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一位買增(大阿訇的助手)豋上艾提尕爾清真寺門樓旁的宣禮塔,他放開宏亮的嗓子,召喚四方所有的穆斯林前來參加晨拜。

    默默無言的穆斯林,㑰;突然從地底下出現,他們從四方匯來,擁入清真寺內。因為今天是大禮拜,晨拜的人尤其多,寺內很快滿了,許多拎著長毯的穆斯林便匯集在寺前的廣場上。

    晨拜開始,寺內和廣場上的所有人都在買增的宣示下,整齊劃一地朝著麥加的方向,下跪、禮拜,虔誠地做聖禮拜。

    烏鴉站在廣場外的樹林子裏,目光一直追隨著禮拜人群中的浪子。

    這時,霞光映照著古老的恰薩克巷,古巷在晨光中十分安靜。

    庫克和西琳行進在古巷中。

    古巷內光線反差強烈,忽明忽暗,就像一幅黑白變幻的木刻版畫。

    庫克用癡迷而略帶驚奇的眼神打量著這條古巷,他心中暗自驚歎:“這就是喀什噶爾!那座古老的商城!中國西極的商貿之都!這條古巷原是老城的中心,當年喀喇王朝的王宮之地,它濃鬱的風格和情調,把人仿佛帶迴到中世紀時光。”

    古巷兩邊的一間間小商鋪、銅器店、樂器老店,這時有的裏麵仍亮著燈光。

    樂器店老板抱著一把精美的都它爾,小聲彈奏著一首民歌,大大小小懸掛的樂器,琳琅滿目。

    作坊裏傳出工匠們手工製作銅器或樂器的敲打聲。

    小巷住戸門口,偶爾有一兩個小孩,他(她)們用純淨如水的目光打量著街道裏來往的行人,與人目光相對時,小天使們甜甜一笑。

    古巷深處,“當、當”的鐵錘敲擊聲傳來,與樂器作坊的敲擊聲融合一起,混合成小巷獨有的節奏與韻律。

    古巷盡頭,一間鐵匠鋪,一架小鐵爐,爐上火光熊熊。

    爐火前,老鐵匠普拉提右手執錘、左手執鉗,他用左手的長鉗從爐火中夾出一塊鐵坯,將燒得通紅的坯塊在鐵砧上快速翻拍兩下,抖落掉上麵的雜質,這時雙手握住錘炳的兒子舉著大錘,緊侯在旁邊,待老鐵匠在砧子上放平坯塊,砸上一錘,他隨即舉錘,緊瞄住父親的錘印,“當”一錘下去,一時小錘大錘,錘起錘落,“叮當叮當”,火花四濺。

    這時庫克和西琳正好來到這裏。

    庫先立馬被眼前這副場景吸引。

    “大美妙了,世間上還有比這更悅耳動聽的分切音嗎?” 庫克迅速調試好隨身攜帶的錄音設備,戴上耳機,一屁股下去,盤坐在鐵匠鋪前。

    老鐵匠和兒子不為所擾,自顧掄錘。待坯塊冷卻,老鐵匠重新把坯塊投入火爐,兒子放下鐵錘,到一邊喝水擦汗。西琳趁機上前,用維吾爾語向扯著風箱的老鐵匠說明來意。老鐵匠閉上眼想了一想,看一眼席地而坐的庫克,告訴西琳,很久的事了,確實有過一個叫孜亞的朋友來過,他是個歌手,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那間屋子還在,等把這塊料打完,就帶他們去看他住過的那個地方。

    西琳謝過老人。

    老人看著癡迷的庫克,問西琳:“他兒子?也喜歡聽打鐵嗎?”

    西琳點點頭:“對呀!這個在他耳朵裏,是世上最美妙的音樂。”

    老鐵匠:“比他爸爸還要喜歡嗎?”

    西琳:“嗯!還喜歡!”

    老鐵匠:“他真的是他爸爸的兒子?”

    西琳:“是呀!要不他怎麽從國外迴來找他呢?”

    老鐵匠:“他坐下的那個樣子,像他爸爸。”

    西琳:“他父親也愛坐下聽您打鐵嗎?”

    老鐵匠:“經常這樣子,坐下,一會兒閉眼,一會兒睜開,那樣子入迷。”

    西琳:“後來呢?”

    老鐵匠:“後來?後來走了,再沒有迴來。”

    西琳:“你知道他去了哪裏呢?”

    老鐵匠:“知道我就講給你了。一邊等著去吧!火星子燒姑娘呢。”老鐵匠指指西琳的裙子,又笑著小聲說:“你們倆個,王子和公主嗎?”

    西琳一笑,退到一邊。

    父親把兒子叫過來,用土語小聲對他吩咐了幾句。兒子點頭,看一看西琳,又看看庫克,衝他們笑。

    這時坯料再次紅透,老鐵匠夾住它,“轟”拖出來,在空中劃過一道紅紅弧光,然後拍一聲放上砧墩,舉起小錘,示意拎錘待命的兒子,一聲“嗨”,一錘下去,兒子拉開架勢,緊砸下來,父子倆輪番錘砸,頻率越來越快,隻見火花飛濺,“叮當”之聲,不絕於耳。

    手捂耳機的庫克,恍然麵對一個龐大的樂隊,他神情激動,熱血沸騰。

    父子倆反複鍛打,終於把一塊鐵坯打製成一把七寸小刀,淬火過後,老鐵匠招唿西琳過去,說帶他們去孜亞住過的土屋。

    庫克這時瞪著被爐火映得閃爍著光亮的鐵砧,兀自發呆,耳畔仍迴響著那音韻美妙、節奏鮮明的“叮當”之聲,仿佛仍沉浸在一場精彩絕侖的交響樂演奏的震撼之中。

    西琳過來拿下他的耳機,對著他耳朵說:“普拉提老人說,現在領我們去你父親住過的土屋。”

    庫克這才猛迴過神來,慌忙起身,向老鐵匠撫胸施禮。

    老鐵匠領她和庫克向後邊一間土屋走去。

    一間十幾平米的土屋,古老殘缺,籬牆斑駁,它從古巷的建築群中剝離出來,孤獨地立在清晨的霞光之中。

    老鐵匠打開一把生繡的鐵鎖,招唿庫克乖西琳進屋。

    低矮的小土屋內一片漆黑,一股刺鼻的黴味兒嗆得老人直咳嗽。

    老鐵匠摸黑點燃一隻蠟燭,他告訴西琳:這裏頭自從那個歌手走後,從沒住過人,一直堆雜物的地方。他讓西琳領庫克好好看看他父親住過的屋子。西琳把老鐵匠的意思轉述給庫克。

    借著蠟燭的光亮,庫克打量著這間屋子,心情沉重。

    “就是這間土屋,它竟然是父親住過的地方!它這麽矮小,盛得下父親麽?我一直都認為,父親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在這間積滿塵土,蛛網密布的小土屋裏,父親棲息了整整兩年!是的,它和古巷一樣,沉積著時光。

    它第一次讓我離父親很近,第一次讓我感覺到父親,父親不再是幻影,他就在麵前,伸手可觸,我感覺到他的體溫,聽見他的唿吸,他結實的心跳!

    他就在這屋子裏,在什麽地方呢?

    他在暗處!在看著我……他看著我!”

    庫克眼前不斷出現父親的麵孔,還有那個女人。他們在說話,在對視,在整理雜物……他從老鐵匠手裏接過蠟燭,借著燭光,仔仔細細地觀看四周的牆體和每一個角落。

    這時老鐵匠在一旁告訴西琳:歌手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替神傳話達意的人。他在這兒住了兩年,有個叫阿娜爾的女人伴隨他,女人帶著一個一歲的小女兒,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自己的女兒。第二年大洪水下來之前,孜亞出了遠門,再沒有迴來。母女倆等了他整整一年,然後到庫車投奔親戚去了。

    西琳問他們沒留下什麽嗎?

    老鐵匠說,幹幹淨淨來的,幹幹淨淨走了,什麽也沒留下。

    這時庫克發現了什麽,他小聲叫他們:“快,快來看看,這是什麽?”

    西琳和老鐵匠過去,三個人湊近了看,隻見燭光照見的土牆上,隱隱似有木炭畫出的圖案,因年代久遠,隻剩一些淺淺的痕跡,仔細看時,印痕像一條豎著的魚。

    庫克用目光詢問西琳,西琳搖搖頭,詢問老鐵匠,他也莫名其妙。

    庫克伸手撫摸那圖案,感覺有些異樣,用手指一使力,魚紋圖案竟沿線裂開了一些,庫克愈發奇怪,再一用勁,那魚紋僅整塊凹了進去,牆上顯出一個掏洞。庫克用手指將那塊魚紋牆體夾出來,見它原來是一塊糊上黃泥封堵牆洞的薄木片。庫克伸手從牆洞中一掏,竟摸出一個小紙包來……

    三個人麵露驚奇!

    借助燭光,庫克一眼認出紙包用的紙正是那種古老的桑麻紙,是父親記簡譜用的。

    這是父親留下來的東西!

    庫克把蠟燭遞給老鐵匠,讓他照著亮,然後小心冀冀把紙包打開,一層層紙裹住的,原來隻是一塊小小的石頭,呈棱形,若箭簇般大小,半紅半黃的顏色,打開後在燭光下泛著油暈,像是有人用汗手剛剛握過。

    三個人誰都不明白這塊小石頭意味著什麽?

    庫克用拇指和食指拈著它,將它舉到燭光前,它呈半透明狀,在紅暈的一邊,清晰地刻著一個威武的古將軍頭像……

    “大叔……”庫克用詢問的目光望著老鐵匠。

    老鐵匠搖頭,表示不明白它是什麽意思。

    庫克:“我是說,大叔,我想留下它,可以嗎?”

    老鐵匠明白了庫克的意思,伸手拍了拍他:“說啥呢,這個東西,一看就是你父親的隨身物,父親留下來的,你不留下還想咋地呢?孩子,帶著它,關鍵時它會顯靈幫你。不然你的父親不會這樣子放到牆裏頭。繼續找一找,再找,細細找一下。”

    庫克望著西琳,西琳把老鐵匠的話翻譯給他。他向老鐵匠致謝!

    庫克從老鐵匠手中接過蠟燭,舉著,緩緩轉了一圈。

    在閃動的燭光後麵,他似乎又一次看見了父親!

    他把小石頭舉在燭光裏,暗自詢問:“是誰把留在牆裏的呢?是父親還是那個女人?他們為什麽留下它?有什麽寓意嗎?下一步,我又該到哪裏去尋覓父親的蹤跡呢?”

    庫克和西琳迴到鐵匠鋪,告別老鐵匠,然後從來時的反方向離開古巷。

    這時浪子領著烏鴉,沿西琳領庫克來的方向進入古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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