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不錯!果然是一員虎將!”五皇子雲霖見到秦禝,卻對他極是欣賞,想了想,從衣襟上解下一個玉製的佩件,說道:“這個腰佩,給你,好好幹!”


    這是很大的麵子,台上台下的眾人,都發出一陣豔羨之聲。他身邊的親衛卻慌了,小聲提醒他:“殿下,使不得,這是陛下賞賜的物件兒!”


    “哦,哦!”這個糊塗殿下醒悟過來,收迴了手,“那就-----拿百兩黃金賞他!”


    直到五皇子雲霖在眾人的簇擁當中離去,葉開潤的一顆心才算落了地。


    “好險,”他拍拍心口,舒了一口氣,“沒想到居然還得了賞。”


    “這都是葉將軍統管有方!”林校尉諂媚地笑道。


    “運氣好,運氣好!”胖胖的葉開潤,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運氣好?秦禝心中不屑,心說若不是老子給你撐住了場麵,隻怕你今天真下不了台!但是明麵上的工作他還是要做的。


    “怎麽是運氣!”秦禝大搖其頭,“實在是葉將軍統管有方!”


    果然,他還是覺得這位葉將軍越來越討厭了。


    迴到駐地,西營騎軍自然是一片歡聲笑語。士兵們興奮得幾乎無法自持,三五成群地熱烈討論著剛才的這場操演。


    秦禝卻一個人站在營外的邊上,靜靜地想著心事。


    自己是邊軍一方派到行宮來的釘子,


    但是來到這行宮之後,自己隻知道,前月大夏皇帝雲燊的突然下旨要來行宮行宮。甚至沒有調動大隊禁軍的護衛。故而這陸陸續續的才有軍隊被抽調來,衛戍行宮。但是一般這類衛戍的軍隊,隻會抽調禁軍和衛軍。但是為何突然調了自己這一營邊軍來行宮?


    這是自己現下還有些不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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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玉手,將墨盒的蓋子揭開,把毛筆放在銀質的筆架上,再將自己淡紅色的軟緞袖口挽起,露出一段蔥白的小臂。手腕處,套著一隻翠綠色的鐲子,翠豔欲滴。


    “畫兒,你去迴陛下吧,這些折子,大約半個時辰可以做完。”


    “是。”這名叫畫兒的侍女,在門口躬著腰,複述了一遍:“淑淑貴妃奉旨批本,半個時辰可以呈送陛下。”


    等到畫兒去了,坐在靠椅上的淑貴妃先不急看折子,而是向那張空空蕩蕩的禦座望了一眼。


    “他現在,連見我一麵也不願了。”她發了一陣呆,輕輕歎了口氣,這才拿起案子上的奏折,一件一件批著。


    今年隻有二十五歲的淑貴妃,是夏帝新納進來沒有幾年的妃子,論起這位新晉貴妃的恩寵,那可就不一般了。這位淑貴妃李念凝,出身一位五品文官的家中,初入宮中不過是個小小的貴人,可是這才沒過幾年,就已經成了貴妃。夏帝更是視若掌中美玉,隻是這進來幾個月,雲燊突然開始對這位貴妃有些疏遠了。


    至於這替皇帝閱注奏折卻已有一年多的時間。起初隻是在雲燊的教導下偶一為之,按照雲燊所說從諸多繁瑣的奏章中挑出一些較為重要的奏章替他先行審閱一下,以供雲燊詢問,減輕雲燊的負擔,後來次數便漸漸多了起來,而到了行宮之後,因為雲燊的身體不好,便命淑貴妃代為批本,等她批注以後,在轉交給雲燊這邊,稍稍審閱一下,便下發各省部,這已經成為常態了。


    她學得很快。最開始,雲燊隻是把教她查閱奏章視為一種情趣,為的是欣賞她那嬌憨懵懂而又手足無措的樣子。但現在,批本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變成一件很熟練的事情。


    所有的折子,都由她事先看過,以圈記號在折子的右上角留下掐痕作為記號,雲燊再根據記號的多少,來寫上相應的批語。一個圈,表示“已閱”,兩個圈,表示:“此事依議”,一個圈加一條斜杠,表示“駁迴”,一共十幾種,她和雲燊無不了然於心。


    而沒有記號的折子,大約占去一半,表示皇帝沒有成見,要在發往各省部之後,由宰輔大臣商量之後迴奏。這樣的折子,或是錢糧的調動,或是戰事的方略,都是重要的軍國機務,淑貴妃往往看得格外認真。


    二十多道折子批完,也不過花了小半個時辰。她將這些折子仔細地裝進黃盒子,扣上鎖,交給在門口等候的太監,由他送往皇帝那裏。另外一名小太監,則一直候在禦書房的十步之外,等著送她迴宮。


    淑貴妃向遠處的煙波遙望一眼,知道皇帝此刻正不知由哪位嬪妃陪著,在殿中談笑。她心中有些酸楚,亦有些不甘,然而麵上依舊沉靜似水,由太監宮女伺候著,款款迴到了自己的寢宮。


    她宮中的首領太監,小李子扶著她落了座,遞上一塊熱手巾,小聲說:“主子,侯爺已經在宮門口行過禮了,這會兒正等著主子吩咐呢。”


    這小李子說的侯爺,是淑貴妃的大哥,朝廷依貴妃職位例封了其一個侯爵。今天是這月的最後一天,他作為淑貴妃的娘家親人,可以在這一天來探望她。


    所謂探望,其實並不能進入內宮,隻能在宮門口行了禮,再將娘家帶來的一點東西,請太監轉交給淑貴妃。


    而“等吩咐”,說白了就是等著貴妃給家裏禮物的迴賞下來東西。淑貴妃的娘家,是在京城中的一處府邸,由這個大哥奉了老母在這裏居住。家中的境況並不太好,他的這位大哥都不成器,淑貴妃一年兩次的賞賜,便成為家裏的一個盼頭。


    淑貴妃當然知道這一點,歎了口氣,說:“小李子,去把我的盒子拿出來。”


    李孝忠從後麵的櫃子裏,拿出一個燙金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來放在她麵前。淑貴妃打開盒子,挑出一副釘翠的耳墜子,一副金手鐲,一顆沒鑲的水鑽,三百兩銀票。猶豫了一下,狠狠心,又加上了二百兩。


    “你跟他說,這些東西,是要交給老太太來分。”她的語調透著一絲無奈,“要是他自己匿了哪一樣,叫我知道了,我饒不了他!”


    事實上,她的手頭也並不寬裕——依照朝製,一位貴妃的年例銀子,隻有六百兩,再加上些雜七雜八的收入,和皇帝按節放下的賞賜,一年的進項也不過一千多兩,與外人的想象實在是相去甚遠。隻是她是個極顧家的人,這些銀子,倒有大半是補貼給了家裏。


    這些情形,李孝忠一清二楚,不免替主子抱屈,恨恨地說:“這還不是王彧那個老貨出的好主意!”


    淑貴妃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說:“你去吧,把畫兒她們叫過來,我要去給皇後請安。你交完了東西,就到皇後宮外去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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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整個後宮之中,皇後是淑貴妃唯一不敢輕慢也十分敬服的人。按照禮法來說,皇後是皇帝的正妻,有統攝六宮的權力和責任,而其他所有的嬪妃,在身份上都隻能是妾,即使是皇貴妃,也不例外。


    說起這位皇後,倒也不是夏帝雲燊的原配皇後,先皇後早些年就因為急病去了,這位新立的皇後,出身高貴,是南方一位國公的嫡女,之所以立這位皇後,也不過是為了,穩固南方的局勢罷了。


    但是淑貴妃的名份是“淑貴妃”,比之皇淑貴妃,尚要低一個等級,但她對皇後的敬服,倒不僅僅是因為身份上的差異。皇後雖然比她還小著一歲,但為人中正平和,少有發脾氣的時候,處分事情,也總是據理而行,讓人心服口服。而皇後對淑貴妃,更是格外曲予優容——畢竟是她新誕育了皇帝的小皇子。在她失寵的這些日子,皇後對她的秦心與照顧,與往日裏分毫無異,這些都讓她分外感激,與皇後之間,也就有了一份真心實意的姐妹之情。


    “姐妹”之中的姐姐,無秦年齡,自然是皇後。這是體製!


    淑貴妃依禮給皇後請了安,乖乖地坐在了下首。皇後看她的樣子,知道她有話要說,微笑著問:“怎麽啦?”


    “陛下的病,好像又重了。”淑貴妃把李孝忠替她打聽來的消息,告訴皇後,“昨天又傳了太醫院來請脈,出來的脈案,聽說不怎麽好。”


    皇後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怎麽說?”


    淑貴妃歎了口氣,說:“還不是清心靜養幾個字?明知做不到的事情,說也沒有用。”


    皇後默然。雲燊自從到了行宮之後,焦頭爛額於國事的困頓,心灰意冷之下,竟有點不好的兆頭。明明自己身體有病,卻仍是內幸嬪妃,外獵民色,幾乎沒有一日停歇。這新皇後和皇帝的夫妻感情很好,勸過幾次,雲燊當麵也肯聽,然而過不了幾日,便故態複萌。皇後是個生性敦厚的人,見他這樣,心中著急,卻也沒有更多的辦法。


    “王彧、五皇子雲霖這兩個,也太不像話。”皇後憋出這麽一句話來。她一向知道這兩個人,大事做不來,但在哄著皇帝,卻每每別出心裁。


    “誰說不是呢,”淑貴妃附和了一句,想一想,又跟皇後說了一件秘聞:“聽說前些日子,他們還給陛下弄了一個來……”


    “什麽?”皇後大驚失色。


    “又能是什麽正經的,還不是-----”淑貴妃說到這裏便住了口,兩人臉上都是微微一紅。皇帝喜歡床上的新鮮花樣,早已不是什麽秘密,隻是這種床笫中的事,兩個年輕女人之間,沒辦法說得出口。


    “唉,要是迴京就好了。”皇後微微歎息。迴到京城,宮禁森嚴,便決不至於讓皇帝再這樣胡鬧。


    “王彧怎麽肯?”淑貴妃看得更透徹一些,冷笑著說,“在這裏多自在,宮裏宮外,什麽都是他說了算。”


    “要說王彧,把持得也是略略過分了一點,”皇後頜首道,“不過人無完人,政務軍務上的事,還是得靠他為陛下分憂。”


    淑貴妃替皇後拿過茶杯,小聲說道:“能分什麽憂?前兩天,為了汾州的事,陛下把幾位大臣都大罵了一頓。我看折子,不過千餘人的北蠻兵,竟然越過了太原,襲擊了汾州治下的縣城,現在竟不知到竄哪兒去了!就隻有千餘人,王彧便眼睜睜看著,一點辦法也沒有。”


    皇後雖然不懂軍務,但汾州這個已經是臨近京城大興城和行宮行宮的州了,這個總是知道的,心中憂慮,一時沒有話說。兩個人便這樣坐著,密密地又聊了半天,一直到宮門快落匙的時候,淑貴妃才辭別了皇後,由李孝忠等幾個太監宮女跟著,迴了自己的寢宮。


    剛迴到寢宮坐下,小李子便又躬身來到李念凝身前,俏聲的說道。


    “主子,如今這北蠻都跑到汾州來了,這京畿周遭也算不得安穩了,後日侯爺就要返京了,這路上,主子是不是要安排些護衛?”


    隻見這位淑貴妃,輕聲一笑


    “你這閹貨,倒是會替我考慮。”


    “主子就是我的天,替主子考慮應該的。”李孝忠趕忙賠笑到。


    但是這倒是給李念凝出了個難題,如今這戍衛行宮大多都是禁軍,這些禁軍自己是無權調動的,而且就算是自己可以調動,處於雲燊的某些態度,自己也不會去調用禁軍。但是這小李子說的沒錯,這最近的的時日可不太平,不安排護衛,那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情--------


    “主子,今天聽說,五殿下,去視察衛戍軍隊,中有一隊剛從邊軍調來的騎軍大出風頭。統帶這隊騎軍的校尉,姓秦名稷。”李孝忠語氣作無意狀說了一句,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李念凝,即是新調來的軍隊,又是邊軍,那想來和京中的各方沒有什麽秦係,用起來,倒是也沒有那麽多顧慮


    那就決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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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說五皇子雲霖發的給西營騎軍的一千兩賞賜,分到西營騎軍手裏的,是二百兩。梁熄再一次破口大罵,把葉開潤和林校尉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一個遍。


    “我去做了他!”他目露兇光地說。


    秦禝懶得理他,把自己所得的一些黃金添了進去,讓一起發給兵士們。然而兵士們還是很快得知了真相,群情激憤——不是為了錢多錢少,而是為了自己的出色表現被生生抹煞,不公平。


    好得很,秦禝心想。有自尊心,有團隊自豪感,有對葉開潤的痛恨,這些都是他想要的效果。


    葉開潤的存在,對他的西營騎軍是一種幹擾,也是一個潛在的威脅,這個庸庸碌碌的將軍,不知什麽時候又會做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來,壞他的大事。像梁熄說的那樣殺掉他,當然不是選項,要是如果能有什麽法子,把他從這個職位上弄掉,那就好了。


    但葉開潤算是五皇子雲霖的親信,什麽誣告、陷害之類的辦法,大約都未必能收效。秦禝考慮了許久,還是苦無善策。


    但是有些時候,機會就是這麽的巧合。就在秦禝覺得沒有機會解決這個將軍的時候,機緣已經來到他身邊了。


    第二日,秦禝就接到了軍令,明日帶軍護送一位貴妃的親眷返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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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亮,秦禝就點齊自己麾下的兵馬,夾著這位貴妃的大哥的車駕,踏上了返京的官道。


    這才在官道上行進了一個時辰,便聽見遠處隱隱有馬鈴聲響。秦禝引頸一望,在朦朧的天色中,依稀見到一隊人馬朝著這邊疾馳過來。


    忽然響起一聲唿隊,接著唿隊聲便此起彼伏,亦有人縱聲長嘯,催動馬蹄的聲音在唿唿的北風中仍能聽得十分真切。


    所有的兵士,當然都發覺了情形有異,個個繃緊了身體,有的向大路上望去,也有的向秦禝望來,看他的指示。站在秦禝身邊的梁熄,難得地露出緊張的神色,低聲道:“大人,不對頭!”


    這左前方從南側冒出頭來的幾名“北蠻騎兵”,不遠不近地打了個照麵。秦禝隻有一瞬間的猶豫,便拔出馬刀,向前一揮。


    “放箭!”


    因為秦禝已經看來的是什麽了------灰色的衣服和反穿的羊皮夾襖。他來自邊軍,和胡人也廝殺過,對於胡人的裝扮他並不陌生!


    一聲“放箭”脫口而出,挽救了他自己,也挽救了他這支百人的部隊。他的話音才落,斜對麵已經有更多的北蠻騎兵冒了出來,十匹,五十匹,八匹-------


    這是北蠻騎兵的前隊,人數約在七八十人之間,向北遊蕩搜索,沿途劫掠,正好在這裏遇上了李侯爺的車駕。如果不是淑貴妃給自己大哥安排了一些護衛,想必此刻的李侯爺,已經變成了落入狼口的肥羊。


    北蠻騎兵並未把夏軍放在眼裏——衛軍無用,盡人皆知,而最能打的夏國北軍,此刻還在北方和自家大軍纏鬥。他們侵入之後,橫行數百裏,從未遇到過真正的抵抗或攻擊,即使隻是麵對這支前隊,按照他們這幾日的遭遇,即便是數百人的夏軍往往都會一觸即潰,這更助長了他們驕狂的氣焰。此刻驟遇夏軍的“伏擊”,竟然不肯退去,先上了大路的北蠻騎兵,便挽弓與夏軍對射。


    北蠻騎兵犯了一個大錯!其實秦禝的西營騎軍,可不是來至各州的衛軍,而是剛剛從何西胡戰爭中存下下來的邊軍,——首先夏軍是在上風,發箭無礙,而北蠻騎兵迎著強勁的北風,視物尚且艱難,何況發箭的準頭?夏軍在隊正的約束下,很快便鎮定下來!


    “左前,放!”梁熄大唿。


    第一排箭雨落下,便眼見有北蠻騎兵從馬上墜了下去,接著是第二排,第三排,夏軍的齊射越來越準,比之北蠻騎兵零落的箭矢,效果和威懾力都要強上許多,很快便壓製住了北蠻騎兵的勢頭。眼看墜馬的同伴越來越多,亦有不少馬匹中了箭,軟倒在地上掙紮,北蠻騎兵終於怯了!幾聲唿隊,紛紛撥轉馬頭,衝下路基,向路南逃去。


    “大人!是否追擊,再不追這些胡人就要跑光了!”梁熄急切地看著秦禝。


    “準追十裏!切記不可違令,追出太多,小心胡人設伏!”


    梁熄大喜,高聲喊道:“第一隊走左邊兜截!第二隊走右邊兜截!第三、四隊跟我衝正麵!第五隊……護衛大人和車駕!殺——!”


    痛打落水狗,是人類固有的天性。無須動員,夏軍騎兵們的鬥誌就已經達到頂點,“嗷”的一聲喊,抽刀在手,分三麵狂奔而去。


    被分到護衛車駕任務的第五隊,也是個個都急紅了眼,抽刀在手,原地打轉。然而沒有秦禝的命令,誰敢妄動?隻得簇擁在秦禝身邊,把懇求的目光集中在秦禝身上,盼望他下一句命令,讓他們也能再多一份立功的機會。


    秦禝隻好當做看不見,心裏嘀咕:你們都跑了,誰來保護本校尉和這侯爺?


    剛才的一場戰鬥,在秦禝的感覺,似乎隻是一轉眼的事,但內中所蘊藏的兇險,直到現在,才讓他感到後怕。這樣的遭遇戰,完全沒有準備,隻要稍有不慎,局勢就會變得無法收拾。


    好在自己麾下的兵卒都是精銳的邊軍士卒,這要是換作那些青壯,那這一戰誰勝誰敗那可就說不好了!


    好在挺下來了,他想。而他對梁熄的好感,也有進一步的加深,剛才臨危不亂的表現暫且不說,單是那句“第五隊護衛大人!”,就足以令秦禝有深得吾心的感覺——這小子挺會做官的嘛?看來可以培養一下!


    秦禝的心裏一鬆,便開始著手收拾眼前的局麵。他先命人檢點己方的傷情,再命人查看北蠻騎兵遺下的屍首,有無活口。而他自己則帶了幾個親兵,馳向停在遠處的大車。


    與大車隨行的三匹馬,戰事一起,便逃得無影無蹤,隻有原本坐在轎廂前的一個長隨和車夫一起,蹲在馬車旁抱頭發抖。據說按道上的規矩,遇見打劫,這些下人們隻要老老實實地抱頭蹲下,北蠻人便不會加害他們。這個說法,秦禝也曾聽過,真與不真,就隻有天知道了。


    “起來,我們是夏軍!”秦禝雖然不知道車裏是誰,但卻見不得他們這副樣子。在他看來,臨危不能護主的奴才,實在是丟人丟到了極點,因此言語之中毫不客氣:


    秦禝給親衛使了個眼色,一名縱馬上前兩步,將轎廂那麵厚厚的棉簾子一把挑了起來。轎廂之中,果然坐著一個穿九蟒公服的人,三十來歲年紀,麵色蠟黃,身子縮成了一團,驚恐地看著他們。


    千辛萬苦,為的就是這一刻!秦禝利索地下了馬,請下安去。


    “西營騎軍秦禝,參見侯爺!”


    但是這位李侯爺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來,隻能伸出顫抖的雙手,擺了擺手示意一下,秦禝見到這位侯爺怕是被嚇得不輕,一頓好生安慰,這才讓這位侯爺的心情平複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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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很久,追擊北蠻騎兵的四隊兵就迴來了,追擊的結果是-------沒有追上。


    沒追上並不奇怪。北蠻騎兵之所以敢於橫行,最大的恃仗便是來自北原的良馬,喂養既好,鍛煉亦足,而且常常一人兩馬,輪換驅使,因此在對仗之時來去如風,比之秦禝的西營騎軍,畢竟還是高出了一籌。


    然而若說完全沒有追上,也不確實。有馬匹中箭負傷,漸漸跑不動而又來不及換馬的北蠻騎兵,或者自己負了箭傷慢慢支撐不住的北蠻騎兵,便落在夏軍手裏,算下來,一共斬首十幾級。而在大路上與夏軍對射身亡的北蠻騎兵,一共是二十三人,另有兩名受傷的,做了俘虜。


    也有不好的消息——第二隊也有四五名名的士兵,在追擊的途中,為北蠻騎兵返身射出的流矢所傷。這人秦禝大感鬱悶。


    梁熄卻以為秦禝是不滿於追擊的戰果,一時之間,訥訥地不敢再上前跟他說話。


    李侯爺的車駕,自然是先派兵送迴行宮,而且為示隆重,秦禝足足派了一隊人來護衛。兩名活著的北蠻騎兵,綁縛在馬背上,直送統領行宮諸軍的禁軍衙門裏去了,看能不能在他們的身上,尋出大股北蠻騎兵的蹤跡來。


    剩下的事情,是拔隊迴營,先對傷亡的士兵給予一點撫恤,正式的撫恤,當然要等朝廷做出。


    另一件事,對於秦禝來說也是尤為重要的,就是要寫戰報表功了——秦禝隻是一個校尉,遠沒有直上奏折的權力。這份戰報,要先送葉開潤,再由葉開潤報給上麵,寫成奏折,呈報朝廷。


    寫戰報是秦禝特別將梁熄的名字多提了幾次,站在一旁的梁熄,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恭恭敬敬地請了一個安:“謝謝大人栽培!”


    他的文筆不錯,一時半刻便已擬好了底稿,隻讀了寥寥數行,看完他自己便笑了起來。最多白來名名北蠻騎兵,被他翻了一番,變作“整兩百人”,殺死的北蠻騎兵一共三十六個,有首級為證,做不了假,但擊傷的北蠻騎兵,卻不妨隨意誇大,寫成了六十多人。再看到描寫自己的那一段,更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秦校尉,當先放箭,自射殺北蠻騎兵四員。箭無虛發,驚退蠻兵,倉皇遁去,秦校尉乃大唿‘殺敵’,率軍邀擊,以白刃相搏,再陣斬北蠻騎兵兩員------”一個活脫脫的英雄形象,躍然紙上。


    “好,好。大人威武!”梁熄也忍住了笑,敷衍道。


    “好什麽好,這就是在瞎吹!”秦禝將底稿遞迴給梁熄,惋惜地說,“我這就是寫著好玩,得重寫。”


    “為啥啊,大人!”梁熄不解到。


    但既然打了勝仗,豈有不虛報的道理?多半是秦校尉為人太實誠,還不清楚軍中的規矩。於是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說道:“校尉,咱們報這整兩百的北蠻騎兵,已經算是少的了,照道理,該報三百四百才是-------”


    “我不是說的這個。”秦禝見他會錯了意,心中好笑,麵上卻正色道:“這一仗的首功,自然是我們葉將軍調度有方,故而我一定要將他的功勞,寫足,寫透!”


    葉將軍?帳中的幾個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在西營騎軍,葉開潤已是人神共憤的對象,秦校尉莫不是瘋了,平白無故拿這場功勞送給他?


    “不必多說!”秦禝一擺手,止住了眾人的話頭。他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他們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葉開潤,我雖然不能把你弄下來,但我至少可以把你抬上去。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但是這一場功勞,你可是拿定了,你就等著直步青雲,高升到別的地方去吧!


    秦禝這一戰的勝利,算是僥幸之至,但卻取得了出乎意料的迴報。


    沒想到,事情向上一報,不僅行宮這邊震恐,而且消息傳到京師,也是朝野大嘩——北蠻騎兵的前鋒,不但敢於進窺京畿之地,離皇帝所在的行宮,更是隻有三十裏之遙,這是大夏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奇聞!雲燊暴怒之下,曉諭各省部,雷厲風行,將擔有責任的一眾官員大張撻伐。


    最倒黴的是許縣知縣,以守土有責的緣故,革職拿問。汾州刺史,革職交部議處。就連兵部尚書,也得了革職戴罪留任的處分,嚴令限期剿滅。宰輔大臣們雖未獲咎,也是一個個灰頭土臉,隻有五皇子雲霖一人,得意洋洋,因為這一次出彩的,乃是他的麾下的軍卒。


    所謂有罪則罰,有功則賞,既然有罪的人被罰得這樣重,那麽相應的,有功之人的賞格,給的也就特別高些了。


    得了頭彩的是葉開潤,以練兵有方,調度得宜,從一個正五品的末等將軍,連升三級,越過四品,超擢為從三品的將軍,當上了從三品的官,從此不必在軍營中受苦,堂而皇之地坐衙門去了。


    其次是秦禝,以親臨敵前,不避刀矢,率隊擊潰北蠻騎兵前鋒的功勞,破格官升將軍,如願以償地接替葉開潤,坐上了統領整個騎軍的將軍,東西兩營騎軍,盡歸掌握。


    梁熄升了校尉,接替他管帶西營騎軍,不過秦禝既然掌了騎軍的總權,那個東營騎軍的林校尉,末日也就不遠了。


    其他的軍官士兵,按照功勞大小,也都各有封賞,皆大歡喜,就連自己的親衛中,一位叫吳椋的,也當上了九品的武官。說起著吳椋,那還是家中管家吳伯的侄子


    但是不管在行宮還是在京師,亦不免有人在私下裏議論:雖說是在京畿之地,雖說是勝仗,但畢竟隻是一次小小的遭遇戰,殺死的敵軍,也不過隻有區區幾十個個而已,比之北軍動輒成百上千的殺敵,簡直不值一提,何以卻濫賞到這樣的程度?


    而了解內情的人,聽了這樣的話,不過會心一笑:這裏麵當然還有一層原因,隻是這一層原因,不能擺到桌麵上來說罷了。


    而嘉獎擢升的奏折,經過王彧和宰輔大臣們議定,而在奏折上寫下“依議”兩個圈的,正是替皇帝批本的淑貴妃。


    你救了我的哥哥,”性情上最重恩怨的淑貴妃,把秦禝的名字悄悄記在了心裏,“將來,我必定會給你意想不到的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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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那位李侯爺,被蠻兵鬧了這一出,又凍又嚇,生起病來,在雲河行宮多養了十來天,才告好轉,總算可以啟程迴京了。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前車之鑒,所以為了表示慎重,這個美差,理所當然地又落到了騎軍的頭上,而秦禝又理所當然地把這個美差分給了西營騎軍。


    說是美差,是因為蠻兵雖然還沒有剿滅,但已在一大堆軍隊的追擊下,逃向東部去了,沿路一帶並無賊氛,打仗的可能性極小。而擔任護衛的兵,到京之後,照例有日子上的寬裕,等於是一個小小的假期。


    至於秦禝,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因此這個機會當然不能錯過。


    “李侯爺的護衛,不能再出事,”他恭恭敬敬地對自己的新上司京營大將蘇世昶說道,“末將打算親自押隊。”


    “也好,”蘇世昶是統帶整個京營的大將,京營是駐紮在京畿地區軍隊的統稱,正二品的大將。


    出發到迴營拿到的期限,是十五天。算上來迴,他能休息七天,他從西營挑了一隊人,都是在前幾天的戰鬥中功勞最大的火長和士兵,把這次迴京作為對他們的褒獎。再加上吳椋和兩名親兵,組成了一支護衛隊伍。


    出發之前,要辦兩件事。彭睿孞那裏,是需要去一去的,另外難得迴京一趟,


    從彭睿孞的家裏出來,被他勉勵了一番。秦禝便準備出發了。


    第二天一早,百人的騎軍,前後夾著李侯爺的大車,踏上了往許縣的官道。天沒黑,便已抵達許縣縣城,在驛站歇了宿。


    從行宮到京城,如果單是騎軍疾行,兩天就可以到,現在多了這一位李侯爺的車駕,那就要走上四天。秦禝想想十五天的期限,不免有點心疼,於是去跟李侯爺的房間跟他商量,看能不能辛苦一點,走快一些,省出一天的路程。


    這番話當然不能直陳,而是要換一個說法。


    “李侯爺,中間這一段路,既不靠行宮,又不靠京城,兩頭不到家。您看咱們是不是走得快一點,免得再生出什麽變故來?”


    “好,好,”對於救了自己性命的秦禝,李侯爺沒有二話。而且他對上次被北蠻騎兵襲擊的情景,仍然心有餘悸,早就恨不能快些迴到京城。


    “謝謝侯爺體恤。”秦禝笑著請了個安,退出去的時候,順手將一張二百兩的銀票壓在茶杯底下——李侯爺也許隻是自己順勢搭上另一條路的橋梁,秦禝不能也不必在他身上花太多的錢。


    但是在李侯爺眼裏,這二百兩銀子的意義就不一樣了。妹妹一共隻賞下來五百兩,這次秦禝的騎軍親自護送他迴京,他心裏既高興,又心疼。高興的是,有這樣厲害的部隊在身邊,安全是真正有了保障;心疼的是,到京以後照例要給人家開發賞錢,白來個人,一百兩不知道夠不夠?至於秦禝的,那更不知道該怎麽謝人家了。現在有了這二百兩,除賞錢之外,還有富餘,更重要的是,秦禝的舉動,表明自己不必再送他什麽,而是記得這份人情就好。


    李侯爺一無所長,但人還不算糊塗,知道人家這份人情,不是衝他來的。自己的妹妹那可是貴妃,什麽都不必說,將來若是有機會,她自然會還上,根本不用自己操心。


    這一支小部隊,護送著李侯爺的車駕,進入京城。通過城門的那一刹,秦禝還是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就是夏國的都城嗎?到處都是齊整的樓坊,街道上來往的行人和商賈,無一不在彰顯出這座都城的活力。


    但是不待秦禝多看,他畢竟還有任務在身,要護送侯爺的嘛。


    騎軍一直將李侯爺送到侯府的宅子門口。秦禝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個侯府,見院子的外牆和大門,都已經顯得陳舊,而許久未翻新的原因,大概就是缺錢吧。


    “秦將軍,”下了車的李侯爺,要把場麵話做一個交待,“一切都多虧你!”


    “侯爺的身份不同,自是吉人天相。”秦禝不居功,笑著答道,“末將離京之前,再來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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