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時間太短,梅蕭仁忙著交接差事,甚至都來不及迴家一趟向她爹道個別。


    還好僅是一年而已,一年之後,待她在立足宣州,她爹若願意迴故裏,她便接他迴去;若不願,她也是讓她爹揚眉吐氣了。


    葉知說臨行那日會去送她,但以她對葉知的了解,如果這幾日葉大娘的病有起色,他定會帶著行李來,然後鐵了心要跟她同去。


    梅蕭仁為了讓葉知安心留下,早早地交代好卸任的事宜,在五日之限還沒到的時候就收拾好包袱,獨自踏上去往錦州的路。


    天還未亮,梅蕭仁趁著夜色悄然離開衙門,沒驚動任何一個人,路上也不曾停留,隻在出城門前停下腳步,迴頭望了望。


    大街上冷冷清清,家家關門閉戶,除她之外沒有一個路人,難免讓人心生寂寥。


    可若是等到天明,麵對挽留她的百姓,她是否會不忍心就這樣離開,是否會開始質疑自己的抱負


    與其那樣糾結,到不如像現在這樣悄悄地走。就像她剛來的時候,站在城門口無人理會,身邊除了葉知外沒一個認識的人,心裏生出的也是這樣的孤寂。


    走時無人送,正如來時無人識,不失為一種最圓滿的結果。


    梅蕭仁緊了緊肩上掛著的包袱,在第一縷晨曦升起之前,邁步出了秋水縣城門。


    她將身後的一切都完好地留在了那兒,包括她私庫裏剩下的銀子。她已留下字條,讓葉知把銀子分給兩年來為她赴湯蹈火的弟兄們。


    縣令的印鑒也放在了往日審案的長桌上,她唯一帶走的東西,就是她曾視為命根的政績簿,如今縱然已別無他用,留著當個紀念也好。


    前路漫漫,她孤身上路。


    過了一日,葉知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口,已看不見他想尋找的身影。


    他的手垂在身側,而手裏還拎著一個包袱,裝著他的行李和給大人備的幹糧。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他還不夠懂他家大人,竟然沒料到大人會用這一招逼他留下。


    大人隻說要去讀書,沒說去哪兒,出了秋水縣便是天高雲闊,讓他上何處去尋


    去錦州的路上,梅蕭仁路過宣州府。她本想去府衙再拜會拜會老李,但她到了府衙外卻猶豫了,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沒進去,為了避嫌。


    她眺望著還有些距離的府衙大門,感慨這地方怎一個氣派足以形容。她從前那個縣衙和府台衙門比起來,充其量就是座小破廟,而這兒才是供著大神的寶殿。


    正值清晨,絡繹不絕的轎子從四麵八方而來,停在府衙門前。轎上下來的多是藍衣官員,他們互相作揖問好,而後一同走入府衙中。


    梅蕭仁看著這一幕,心裏的向往愈發強烈。


    她離進那道大門還有一年的時間,一年之後她學成歸來,也能同他們一起走入眼前這地方,走得光明正大。


    為了早些實現夙願,梅蕭仁不再過多逗留,離開宣州府就往錦州而去。


    她日行夜休、風雨兼程,耗時半個多月總算到了錦州城外。


    越靠近上京的地方越繁華,但宣州這些年日漸發跡,已與錦州不相上下,可名聲始終不如錦州的大,因為錦州靠著縉


    山書院早已名揚天下,非宣州所能比。


    錦州西城門外就是縉山。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而縉山舉世聞名也是因山上那座書院。


    縉山腳下多的是客棧和店鋪,但生意卻是冷冷清清。


    梅蕭仁挑了間酒肆吃午飯,順便打聽打聽書院的所在。


    據店小二說書院就建在縉山的半山腰上。書院每年招收的學生會在年節後入學,那時山下這些小店的生意才熱鬧,現在自然冷清。


    年節後入學


    梅蕭仁在心裏掐算,她不多不少,正好遲了三個月。


    她本就才疏學淺,如今又晚來了三個月,深覺時間已經耽擱不起,於是填飽肚子就開始往山上爬。


    林間的樹木茂密,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撒下斑駁光影。梅蕭仁踏著這些星星點點的光亮前行。


    曲徑通幽,隻有她一人。


    從秋水縣出來後她就這樣一個人趕路,一個人住店,身邊沒了葉知和周虎他們,也沒什麽可以使喚的小廝,待遇與從前簡直天差地別。


    別說身邊沒有人,她手裏如今連半點官權都不剩。她已經卸任縣令,又沒去州府入職,身份與布衣百姓並無區別,真可謂孑然一身。


    走了半晌,梅蕭仁眼前的樹林逐漸開闊起來,腳下的路也從泥濘小徑變為堅實的石板路。


    再往前,景致豁然開朗。


    石板路的盡頭連接著一處寬敞的廣場,廣場地麵幹幹淨淨不染一塵,而正中還赫然立著一座高大的石牌坊。


    “敕造縉山書院”梅蕭仁念叨著牌坊上麵的字。


    她知道,皇帝的命令才叫敕,說明縉山書院是由工部奉皇帝之命所建,這還不得是天下第一書院


    牌坊後麵就是書院的山門,坐落在高高的石梯上,頗具氣勢,讓人仰望之後不由得肅然起敬。


    正中的兩扇朱漆大門關得死死的,門前除了兩個把守的護院外,再無別人,氣氛顯得有些森冷。


    梅蕭仁爬上高高的台階,拿出李知府給的舉薦信,對守衛客氣拱手:“在下宣州梅蕭仁,承蒙宣州知府李大人舉薦,前來求學。”


    守衛繃著臉,拿過信看了一眼信封便還給梅蕭仁,漠然道:“那你在此稍候。”說完就將門開啟一道僅供一人通行的縫隙,進去稟報。


    另一個守衛站著沒動,而臉色也不怎麽友善,好似根本不想搭理她。


    梅蕭仁對此不明所以。她想,來這兒求學的大都是受了知府的舉薦,除她別有原因外,其他人既能得知府刮目相看,才學必定了得。這些守衛不敬重就罷了,為什麽會如此冷待而且讀書的地方不是更講究一個“禮”字嗎


    梅蕭仁就這樣站在朱門外,幹等近一個時辰,額頭都被太陽曬得冒了汗。


    又等了一會兒,終於有個小廝從裏麵出來,對她作揖:“公子請隨我來。”


    梅蕭仁點頭跟上,這時朱漆大門才開啟半扇,且隻開了三分之一供她入內。


    她剛走進去,身後的門便緩緩合上,發出沉重肅穆的聲響,似要讓這書院與外隔絕,不受塵世幹擾,自成一方清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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