚷道。

    “這就是世道。公平?所謂公平是那些政客,官僚糊人的字眼。如果真的公平了,也許是我們下輩人的事。聽那些吃飽了肚子,裝模做樣的人跟你談民主,論公平。連他們自己都感到是不真實的虛幻承諾。盡管慷慨激昂,唾沫橫飛,總有一部分人相信他們的鬼話。我,絕對不信。”

    “家洪哥懂的真多,好多新名詞。”新橋嘖嘖而言。

    “弱肉強食,勝者王,敗者寇,天下烏鴉一般黑,說了也白說,誰能改變得了?我們講現時。每天三餐有飯吃飽就行。要吃飯,就要幹活,空談有什麽用?劉江哥待人不錯,吳行長也不像那種奸惡小人,有這個條件就知足,還能想什麽事?”

    “嗯,家洪哥說的是,劉主任待我們和氣,對我們從未吼過,一臉笑,我是要抬他的樁的。當然,他隻是偶爾來幫忙,跟黃師傅好著呢,真有點像父子。”新橋話匣子已開。

    “哦,李順,”家洪充滿愛意地,“你爹的腰好些了嗎?”

    “還不是那樣子,娘去的早,妹妹們都小,日子難過喲,想多掙點錢貼補家用。”

    家洪從兜裏掏出二塊銀元,放在李順手心,“這點錢拿著,過幾天結了工錢迴家一趟,給你爹買藥。”

    “家洪哥。”

    新橋也在兜裏摸。家洪拍著新橋的頭。

    “你家也很緊,算了,來日方長,我們加油幹,多掙點錢。”

    “聽家洪哥的。“

    “我們是窮,但是我們要擰成一股繩,隻有這樣才不受人欺負。這個世道上,是把貧窮當罪惡的。那一些道貌岸然的士紳、太太、小姐們表麵上同情窮人,甚至在一定的場合搞一些冠冕堂皇的募捐和資助,那是迷人幛眼的淫技,骨子裏卻處處提防,敬而遠之。當然也有一些不爭氣的人,像剛才那兩個家夥便是。所以我們窮要窮得硬朗。我有預感,壓力越大,反彈越高,終有一天世界驟變。”

    “喲,家洪哥好高深的學問喲,象你這樣的人做苦力是埋沒人才嘍。”新橋驚訝。

    “既然家洪哥有德有才又有如此高深的學問,跟著家洪哥,沒有錯。”

    同為搬運工,在李順,新橋眼裏,家洪簡直是個迷,他怎麽也當苦力,簡直是埋沒了人才。

    4

    天氣說變就變。前幾天還八月亂穿衣,此時卻雪虐風饕,滴水成冰。

    青石街上。一高一矮兩個混混吃著紅苕,將苕皮朝天亂甩。

    “瞎了你們的狗眼,甩苕皮也不睜眼看看。”兩個混混前麵站著幾個五大三粗的男子。

    “麽樣?攔路。”混混滿不在乎。

    “三混後麵“烏龜殼”車停著,黃玉豪從車中出來。

    “兩個王八羔子找死,苕皮甩到了我的車上。”

    “麽樣,算什麽事?”混混的苕皮仍在甩,絡腮胡子做了個格鬥的架勢。

    絡腮胡子名牛四,矮個子叫三混。此時兩人一臉無賴味。黃玉豪把手一揮,四個大漢衝上來。拳打腳踢,打得兩個混混高聲亂叫。三混嘴裏流著血,眼紅腫,幾次被打倒,幾次爬起。牛四可不是這樣角色,甩下三混,落荒而逃。

    “你們人多,我的兄弟去搬救兵去了。幾個打一個不是好家夥。我三混認叫不認饒,隻要不把我打死,我就跟你們沒完。來、來、來、打!打得我不舒服莫怪我到你屋裏騙死。”

    四個大漢正欲繼續,黃玉豪用手一攔。

    “住手,麽事,叫······”

    “我三混坐不改姓,站不改名,獨名:混,排行老三,通曰,三混。”

    “三混?”黃玉豪撫著肥肥的下巴。

    “紅花會的老大是我大哥。本人係外圍兄弟,試用期還差三天。”

    “噢······謔······好,看你還是條杆子,讓我黃大爺今日見識你三混。來,一點碎銀,買點膏藥擦擦,遇事莫瞎撐,悠著點。”黃玉豪把手一揮“走”。

    三混的腳上隻見一隻繡花無後跟的鞋,另一腳光光的。他見黃玉豪有走的意思,“噯。我的鞋,還有一隻鞋。”望著三混腳上的武裝,黃玉豪笑的差點岔了氣,尋思片刻,手一揮。

    “讓他上車,給他武裝一下。”

    “幾個大漢不由分說把他推上車,汽車朝江邊駛去。

    “這種小王八羔子給了錢,把他······”車內黑衣男子不解地貼耳問,聲音很小,三混聽不見。

    “大魚紅燒,小蝦做醬,各有所用,······”黃玉豪小聲迴答,臉上露出陰鶩的笑。

    烏龜殼小汽車進入日租界,一幢白色的二層樓房呈現在眼前。

    “下車,到了,先洗個澡,放鬆放鬆。”“請進”一幢白色的二層樓近在咫尺。兩人扒開皮簾進入。寬大的走廊上男女都穿著白大褂。男的推著金屬車,女的戴著口罩,隻露兩眼,手裏端著金屬盤子。

    “好幹淨,好暖和喲,這種澡堂?”三混東張西望。

    “管那麽多,先洗澡,活氣活血。”

    走廊盡頭,抬頭可見玻璃門上用日文寫作“處理間”三個字。黃玉豪按門鈴,門開,映於眼簾是一排排的大鐵櫃。

    “這是澡堂?”三混疑惑,自言自語。

    “把衣服脫了,隔壁就是澡堂,你去洗,我在這裏等你。”

    從隔壁門簾中出來一個白大褂,黃玉豪用日語對白大褂悄聲細語:“這個人暫時不處置,有用,今天隻衝衝。”

    “好的。”白大褂機械地點頭。

    “請進。”

    “跟他一起去,他會招唿你的。”黃玉豪見三混呆若木雞不知所措,便告訴他。

    處置室內,池子的霧氣很大。看什麽都是迷迷蒙蒙。

    一個台子上,赤條條的一個人躺著,兩個白大褂用拖把蘸著水為台子上的人搓洗,搓完後,便用水槍噴射,那個人一動不動。

    三混因為離得不遠,朦朧中大至可見台子上的情景,他泡在水池中,背靠著池邊,一反剛進來的驚恐,對他來講,長時間沒有洗澡,在這樣的水池中浸泡那不是神仙所享的福?愜意中他自言自語。

    “這個人才會享受咧,洗澡動都不動,還兩個人伺候,啊,我也享受一迴喲。”他舒展身軀,閉上雙眼,韻起神仙的泡子。

    倏地水中兩隻手,把他的兩隻腳拉著往中間拖。他的眼睛仍閉著,伸著腳神仙般的享受著水中飄動的感覺,動也不動,順著兩隻手的方向滑動。不知什麽時候,兩隻手也被人拉住。

    “怎麽啦,唉,唉 喲……”氤氳的水汽中,三混四腳朝天,在水中滑行。驚愕馬上又被平平的拖動驅散了。

    “個雜,這種洗澡就不同,兩人拖著水裏滑,舒服,有味呀。”他愜意舒心正酣,驀地,三混被甩在台子上。摔得兩頭一翹,正想坐立,四周的水柱交叉的衝過來,水壓很大,三混幾次想掙紮起來,都被水柱打倒。“救命啊,”三混不知所措,水柱像鋼鞭在抽打,幾秒鍾,水柱停了,三混總算掙紮坐起來,喘著粗氣,氣還沒有喘清楚,又是一陣水槍把三混打到,接著幾個拖把鋪天蓋地朝他身上猛擂起來。

    “救……”命還沒有喊出,突然被人抓起,“撲哧”翻了一個麵,臉貼著台子,背上又是一陣拖把。

    三混把頭低著,四周又衝出水柱,三混咬牙堅持,閉著眼忍受著。一會,水停,拖把也不擂了,三混正準備翻身逃跑。一塊很大的白布猛地把他罩起來,三混拚命掙紮,一個白大褂壓著他,另一個白大褂把他的頭抬起來,用一隻手熟練地把白布往他的脖子上纏……

    “不對頭,又搞什麽名堂……哎喲,不得了,救命……”帶眼鏡的白大褂進來,跟纏頭的白大褂唧唧咕咕的說了幾句三混聽不懂的日語,兩個白大褂才掀開白布,拍著三混的屁股,用生硬的中文說“起來,好了”。

    “狗日的,這叫什麽澡堂?把我當玩藝。”三混慢慢爬起來,自言自語。

    三混赤條條地迴到外間,神情怪怪的。

    “麽樣,洗得舒服嗎?”黃玉豪問。

    “嘿嘿,舒服。”

    “把這衣服穿上。”黃玉豪眨著眼睛指著鐵桶裏麵的黃色衣服。

    “我那百衲衣呢?”

    “甩了,還要做麽事?你穿這身衣服多好。”黃玉豪指著鐵桶裏,鐵桶寫著“屍衣”。

    穿著鐵桶裏的衣服,又大又垮,三混穿著好似打猴拳的。不過黃嗶嘰呢的馬褲,白襯衣,翻毛皮鞋,自覺很神氣。剛穿完衣服,進來一個白大褂,麻利地把一塊白布往三混頭上一套,順手一按,一個大剪子伸出來,三混赫得頸子一縮大叫。

    “叫什麽,給你剃頭的。”

    “嗯……”白大褂帶著口罩鼓著眼睛。

    三混老實的站著。白大褂三下五除二,大剪刀麻利地在三混的頭上“哢嚓,哢嚓”幾下子,處置起來,剪好以後,放了點油脂,用梳子兩邊二一添作五,正好一邊一半。當白布掀開時,三混好似換了個人,雖不是髒兮兮的,卻也是怪模怪樣。

    收拾停當,三混和黃玉豪出了大門。

    “你這哥子夠意思,如何稱唿。”三混摸著頭。

    “我姓黃,叫黃哥不就得了。洗個澡舒服吧。”

    “那有麽話說,又暖和,又衛生,嘻嘻,還有西藥味,消毒的。嘿嘿。這衣服,這皮鞋,真好。”

    “這算什麽,聽黃哥的話少不了你的好處。”

    “有什麽事打個招唿,決不縮頭。”

    “走,喝酒去。”

    “那就沾光了。”

    5

    時光稍縱即逝,真所謂白駒過隙。一轉眼,便是翌年之夏。

    日色見收。時鍾明示,六點差一刻。

    書仁眼望桌上一張張大紅的請柬和聘書悠然自得。平日裏攢眉苦思的麵容此時卻一掃而光;滿麵春風在辦公室踱步。通和銀行的業績月月攀升,名聲大噪。錢業公會特邀書仁為常務理事。工廠,官衙的邀請函一封接一封,盡管要時間對付,畢竟是步入仕途的蹊徑,這不正是書仁夢寐以求的夙願嗎?雖然隻是一種機會,有機會就有成功的可能哪?他好像很輕鬆清理好辦公用品,整理好衣著便推門而去。

    他來到王必成辦公室,不見其人,問一職員,說他去橋口去催收款項去了。書仁知道此事,這些時,對王必成尚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至銳叔第二次去天津後,王必成辦事主動多了,做事也算踏實,加上他頭腦靈活,內部也打點得不錯。可是劉江卻認為這隻是他的收斂,越是如此,越說明他的城府越深。理由是,書仁定什麽調,他彈什麽琴,從不多言,也不出錯。而在下麵卻散布一些不陰不陽的言論,意雖不明,細窺即知。

    兩人是不是有一些過節?差不多的年齡,都不是軟角,越是鬥靜,越說明有問題。書仁還沒有搞清楚其中之玄機。

    書忠的辦公室也沒有人,黃師傅調到物資辦公室,書仁配備了三位知識性年輕人,一問,書忠到江旭行去對帳去了。書仁其本意是邀約王必成,書忠和劉江一起去江邊玩水去的,四人少了兩人,書仁感到少了點什麽。

    “總經理,你在這裏?”

    “噢劉江,剛迴?”剪刀劉江滿臉是汗,“沒有開車去?”

    “一個人,辦事方便,何必用車,又不是禮節需要。麵粉廠和震環紗廠的款子已經到了,不少喲,七千元。”

    “好的,這是良性循環。這樣的企業,是我們民族的脊梁,隻要有可能,多扶持,你看人家流動資金大部分往我們這裏轉,真不錯。噢,想輕鬆輕鬆,去玩水,如何?”

    “沒有問題,你指向哪裏我奔向哪裏。”

    “好的,你去準備吧。”

    書仁和劉江從襄河的集稼咀下水慢慢向下遊的長江淌去。江麵上人頭黑壓壓,朝岸邊觀望,岸邊也是人頭攢動。小男伢光屁股朝水中跳,女伢坐在石階上打著水,人群中幾個時髦的女郎身著鮮豔的泳衣,用腳踢水,掙得不少人的眼光顧盼。

    書仁和劉江已經踏上了石階,抖抖耳朵裏的水,坐在江邊的踏步上,用毛巾擦拭著臉。

    “襄河的水好清澈,與長江黃潤的江水交匯多分明,真漂亮。”書仁發自內心的感慨。

    “我沒有見過大海,聽說大海更漂亮。”

    “那要看哪裏,總而言之,我還是認為長江漂亮。”

    “你在日本留學,每天看海。人們都讚美大海的氣魄,大海的心胸,大海的日出,大海,大海應該很美麗的。

    “原來是這樣認為。“

    “現在呢?”

    “正好相反。”

    “有這事?”

    “破碎的日本列島,海峽眾多,完全是孩兒臉,氣候瞬息萬變。一會兒風平浪靜,一會兒驚濤駭浪。反差太大。

    “……”劉江望著書仁,仔細傾聽。

    “海水的綠是一種凝聚的綠,太重,過分。決不是襄河的這種清綠,更不如江水的潤黃,溫馨。你看,盡管白晝闌珊,西邊的餘光也在黯然消失,可是此時眩月已掛蒼穹,瀉下的銀光與水中燈光的倒影相融。絕妙的調和,形成一種夢幻般的色彩。勞作一天的人們,不需要畏懼驚濤駭浪來突襲,不必懼怕重綠海水鹽分的浸蝕,更沒有惡鯊血口的驚擾。你說,如此愜意,哪裏去找?”

    “行長,這麽平常的景致怎麽到你嘴裏卻如此美妙,如此潤耳,如此詩意?”

    “瞎說,隻是一種想法罷了。”

    “我可想不出來。”

    “噢,馬老板那裏還要準備一下,如何找到解決問題的鑰匙。”

    “可能有什麽原因,沒有開口的餘地。”

    “我們再分析一下,過兩天一同去,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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