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錄的人皺一皺眉頭,他們起早貪黑的搶這個報信的差事,圖的是什麽?一是報喜連帶自己心情高興,二是有賞錢。若是新舉人瘋了,那還有賞錢嗎?


    他語氣帶著三分不悅,道:“不要隻管講笑話。胡老爹這個事必須這般樣,你沒法子權變一權變?”


    屠戶被眾人拗不過,隻得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把方才這些小心收起,將平日的兇惡樣子拿出來。


    眾人看著他的樣子隻覺好笑。胡屠戶往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罵街更是一絕,堪稱德雲社扛把子,何曾有過什麽小心。但今日不同,今日是要打文曲星啊。


    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眾鄰居五六個都跟著走。老太太趕出來叫道:“親家,你隻可嚇他一嚇,卻不要把他打傷了!”


    眾鄰居道:“這個自然,何消吩咐?”說著,一窩蜂的去了。這年代,打架不少見,可打舉人的,那是十年難得見一次咧。


    來到集上,見範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著,散著頭發,滿臉汙泥,鞋都跑掉了一隻,兀自拍著掌,口裏叫道:“中了!中了!”


    胡屠戶兇神般走到跟前,說道:“該死的畜生!你中了甚麽?”一個嘴巴打過去,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忍不住的笑。


    不想胡屠戶雖然大著膽子打了一下,心裏到底還是怕的,那手早顫起來,不敢打第二下。範進因這一個嘴巴,卻也打暈了,昏倒於地,眾鄰居齊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


    弄了半日,漸漸喘息過來,眼睛明亮,不瘋了。眾人扶起,借廟門口一個外科郎中姚駝子的板凳上坐著,胡屠戶站在一邊,不覺那隻手隱隱的疼了起來。


    自己看時,把個巴掌仰著,再也彎不過來;自己心裏懊惱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薩計較起來了!”想一想,更疼得狠了,連忙問郎中討了個膏藥貼著。


    範進看了眾人,直接豎起一根中指,朝天比劃,過了半晌才哭喪著臉道:“我中了舉人對吧?”又道:“我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夢裏一般。”


    眾鄰居道:“老爺,恭喜高中了!適才歡喜的有些引動了痰,方才吐出幾口痰來,好了。快請迴家去打發報錄人。”


    範進淡淡的道:“是了。我也記得是中的第七名。”範進一麵自綰了頭發,一麵問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臉。


    一個鄰居早把那一隻鞋尋了來,替他穿上。


    範進見丈人在跟前,卻沒有了往日的懼怕,隻是拱手道:“多謝丈人相助!”


    胡屠戶上前道:“賢婿老爺!方才不是我敢大膽,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來勸你的。”鄰居一個人道:“胡老爺方才這個嘴巴打的親切,少頃範老爺洗臉,還要洗下半盆豬油來!”又一個道:“老爹,你這手,明日殺不得豬了。”


    胡屠戶道:“我那裏還殺豬!有我這賢婿老爺,還怕後半世靠不著麽?我時常說:我的這個賢婿才學又高,品貌又好。”


    “就是城裏頭那張府這些老爺,也沒有我女婿這樣一個體麵的相貌。你們不知道,我小這一雙眼睛,卻是認得人的!”


    “想著先年我小女在家裏,長到三十多歲,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畢竟要嫁與個老爺。今日果然不錯!”說罷,哈哈大笑。


    胡屠戶的性子誰不知道,這姑娘是怎麽迴事兒,大家都是門清兒,眾人心下鄙夷,但此刻誰會說出來呢?眾人都笑起來,看看範進洗了臉,郎中又拿茶來吃了,一同迴家。


    在迴家的路上,範進很是茫然,或者說杜冷秋很是茫然。


    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叫人完全摸不著頭腦。幾天之前,他還是一個年輕有為的大學生,不小心就成了鬼;而幾分鍾之前,他還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帥氣鬼,可如今卻成了五十四歲的老頭。


    五十四歲啊,說出來都是淚。我的青春就這樣不見了。想到這裏,再看看手上皺巴巴的皮膚,杜冷秋當真是雙目垂淚。


    慘!真是太慘了!


    穿越到哪兒不好,結果居然穿越到範進身上,還是五十多歲的範進。


    一路上,杜冷秋先走,胡屠戶和鄰居跟在後麵。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迴。


    到了家門,屠戶高聲叫道:“老爺迴府了!”老太太迎著出來,見兒子不瘋,喜從天降。眾人問報錄的,已是家裏把屠戶送來的幾千錢,打發他們去了。


    杜冷秋見了母親,複拜謝丈人,畢竟對方把女兒嫁給了他。不然,他這個家更加不像家了。


    胡屠戶再三不安道:“些須幾個錢,還不夠讓你賞人哩!”杜冷秋又謝了鄰居,正待坐下,早看見一個體麵的管家,手裏拿著一個大紅全帖,飛跑了進來道:“張老爺來拜新中的範老爺。”


    說畢,轎子已是到了門口。胡屠戶忙躲進女兒房裏,不敢出來,鄰居各自散了。


    杜冷秋迎了出去,隻見那張鄉紳下了轎進來,頭戴紗帽,身穿葵花色圓領,金帶皂靴。他是舉人出生,做過一任知縣的,別號靜齋。


    杜冷秋讓了進來,到堂屋內平磕了頭,分賓主坐下。這古代的規矩多要死,一番禮讓之後杜冷秋頭上都冒出了冷汗來。


    張鄉紳先攀談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親近”


    杜冷秋一邊翻建範進的記憶,一邊拿捏著古人的腔調,道:“晚生久仰老先生,隻是無緣,不曾拜會。”


    張鄉紳道:“適才看見題名錄,貴房師高要縣湯公,就是先祖的門生。我和你是親切的世兄弟。”


    杜冷秋道:“晚生僥幸,實是有愧,卻幸得出老先生門下,可為欣喜。”


    張鄉紳將眼睛四麵望了一望,說道:“世先生果是清貧。”


    接著,在家人手裏拿過一封銀子來,說道:“小弟卻無以為敬,謹具賀儀五十兩,世先生權且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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