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樣說,哪知道就是這一簡單的話,最後竟然一語成讖。


    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前方的路看著不遠,實則漫長難走,梯台高且長,沈謹一步一步往梯台上走去,懷裏緊緊地抱著沈南雁,不敢有一絲懈怠,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磕著碰著懷裏的沈南雁,身上的虛汗直往下流,打濕了身上的衣物。


    夏日的晨時不算太熱,許是走太久的緣故,他感到此刻口幹舌燥,嗓子幹得冒煙,沈南雁不重,可他一直抱著他走到皇宮,他的手如今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有些發酸。


    雙腳如同灌了鉛,一腳一腳艱難地踏在每一步梯台上,腳又麻又酸,腿上的麻意與重意很清晰的刺激著他的大腦神經。


    在禦書房門前站定好後,沈謹把懷裏的人抱緊了幾分,以免人落在地上。


    “沈大人,你這是?”外頭站著的依舊是鄭福海,見沈謹一大早進了宮,懷裏還抱著一個女子,他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忙迎上去,準備攙扶沈謹一把。


    沈謹喘著氣,艱難開口:“鄭公公可否為我進去通傳一聲,就說我妹妹等不了了,如今性命垂危,危在旦夕,還望皇上能恩準請太醫為我妹妹醫治。”


    “懷裏抱著的是沈小姐?”鄭福海尖叫出聲,滿臉不可置信,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常,轉移話題:“沈大人稍等片刻,奴才這就為你通傳。”


    說完,片刻不曾耽擱,撩開簾子進了禦書房。


    太陽從東邊逐漸升起,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沈謹身上的汗被風吹幹之後,又重新冒了出來。


    殿裏遲遲沒動靜,也不見人出來。沈謹站在這裏有些心急,出聲詢問站在一旁的太監:“這位公公,不知禦書房除了皇上,可還有其他人?”


    不然,為何遲遲不見他出來。


    莫非是他賭錯了,宋珩早已歇了對她妹妹的心思,不然怎麽可能會放任他站在外麵這麽久,絲毫不見動靜。


    亦或是,在宋珩眼中,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及皇權與威名重要。


    朝中臣子請旨請太醫醫治也是請太醫到府邸醫治,斷沒有將病人抱入宮中醫治的道理。


    或許他這一做法違背了為人臣子該遵守的本分,宋珩心中就算放不下他妹妹,最愛的也是他的江山名譽,不會為此破例。


    “皇上與娘娘下了一晚上的棋,許是此刻棋局未完也未可知。”小太監答道。


    沈謹點了點頭,不在多言。


    正準備大聲開口說話時,禦書房的簾子被從裏麵掀開,沈謹抬眼望去,宋珩站在他麵前,與他距離不過兩米的距離。


    他欲跪下行禮,懷裏抱著沈南雁,活生生打消了他這個念頭。


    宋珩沒說什麽,就這樣盯著他,明明他們站在同一地麵上,他莫名其妙感受到一陣壓迫感。


    “阿謹一大早找朕,不知所為何事?”宋珩淡淡吐出一句話。


    以一聲‘阿謹’讓沈謹恍惚迴到曾經,誤以為他們的關係依舊,又以‘朕’自稱,徹底地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沈謹正欲開口迴答,一個端莊大方的女子從宋珩身後走出來,衝他打了聲招唿。


    沈謹訝然,眼裏的驚訝很快掩住,很規矩地行禮:“微臣拜見皇後娘娘。”


    皇後擺了擺手,朝宋珩行禮:“臣妾先迴宮了。”


    原來在禦書房與宋珩下棋的人不是玉妃,是皇後。


    好像有好些日子沒聽見她的消息了,他是不是該找個機會派人去打聽一下,此刻他妹妹危在旦夕,沈謹壓下心中的困惑,迴答宋珩方才那個問題:“臣妹昨夜偶感風寒,直至今日卯時,額頭滾燙,意識全無,時辰太早,京都大夫不肯出診,微臣實在擔心臣妹的身體,皇上英明神武,深明大義,還望皇上能準許太醫來為臣妹醫治。”


    一席話說完,滴水不漏,既簡明扼要道出了他進宮的不得已而為之,又誇讚宋珩深明大義,到教宋珩不好,也不能拒絕。


    拒絕了就是他不深明,不大義。連一個臣子的家眷都不願派太醫醫治。


    宋珩是何許人,怎麽會識不破沈謹話中的含義,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開口:“家有家規,國有國法!錯了便是錯了,法不責眾,也不容情。沈小姐重疾,沈愛卿一人進宮請旨便是,如今帶著沈小姐,豈不是置國法於不顧?”


    宋珩定定的站在沈謹麵前,直直地望向他。冷漠的眸光居高臨下看了他一會,挺拔寬闊的身影轉身進入了禦書房,隻是眼角轉瞬即逝的微微顫動暴露著他此刻的心境。


    他能等得起,耗得住,他懷裏的人可沒多少時間,沈謹一咬牙,抱著沈南雁往自己的懷裏拉近了幾分,跟隨著宋珩進了禦書房。


    好在禦書房有專供休息的地方,不顧宋珩審視打量的目光,一進屋他就把懷裏的人小心地放在了榻上,把搭在身上的外套放在了一旁,拉過一旁的被子給她蓋上。


    懷裏的人放下後,沈謹沒由的感到一陣輕鬆,活動了一下發麻的雙手與雙腳。


    待他反應過來,正準備開口求宋珩請太醫,轉過頭就見宋珩目光如炬,盯著榻上的人發神。


    沈謹的目光也隨著宋珩的目光一齊望過去。


    此刻的沈南雁,全身像是從冰泉裏浸透過一般,冷汗淋漓,全身濕透了,露出來的衣袖一角被汗潤濕。


    在榻上躺著的她,看起來極為痛苦的樣子,黃豆般大小的冷汗,順著麵頰流淌而下。冷汗與滿頭秀發絞在一起,有些狼狽。


    沈謹伸出身,搭在沈南雁額頭上探溫度,額頭上的溫度滾燙,讓沈謹忙收迴自己的手。


    沈謹一下子跪在地上,發狠似的重重磕了幾個響頭:“皇上,如今雁雁情況危急,還望皇上念在昔日的情分,宣太醫前來醫治。”


    “哐!”“哐!”“哐!”


    聲音一下子在整個殿內響起,絲毫不見保留,就連外頭守著的人也聽到了這幾聲磕頭聲。


    足以可見沈謹磕頭的用力,沈謹一抬頭,額頭上一陣青色的包高高的凸起,還帶著一絲絲紅色的血色,青的發紫,紅的發青。


    “罷了,阿謹難得求朕一次,林之際,去請太醫吧。”宋珩擺了擺手,鬆口道。


    林之際點了點頭,再一次瞧了一眼額頭磕得發紅發紫發青的沈謹,出了屋子。


    沈家人果真是個狠人,前有沈家小姐自刎以逼宋珩放過慕昭,今有沈謹磕破了額頭以求宋珩破規矩救沈家小姐。


    不愧是親兄妹,對自己都那麽狠。


    宋珩若有所思盯著沈謹額頭上的包,淡聲開口:“起身吧,跪在地上腿麻。”


    “微臣叩謝皇上隆恩!”額頭上的痛覺襲來,沈謹忍著痛意艱難地站起身來。


    剛從地上起來,腿腳一麻,一個踉蹌,他差點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站定好身子,全身不適極了,手也酸,腿也麻,現在腦門隱隱約約還在作痛。


    今日進宮一趟,他覺得自己要廢了。


    太醫來的很快,沈謹差點都要懷疑從他請見宋珩的那一刻,宋珩就派人去請太醫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沈謹還在禦書房外的時候,坐在禦書房的宋珩已經知道沈謹來皇宮所為何事。


    還未等鄭福海進來通傳,他立馬就命人去請了太醫。


    “沈小姐風寒較重,又常年夢魘,心事得不到疏解,如今才會意識全無。若要醫好,怕是有些費力。”


    探完脈後,太醫摸著胡子,若有所思地開口。


    “勞煩太醫多費些功夫,無論如何也要救好我妹妹。”沈謹鄭重地拜托太醫。


    太醫麵露為難之色,“沈大人此話嚴重了,若是能救,老夫定會傾其所有,全力醫治沈小姐,隻是沈小姐這次的病情與常人不同,若隻是單純的風寒入體,亦或是夢魘,還可醫治,隻是這次風寒襲體,傷其神經,加上常年夢魘,心緒不寧,轉而害其心脈,隻怕難以醫治。”


    太醫一襲話說的天花亂墜,沈謹隻聽懂了一句話,那就是心緒不寧。


    他正欲開口說話時,一旁的宋珩出聲打斷他的話,冷聲道:“隻是難以醫治又不是不能醫治,你隻管好好醫治便是。”


    宋珩居高臨下站在那裏,冷冷瞧著太醫,音調並未有發怒的跡象,麵色可以算是平平,可還是聽出了語中的怒意與不耐。


    瞧見宋珩發怒,太醫哪敢在賣關子,抬手拭去並不存在的虛汗,俯身跪在地上:“下官明白,下官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醫好沈小姐。”


    宋珩點了點頭,示意他去配藥。


    走前,太醫特意叮囑了一句:“皇上,沈大人,瞧著沈小姐如今的狀況,身體怕是經不住來迴折騰……”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屋裏的那兩位應該會明白。


    沈謹抿了抿唇,猶豫了半晌,複雜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宋珩,心中的狐疑加深。


    宋珩似是感受到沈謹的目光,冷冷地迴望著沈謹:“沈愛卿何故這樣盯著朕?”


    沈謹掩下心中的懷疑,裝作一副很無奈又欲言又止的樣子,上前跪在地上,“微臣鬥膽請求皇上準許臣妹留在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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