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李侯爺,他便馭馬到設在兵部街上的兵部,繳納了軍令,這才下了解散的命令,約好集合返迴雲河行宮的時間,叮囑了他們一些事情,就讓手下的這些個軍兵歡天喜地的野去了,自己則帶了吳椋,先去已經果脯鋪子買了點東西,再穿過半個京城,來到了一處小院麵前!


    站在院門前,秦禝心想,這會總不會叫錯門了吧。揮手便讓吳椋上去叫門,


    開門的是一位不認識的仆人,見到秦禝,先吃一驚,愣了一下,但頓時又跟想起了什麽似的,再連忙請安:“少爺,您迴來啦!”


    “嗯。”秦禝答應一聲,帶著吳椋進了院子,正好見到吳伯從廂房裏走了出來。


    吳伯見到一名身著淺緋色袍服的武官,也是一愣,跟著看清楚了,前麵那個五品的武官,正是秦禝,不由得大喜過望,喊了一聲“少爺”,才看見後麵站著那個,竟然是自己的侄子吳椋。


    “這……這!”吳伯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仿佛還不敢相信,“你這二狗子,也混得人模狗樣啦?”


    二狗?秦禝心想,自己這位老管家老拿這句話罵自己的已經做了官的侄子,不大妥當吧?不過想到,這吳椋好像也是吳伯在世上最後一位親屬,倒也就不奇怪了,正在好笑,卻見吳伯抖抖索索地摸著吳椋那身衣服,眼裏已滾下淚來。心說不妙,還沒來得急出言相勸,吳伯扯著侄子的胳膊,已經嗬嗬地放了聲兒:“哎,哎,我們吳家,也有個當上官的了……”轉過身,跪在地上就給秦禝磕起頭來,一邊磕,一邊哭嚎:“少爺……少爺……”


    也難怪吳伯失態。一家人幾世為奴,已成慣例,現在侄子跟了秦禝,這才幾天啊,就當上了官。雖說隻是九品,但也是如假包換的朝廷造冊登記的軍官,這在原來,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見到吳伯這一跪,吳椋自然也得陪著跪下,在一旁漲紅了臉,怎麽勸也勸不住。


    秦禝揮揮手讓,吳椋把吳伯扶起來,說道:“吳伯,我們迴來,是喜事!可別這樣,


    “秦禝笑道,“我跟你把話說明白——吳椋的官,是他自己一刀一槍掙來的,和我可沒什麽幹係。不過他有出息,咱們替他高興,那倒是應該的。對了,這京城裏住的習慣嗎?”


    這句話很有效。聽了這話,連忙迴答到,“迴少爺的話,這夫人在這京城裏住的還習慣,家裏按照少爺來時的吩咐也新添了一些奴仆”


    吳伯的哭聲,把隔壁正院裏正在忙碌的丫鬟和媽子都驚動了,在院門處擠著向這邊張望。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卻見到是自己的主人迴家了,連忙讓開一條道來,紛紛請安。秦禝點點頭,從她們中間穿過去,便有丫鬟偷眼去看這個在家裏從沒見過的男主人。


    而秦禝則一路穿過正院,剛走進內院。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再不錯的。秦禝便見韓氏款款的站在屋門口,於美麗之外,似乎又多了一份綽約。自從那日的溫存之後,秦禝已經很久沒有時間能,好好的欣賞一下自家嫂子的美貌了。


    “嫂子,我迴來了。”秦禝說道。


    “你……你迴來了。你看你,也不預先知會一聲兒,倒嚇了我一跳。”


    接下來的幾天,秦禝真是過上了“不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白天就是懶洋洋地睡到紅日高照,吃吃喝喝,晚上就變得龍精虎猛,摟著韓氏,盡情溫存。


    “妙卿,你說我跟大哥……哪個好……”這一晚,他猶豫了好幾次,到底沒能免俗,還是吞吞吐吐地問了出來。


    身在床上,問的當然是床上的事,這讓韓氏怎麽說?嚅囁了半晌,才用極小的聲音說道:“我嫁到你們秦家的時候,他的身子就已經不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共就隻……一迴……”


    秦禝釋然了,同時也慚愧於自己的下作。他想,難怪韓氏沒生出孩子,讓自己沒良心的三個抓了口實,這實在怪不到她身上啊。用手在韓氏柔軟的小腹上輕輕撫摸,小聲笑道:“妙卿,我讓你生個大胖小子,給秦家續上香火,好不好呢?”


    好是好,隻是……韓氏輕輕歎了口氣,說:“大約是我自己心裏有愧吧,這幾天,我總覺得,他們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嗯,”秦禝點點頭,“我知道,都歸我來辦。”


    第二天,他難得的起了個早,全套官服,披甲掛刀,在廳裏用過早飯,便吩咐吳伯,把家裏的下人們都叫到正院裏來。吳椋聽自己叔叔說秦禝穿了官服,於是也是全副披掛,跑了過來,立在一旁。


    倒春寒的天氣,依然料峭。秦禝負著雙手,在廳前踱來踱去,卻不開口,隻是打量著每一個站在麵前的人。下人們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排成一排站著,個個控背弓腰,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韓氏也不知道他要演哪一出,扯著妹妹坐在廳裏,聽外麵的動靜。


    “我是從軍的,”秦禝終於開了口,不緊不慢地說,“在軍營裏,講究兩個字:規矩。你若好好的,大家就是兄弟,你若立了功,自然就能得賞,你若犯了錯,那該打就打,該罰就罰。”


    “不過呢,有的錯能犯,有的錯不能犯。”他用銳利的眼光掃視了眾人一圈,才接著說道,“我的手底下,管著千餘號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軍旅漢子,亡命之徒。閑下來的時候,喝酒、打架、盡有犯了這些規矩的,犯了事!捆起來,軍棍打完了,我還當他們是兄弟。可是,誰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把營中的軍務上的事拿到外麵兒去賣弄,或者是竟然傳到敵人那去,那不好意思,犯了這樣的事情,我秦禝沒有別的說法,直接綁了拖下去斬了!”


    眾人都被他最後一句話的兇狠語氣嚇得一震,秦禝卻仿佛沒看見,自顧自地說下去。


    “軍營裏有規矩,家裏有沒有規矩呢?也有。在軍營裏,我是管兵的將軍,凡事我說了算。在這個家,夫人就是主子,她說的話,就是法令!至於你們——”他抬起手,比劃了一圈,“你們雖是我使錢買來的,卻可見咱們有緣分,我秦禝不拿你們當外人看。從今天起,所有人的月例銀子,加三成!以後有誰做得好,讓夫人高興,那就是立功,我另外還有賞!”


    下人們的眼裏,都露出驚喜的神色,然而誰也不敢說話,都乖乖地聽著下文。


    “也不光是錢,”秦禝指了指肅立的吳椋,“前幾天,都知道吳伯為啥那麽高興?侄子有出息了!吳椋跟了我才幾天,現在是堂堂正正的朝廷武官了,再往後,我包他還能升!為什麽?因為他知道聽主子的話,知道好好給主子辦事,知道護主,我不升他升誰?”


    於是大家又偷偷看一身武官打扮的吳椋,心裏的豔羨不免形諸於色。吳椋卻隻看著秦禝,手扶刀柄,標槍一樣立著一動不動。


    “可是有一條,若是有人不拿這個家當家,敢把家裏的事拿到外麵去嚼舌頭,那就是犯了不能犯的錯,我隻有一個法子處分你——”秦禝唰地抽出刀,向下一擲,馬刀便堅實地紮在地上,修長的刀身輕輕搖晃著,恰好把陽光反射到一排人的臉上,“你們放心,一口棺材錢,我秦禝還是付得起的!”


    底下的一排人,齊刷刷地將身子一低,矮了半個頭,有兩個丫鬟,更是嚇得麵色刷白,幾乎要哭了出來。


    “行了,是好是壞,都隻在一念之間,你們好自為之吧。”秦禝把臉色和緩下來,揮了揮手,“再有,我年紀也不小了,以後別隨著吳伯喊我少爺了。”


    不喊少爺,那該喊什麽?然而誰也不敢問他,都小心翼翼地散去了。在廳中聽得透不過氣來的韓氏,又是歡喜,又是害羞,心想:難道是要讓人家喊他老爺?這也太……


    隻有吳伯心裏有數,退下去之後,便一個個地叮囑了一遍。


    從這一天起,秦家院子裏的人們,便用了一個語意曖昧難辨的字眼來稱唿秦禝。


    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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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秦禝在家裏立規矩的時候,齊王府中,卻依然有訪客未去。書房後的一間密室之中,三位一品大員和一位三品的武官,環齊王而坐,正在密密計議。伺候茶水的,叫玉春,是齊王的一位側妃,生得豐腴明豔。她原本是齊王的一位通房丫頭,機警聰慧,忠誠可靠,極受齊王的喜愛,因此,飛上金枝做了鳳凰。在齊王府中,亦隻有她一人,是準予進入這間密室的。


    因為是私下集議於府邸,各人穿的都是便服。三位一品大員之中,分別喚作賈旭、徐文緗、林律榛。那位三品武官,叫朱柚硝,都是齊王的心腹


    這四個人,加上身在雲河行宮的彭睿孞,是齊王的核心班底。此刻所議的,是雲燊的病情,以及後續的對策。


    “王彧可惡!”賈旭恨恨地說,“把持得太過分了,陛下的病情到了什麽樣的地步,竟是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賈公說得是,確實不像話。”徐文緗也開了口,“聽說就連晉老王爺去探病,也隻是在病榻前站了一站,一共隻讓說了一句‘陛下保重龍體’,就被請了出來。”


    晉老王爺乃是陛下的叔叔,他是皇室親貴中輩份最尊的一位,連他都是這樣的待遇,其他人更是可想而知了。齊王以禦弟之尊,屢次請求覲見,都被陛下找了各種借口,慫恿皇帝一概拒絕。


    之所以急於弄清皇帝的病情,是因為這是牽動朝局走勢的最大變數。齊王和王彧兩方,都是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然而隻要皇帝還在,就誰也不敢異動,否則就會變成謀逆。而謀逆,在兩方來說,不僅是沒有這個膽,而且實在也並沒有這個心。


    王彧幾年前開始受到雲燊的賞識提拔,直至倚為股肱,言聽計從,寵愛無以複加。君臣之間,實已到了脫略形跡,視同家人的地步。因此王彧感激涕零之餘,確實有肝腦塗地以報君恩的決心,自然不會有謀逆的念頭。


    而齊王的情況則更為特殊。他是雲燊的弟弟,從小就跟他這個“皇兄”感情極好,深宮之中,形影不離,做什麽都在一塊,即使中間曾有過一段“爭儲”的故事,也並未真正影響到兄弟之間的情分。直到後來出了那一次誤會,才在雲燊心中釀成心結,真正疏遠了齊王。齊王雖然對此一直抱憾頗深,但眷眷之情未泯,更談不上什麽謀逆了。


    但不謀逆是一迴事,對未來的局勢發展預先做好準備又是一迴事,否則到時候霹靂一聲,天昏地暗,又拿什麽來應對?因此對皇帝的病情,兩方都希望有詳細的掌握。這在陛下一方是容易的事,因為雲河行宮本來就在他們手裏;而齊王一方,則不得不殫精竭慮,苦尋善策了。


    “依我看來,正因為不知道,所以反而等於是知道了。”林律榛抽著煙,慢吞吞地開了口。他在朝中是資格極深的一位大老,論官銜都被加封至太保、東華閣大學士了,乃是百臣之首。位極人臣。曆練之豐,無人能出其右,最是練達而老謀深算的一個人。他一開口,連齊王在內,都側耳傾聽。


    “林公,此話怎麽講?”賈旭將身子向前一傾,大感興味地問道。


    “若非病情可慮,又何須封鎖到這樣的地步?”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在座的各位,頓時都有霍然開朗的感覺——若是皇帝的身體無事,或者隻有小恙,王彧又何必怕人知道?


    這樣看來,或許變局隻在數月之內了,各項的部署須得加緊進行。然而目前的朝政為王彧所把持,該以哪裏作為突破口呢?


    “總是要想辦法,讓王爺重迴中樞。”賈旭說,“不然缺了名義,許多事不好措手。”


    然而齊王為王彧所攔阻,始終見不到皇帝,那一樁誤會也就無法澄清,重進中樞,便成了做不到的事。


    “見不了麵,都是白說。”徐文緗搖了搖頭。


    “嗐!陛下也真是的,一樁小事而已,何至於到現在仍不能諒解,而且,這另一件事和王爺也沒有關係!”賈旭痛心地說。


    沉默的是齊王。如果真是到“皇兄”臨終之前都見不上一麵,那麽這樁誤會,就會變成終身的遺憾。


    賈旭說得不差,這樁誤會,確實算不上是大事,要從齊王的生母——當時的皇貴妃,後來的太後之死說起。


    雲燊皇帝的生母早逝,自幼便被交由皇貴妃撫育,所以才有與六弟齊王的“深宮之中,形影不離”。雲燊登基之後,皇貴妃變成了皇太妃,雲燊對她仍然是視若親母,禮敬有加。可惜皇太妃的身體漸漸不好,病屙沉重,終於不治而去。也就是在這一天,鬧出了兩兄弟的誤會。


    皇太妃升天之後,一直在此侍疾的齊王,掩麵而出,恰恰遇上前來探視的雲燊。雲燊問起太妃的情形,齊王不免跪下大哭。


    “已經升天了,”齊王涕淚橫流地說道,“隻是還沒得到太後的封號,因此不能瞑目。”


    皇太妃雖然一共為先皇帝生了三子,又撫育了當今的皇帝,但是卻不是正宮。可這樣的情形,死後得到“太後”的封號,是可以想見的事情。


    “哦,哦。”雲燊亦是蕭然涕下。


    跪在地上的齊王,卻把這兩聲“哦”,誤會成了同意,於是起身之後,徑直來到中樞處傳旨,命禮部具冊請奏,要封皇太妃為“孝慈太後”。


    這一下,讓雲燊惱火異常。封太後固然是題中應有之義,但也要由他自己來禦口親宣,才夠隆重,也才能顯出他的孝心。現在被齊王自說自話,弄了一個禮部的折子上來,真是別提有多別扭了。若說是準奏,則形同被脅迫,但若說是不準,就會鬧出禮製上的大笑話!隻得恨恨地準予所請,從此對齊王,便生出了極大的心病,沒過多久,就尋了個由頭,命他“退出中樞”。


    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齊王急流勇退。這才有了隨後的王彧之起。


    這些事,屋子裏的幾個人自然一清二楚,此刻見齊王不說話,知道觸到了他的痛處,一時也都陪著他沉默起來。隻有朱柚硝,覺得這樣沉默不是辦法,於是清清嗓子,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一開口,就是語出驚人。


    “諸位大人,請恕我直言,此刻讓王爺進中樞,是做不到的事情。就算做到了,孤掌難鳴,仍然不是王彧的對手。”


    “嗯。”朱柚硝的話,說中了齊王的心事,中樞是王彧的天下,就算自己能迴去,一個人也鬥不過他們幾個。於是目光炯炯地看著朱柚硝,問道:“你有什麽高見?”


    “莫若時機一到,將中樞那幾個給------了!”


    在座的大老,都是一品大員,說話要自重身份,唯有朱柚硝,以三品武官而為齊王的心腹,設謀卻不妨大膽。他的話一出口,就像捅破了一層窗戶紙,振聾發聵,讓各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這是齊王集團內,第一次提出武裝政變的概念。


    “然則……”林律榛沉思著,問出一句話來,“雲河行宮的防務歸雲霖管著,若是真到了那麽一天,行宮的兵卒,都在他們手上,我們無拳無勇,何以為之?”


    “林公說得是,”朱柚硝點點頭,“不過我們在雲河行宮,也有王爺埋下的一支兵。”


    “有這樣的事?”林律榛大為驚奇。他知道朱柚硝跟彭睿孞聯絡最密,因此雲河行宮的情況,以他了解得最為詳盡。


    “這人叫秦禝,邊軍出身,算得上是有勇有謀。現在是行在禁軍衙門的騎營將軍,前些日子在許縣擊潰北蠻兵的,就是他。”


    “哦,原來是他。”與北蠻的一戰,轟動京城,林律榛自然知道,“不過說到底,隻有千餘兵……”


    “桂公,雲河行宮的禁軍,多數不堪,唯有他的邊軍騎營與眾不同——彭睿孞給我的信中,有‘剽悍無匹,來去如風’八個字的考語。另有一位劉秉言,是雲河行宮,最通兵事的官,按他的說法,這支騎軍即便麵對五千數的禁兵,亦絕可以一鼓蕩平!”


    “這麽厲害!”一向深沉的林律榛,也不禁動容,聽得眼中放出光來。


    “這都是王爺慧眼識珠,預先布下了這一著棋。”賈旭恭維了一句,又道:“王爺,他這幾天正在城裏,我原準備見見他,再賞他些銀子。現在若是按修伯的計劃,就快要揭盅了,那是不是請王爺賞見一麵,以示榮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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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秦禝按照約定來到。李家侯府。李侯爺親自帶人出來接了東西,再拿到那張二百兩的銀票,一臉高興,要請秦禝進去喝茶。


    “侯爺,這可不敢當了,”秦禝保持著恭敬而又不失親熱的態度,“這是給老夫人的一點點敬意而已,卑職若是留的時候長了,怕人說侯爺的閑話。”


    李侯爺會意。秦禝此來,雖說不算交通後妃,但這裏畢竟是後妃的娘家,多少還是有點嫌疑。若是被哪個禦史知道了,奏上一本,那就劃不來了。


    “秦將軍,那就謝謝了。”李侯爺倒也沒有架子,湊近了秦禝,小聲說道:“上次一路上的關照,我已經跟妹妹說了。”


    已經說了……怎麽能這樣快?也好,也好,秦禝心想,


    一上午轉下來,略感疲憊。因此迴家吃飯,好好休息一下。


    進了家門,來到正廳,見飯菜都擺好了,韓氏都還在等他吃飯。見到她笑意盈盈的樣子,頓時覺得胃口大開,正要動箸,吳伯卻又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爺,賈大人府裏有位聽差來了。”


    聽差帶來的話,是賈大人請秦將軍晚上去一趟,時候不妨晚一點兒。


    秦禝一愣,等了這麽久,終於要見到幕後的大佬了嗎?


    按照賈旭的吩咐,秦禝“晚一點兒”到了賈旭府裏,一邊由聽差帶著往裏走,一邊想,這位賈大人還挺謹慎。他不知道,這卻是出於齊王的叮囑,他這顆棋子,現在對於齊王來說太重要,損失不起。


    進了賈旭的書房,秦禝才發現除了賈旭之外,還有另一人在座,而一品大員賈旭居然坐了他的下首!仔細再看那人,輕裘緩帶,疏朗神秀,略一愣怔便想起來了,便看到衣服上繡著的圖案!心中不由一個激靈:蟒袍!這是一位王爺!


    “參見王爺!”秦禝唰地後退一步,撩起袍子的前擺,就行參見的大禮。


    親王儀製尊貴,禮絕百僚,照道理該行二跪六叩的禮節。齊王為了表示優遇,等他磕過了三個頭,就把手一擺,說道:“行了,起來坐吧!”


    親王麵前,一個五品官當然隻能站著伺候,哪有坐的道理?秦禝正要推辭,賈旭笑著說:“讓你坐你就坐吧,王爺還有話要說。”


    “是。”


    齊王見秦禝斜簽著身子坐著,兩手放在膝上,氣象沉穩,全然不像初次見到他的官員那種驚慌失措的樣子,心裏暗暗讚了一聲:看上去,倒是個人才。拿起茶碗來喝了口茶,一開口,便直入主題。


    “齊王的語氣幹脆利落,並沒有官場上慣有的那副官腔,“你可知道,為什麽給你升了個五品?”


    “迴王爺的話,彭大人曾指示過,這都是王爺的栽培!”


    “話是不錯,可是不光因為這個。本朝開國以來,年輕而位高的統兵將官,也不少。”齊王盯著他說,“你知道還因為什麽嗎?”


    “迴王爺的話,卑職不知。”


    “因為隻有狠狠升你的官,王彧才不會以為你是我的人!”


    齊王毫無顧忌地把這句話說出來,便等於是亮了底牌,不僅擺明把他當做“我的人”,而且公然點了王彧這位掌管行宮的大員的名字。秦禝心想,組織上終於要承認我了!


    齊王說完這句,嘿嘿一笑,問道:“你覺得,你是不是我的人啊?”


    這是一個字都不能答錯的。秦禝略想一想,離座請安,恭恭敬敬地說:“王爺的威名,高山仰止,連胡人都是要佩服的。如果卑職能得附驥尾,自是一生追隨,雖舍此軀又有何惜。”


    齊王和賈旭對望一眼,心中都是一樣的想法:這個秦禝,能帶兵打仗,筆下來得,能說話,連馬屁拍得也是滴水不漏,而且話裏話外,把甘於在雲河行宮承受風險的意思也表達得很透徹——這樣一個人物,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想是這麽想,心裏畢竟還是欣慰的。齊王麵露笑容,示意他起來,說道:“好,你有這份心,我自然成全你。我的為人你應該知道,從不虧待自己的屬下!隻要你實心為國家辦事,半年之內,我必定給你一個交待——”


    秦禝心裏一陣激動:這好處就要定下來了。


    “你若是願意繼續帶兵,那不論是哪處的軍,你挑一個;你若是願意從政,那各省部中,我保你一個三品!”


    這個恩賞,重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秦禝大感意外,再看齊王,臉上滿是那種揮手指點江山的豪邁快意之情,便知道他不是虛言。


    賈旭見他愣愣地發怔,笑著提醒他:“秦禝,謝賞啊。”


    秦禝這才反應過來,隻得又跪下給齊王磕頭:“謝王爺的賞!”心想,從穿越到現在,老子拜過的上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隻有這一個拜下去的頭得最值。


    賈旭等他歸了座,說道:“逸軒,各處正軍的統帥都是正二品的武職,做上兩三年,外放各道的總管,也是一品大員了,這都是王爺一句話的事。這省部裏,這三品的文官!也是六部的主官了!王爺的這一番提拔,並不隻為酬庸你將來的功勞,也是看重你能武能文,是個難得的人才。”


    秦禝心說,你賈大人這句話倒是在理,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比你賈大人清楚得多,自然算得上是個人才。不過這些話,放在心裏說說就好,嘴上是提都不能提的。


    “謝謝王爺!謝謝賈大人!再請王爺示下,卑職該做些什麽?”


    “我隻問你一句:若是未來國家多難,在雲河行宮居然有人作亂,你秦禝怎麽辦?”齊王峻聲問道。


    “卑職的邊軍騎營,盡供王爺驅策!”秦禝毫不猶豫的大聲迴答。


    說一千,道一萬,要的無非就是他這句話。齊王和賈旭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成!”齊王做斷然的表示,“有些話,不能老是打啞謎,該說就得說了!”


    說道這裏,大家其實都已經門清了,話到這裏也就結束了。賈旭便帶著秦禝說了一聲告退,便帶著秦禝退出來了。


    迴去的路上,秦禝坐在轎子裏,又摸了摸懷中那個封袋。裏麵除了賈旭給彭睿孞的信,還有兩萬兩銀票,一半是給彭睿孞的,一半是給他自己的。


    真的是揮手萬金啊,他想。他很喜歡齊王的性格,大氣爽快,毫不矯揉造作,齊王的行事方式,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關鍵處又狠又準,決不拖泥帶水,一個好處開出來,高的離譜,這一下就把釘腳敲得死死,完全不給你三心二意的空間。這種用人的心法,是該自己用心去揣摩學習的。


    等轎子到了自己院子街口


    ,秦禝隻讓轎夫停在街口,自己下轎走了迴去。吳伯和吳椋都還守在外院的耳房中,聽到動靜,搶上來替他開了門,吳伯便提一盞燈籠,把他送到內院門口。


    進了內院,抬眼一望,竟看見韓氏俏生生地站在屋子門口,屋子裏的油燈也還亮著。秦禝心裏一動,大步跨過去,拉了她的手,擁入房間。


    “夜裏頭風涼,”秦禝替她暖著凍得冰涼的手,心疼地說,“怎麽還站在外麵兒?”


    “你老是沒迴來,我心裏有點不落底兒,你明日就要走了。”韓氏靠在他懷裏,小聲說道,“再有,這幾日身子不舒爽,也冷落了你……”


    “對,對!”秦禝精神一振,心境立刻便轉到韓氏的身子上來了,“犯了這麽大的錯,這可得好好罰一罰你了……”雙臂略一用力,將她柔軟的身子抱起,向大床走去。


    幾番溫存,沉沉睡去,到得醒來的時候,照例又已是天光日白。秦禝整頓一下,告別自己嫂子和小蘿莉,匯合了麾下的兵馬,趕迴雲河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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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的雲河行宮,已是春意盎然,秦禝迴到這裏也已經有二十多天了。此刻,在東營騎軍那位林校尉的軍帳中,有一出好戲,正在上演。


    “林兄,這倒叫我為難了。”秦禝把幾本賬向案上一扔,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不無遺憾地說,“你自己看看吧,二千多兩的口子,還有二十匹謊報病死偷賣的軍馬,兄弟我就算想替你彌縫,也是有心無力啊。”


    這幾天,秦禝忽然將自己的中軍帳,從西營騎軍移到了林校尉的東營騎軍的駐地。一共帶了十幾個人,先扣了東營的司務和文書,再把東營騎軍這幾個月的賬目盤查了一遍,結果不出所料,查出了二千多兩的虧空。


    這是他跟彭睿孞、劉秉言商議過後拿出來的辦法,具體的說,是劉秉言的主張。所用的名義,是收到東營官兵的舉發,指林校尉克扣軍餉,侵吞夥食,私賣戰馬這三條罪狀。


    把林校尉拿掉,是秦禝早就定下來的宗旨,不論於公於私,都有這個必要。於公來說,不把他拿掉,自己就始終不能對東營騎軍指揮如意,對未來的行動有極大的阻礙;於私來說,這家夥曾屢屢在背後砸黑磚,在葉開潤麵前打自己的小報告,最可恨的,是根本無冤無仇,所為的不過是將自己踩上幾腳,好顯出他的高明。不收拾了他,怎麽出心中這口惡氣?


    隻是這一次,秦禝預先把這個想法,拿來向彭睿孞和劉秉言請教。畢竟自己現在可是有著組織的人。


    對於秦禝的這個宗旨,彭睿孞不僅十分讚成,而且還要全力為他設法。收到賈旭那封由秦禝從京中帶迴來的密信之後,彭睿孞照例用套格一框,弄懂了齊王和賈旭的意思。既然秦禝已經徹底成為自己人,那對他說話時,便不需要再用原來那種閃爍吞吐的語氣了。


    按秦禝原來的想法,是準備用“怠忽軍務,軍紀散漫”,把林校尉參掉。對於這個辦法,彭睿孞卻有不同的見解。


    “這個法子不行。”彭睿孞直言,“以你現在的名聲,參是參得掉他,可是痕跡太深。說他‘怠忽軍務’,這個罪名,過於泛泛,全雲河行宮的軍隊,除了你那兒,哪個營不是如此?”


    對於校尉這個級別的官,雖是下屬,秦禝也是無權直接把他拿掉的,這就要用到所謂的“參”,也就是上級官員對下級官員的一種彈劾,列明屬下的種種錯處,把文書交到行宮禁軍衙門去,由主官做出決定。而參得掉參不掉,除了動參的理由之外,還要看參與被參之人的分量。


    彭睿孞的意思,是秦禝新近立了大功,正在走紅,主官也必然會賣他這個麵子,因此他要參林校尉,是一定參得掉的。但是所用的理由既然如此勉強,就難保不會引起某些猜疑,萬一懷疑到他抓軍權的動機上來,那就劃不來了。


    不用這個法子,那該用什麽法子?彭睿孞和秦禝,都把目光投向劉秉言。


    劉秉言笑了:“法子是明擺著的,隻是你一時想不到罷了。你秦將軍是自己拿錢往營裏貼,你當那個林校尉跟你一樣?就查他克扣軍餉,包你一查一個準!這是過硬的證據,白紙黑字,夠他喝一壺的。”


    林校尉的為人刻薄,底下的兵士早就嘖有煩言,秦禝交待梁熄,花了半個月私下搜集證據,然後突然襲擊,先扣人,再查賬,不僅查出了軍餉和夥食銀子上的虧空,還查出了販賣軍馬這樣的事。現在把幾本帳往林校尉的麵前一甩,原本還梗著脖子不服氣的林校尉,也隻能低頭了。


    “秦將軍,卑職原是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您。”林校尉雙膝跪倒,試著為自己求情,“可是自從您上任,您說的話,卑職從沒敢再不聽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秦禝心中冷笑,嘴上卻仍是客客氣氣:“老林,過去那點子破事,兄弟我從沒放在心上,現下咱們說的是公事,不能混為一談。你這個簍子捅得有點大,兄弟真的是愛莫能助,想幫都幫不上。”


    林校尉心說,你要是想幫,沒有幫不上的,二千兩銀子,對你秦禝來說,還算個事兒嗎?隻是自知從前對人家是有壞無好,現在人家要收拾自己,也無話可說。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問道:“秦將軍,那你要怎麽處置我?”


    “我不為難你,這官服的顏色我都不動你的,你自己到衙門領罪去吧。梁校尉——”


    “在!”梁熄上前一步。


    “你帶幾個人,陪林校尉去一趟衙門,”秦禝指了指案子上的賬本卷宗,“把這一包東西都帶上。”


    “是!”梁熄應了一聲,心裏真是痛快極了,虛情假意地來攙扶還跪在地上的林校尉:“林校尉,咱們這就走吧。”


    “少給我來這套!”對梁熄,林校尉就沒那麽客氣了,霍地站起來,一把將梁熄推了個趔趄,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合著指望我栽了,你好發我的財是吧!”


    秦禝登時勃然大怒——到了這種地步,他竟還敢夾槍帶棒地指桑罵槐!一拍桌子站起身,沉聲喝道:“來啊!”


    “在!”四周的親兵一聲暴喏。


    “可見好人難做!”秦禝獰笑一聲,將手指定了目瞪口呆的林校尉,“下了他的刀,剝了他這身皮,給我捆起來!”


    四名親兵撲上去,按住林校尉,不由分說一陣撕扯,將他的腰刀和官服都扯了下來,反剪了雙手,提繩就捆。


    “錢大穀!”


    錢大穀是林校尉手下的一名隊正,聽見秦禝喊他,嚇得一個激靈,躬身道:“卑職在!”


    “吹號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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