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越野車正沿著葉爾羌河,向喀什的方向行駛。

    前座的浪子,在小聲向齊洪指引路線。

    後座的西琳,默默打量著右側的庫克,她把目光長時期停留在庫克那張神情肅穆的臉上。

    庫克倚著車窗,凝望著窗外的河麵,遠處的原野和隱在朦朧中的村莊。

    他耳邊不斷迴響著那些奇妙的聲音,卡龍琴、熱瓦甫、艾捷克、手鼓、刀郎先祖古遠的歌謠……

    沒有父親母親的孩子

    他一站起來就會行走

    一個人來到這個世上

    像影子在荒野裏遊蕩

    他眼前浮現出庫爾班老人那精瘦的臉龐,老人那雙清澈而深邃的眼睛。耳邊不斷迴響著老人的片段讖語:

    “孩子,去尋找吧,去找到你自己……你飄洋過海,千裏迢迢迴來尋找父親、尋找親人的蹤跡,不正是如此麽?”

    “父親入了你心,就成為你自己。你更重要的,難道不是要尋找到你自己嗎?”

    “你知道了生,知道了死,知道了情,可你悟到它們了嗎?明白它們了嗎?”

    “足達極地,安靜下來,孩子,靈就出現了……”

    “你要曆盡萬苦,哪怕畢其一生,也要尋找到它!否則,你的生命將不如沙漠中尕尕一隻螞蟻!”

    清晨,首府邊城郊外,在通往南疆的簡便公路上,烏鴉足蹬皮靴,背著行囊,迎著晨光,沿著路邊向南行走。他長發披肩,麵容愈發顯蒼白瘦削;一副又大又厚的眼鏡後麵,雙目依然炯炯有光……

    一輛超大超長的大貨車,迎著晨光隆隆駛來。

    大貨車在烏鴉身邊停下,數秒鍾後,又隆隆向南駛去。

    晨光中,空空蕩蕩的公路,像一條玉帶伸向遠處。

    日頭當頂,大貨車馳過達阪城,進入幹溝。

    大貨車在通往南疆的幹溝鐵嶺中翻越穿行。

    夕陽晚照,遠望蔥嶺,它就像橫亙在天邊的一道巨大的雲影,夕光在雲影之巔,鑲上一道彎曲的金邊。

    座落在蔥嶺以東的中亞古都喀什城,此時在夕照中,顯得神秘、靜謐而安祥。由於光暈的作用,遠遠望去,它就像天邊一座童話中的聖城。

    在艾提尕爾廣場西側,艾提尕爾清真寺用黃磚砌成方形拱壽門樓、和兩邊的圓形高塔,被夕光映照成黃金一樣的色彩。

    門樓後邊淡綠色的主體穹頂,靜靜佇立在天空下麵。穹頂和塔尖上頂著的彎月,在夕光中給人一種神聖、莊重、肅穆的宗教氣氛。

    喀什城外,風塵仆仆的越野車在夕光中駛來。越野車慢速滑動,駛過艾提尕爾廣場,停在路邊。

    浪子從車上下來,走到後座窗前,對正看著清真寺的庫克說:“你們進城去吧。我今晚就留這兒了。”

    庫克:“你不進城?”

    浪子:“明天是主麻日,上萬人要來做禮拜,我正巧趕到了這裏,怎麽能不留下來呢?”

    庫克:“上萬人!我能來看看嗎?”

    浪子:“當然。能。”他衝西琳一努嘴,“讓她帶你來吧。現在你們先進城住下。”浪子衝齊洪一揮手,頭也不迴地朝清真寺走去。

    越野車駛進喀什城。

    越野車駛過喀什新城縏華大街。

    夕照中,喀什老城在顯得安靜、神秘,老式建築的綠色穹項在夕光中泛著古樸的光芒。

    有著濃鬱伊斯蘭風格的小酒吧,一位英俊小夥正將瓶中紅紅的石榴汁注入吧台上的玻璃杯中。

    兩位身穿艾得萊絲綢長裙的維吾爾少女輕盈走過。

    隔璧街邊的烤肉爐架竄起紅色的火苗。

    一烤饢炕旁的維吾爾師傅正從炕裏往外起饢。

    從老巷深處傳出都它爾琴聲。

    齊洪小心專注地駕車,越野車像一隻舟船,無聲地在老城滑行。

    庫克扒住車窗,一直入神地望著老城。

    西琳趴在他身後,小聲地對他說:“這片老城,有2000多年曆史了,當年喀喇王朝的王宮就座落在這裏。”

    庫克感覺到西琳的氣息,他轉頭看了看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西琳迎著他的目光,兩人對視。

    越野車開進喀什賓館。齊洪掉頭問西琳:“住新摟吧?”

    西琳點點頭。越野車開到新樓前廳門口。

    賓館高層房間,庫克將外衣和行包放好,進衛生間,放涼水衝頭、洗一把臉,然後在鏡中看一看自已,他“啊”一聲驚叫,發現自己比迴來前黑多了,也瘦了許多。

    出衛生間,他搓著臉,環視一下房間,然後推開通往涼台的門,站上涼台。

    這時夜幕降臨,喀什噶爾亮起了燈火,燈光閃爍的老城盡收眼底。

    正望著下麵的城市出神,西琳敲門進來。西琳來到涼台上,見他正在這兒欣賞入夜的老城,就邀他:“下去走走吧。”

    庫克:“去找老鐵匠嗎?”

    西琳:“晚上他不打鐵了。明天白天吧。”

    庫克:“那現在能去哪裏?”

    西琳:“東門巴紮,老城最熱鬧的地方啊!”

    庫克:“要把洪叫上嗎?”

    西琳:“他已經把自己扔倒了。他累了。”

    庫克:“那……”

    西琳:“我們打車去。”

    入夜的東門巴紮,有不少內地遊客、西方遊客、巴基斯坦商人、印度商人,他們仍在這裏遊覽或尋找商機。

    庫克被西琳引領著,走過人氣很旺的布匹巴紮、幹果巴紮、小刀及工藝品巴紮。

    西琳和庫克挨得很緊,一邊走,一邊對庫克說:“知道這座城為什麽叫喀什噶爾麽?因為它是玉石一樣的地方。”

    庫克:“它好像真的很富足?”

    西琳:“本來啊!在這裏,你什麽都可以買到,土耳其絲巾、巴基斯坦銅器、吉爾吉斯的望遠鏡、阿富汗的手工製品、沙特的幹果、本地的土特產、艾得萊絲綢、玉石、珠寶、英吉莎小刀……對了,你等一等我。”

    西琳說著,扔下庫克,來到一個賣小刀的維吾爾小夥跟前,用維吾爾語告訴他:請幫我挑一把最好的英吉莎小刀,我要送給一個尊貴的客人。

    小夥兒表示:“麻達沒有”。他彎下身去,拖出一隻箱子打開,裏麵現出一排鑲紅綠寶石的精美小刀。

    迴到庫克麵前,西琳將一把鞘柄鑲嵌著寶石的小刀遞給庫克:“送給你。”

    庫克接過小刀,借街上的燈光,抽刀觀看,見刀柄的寶石放著毫光,刀身刃鋒放著寒光,他禁不住搖頭感歎:“太漂亮了!”他將目光盯著西琳,“把它當禮品送給我?”

    西琳一笑,一把奪過小刀,裝進刀鞘,麻利地把小刀掛在庫克的腰上,小聲說:“王子歸來啦!”

    庫克握住腰間的小刀:“那公主呢?公主需要什麽禮品呢?”

    西琳望著庫克的眼睛,目光深情、熱烈、大膽。她看見庫克的眼睛看著前方,裏麵像飄著一層霧,夢幻般地深邃而朦朧。

    西琳順著庫克的目光看去,在前方,一位身穿黑絲裙的長發美女---那不是蝴蝶嗎?天哪!她從哪兒鑽出來的呢?原來庫克的魂被她勾走了!

    西琳一下泄了,心裏一聲歎息,小聲地對庫克說:“快追上去啊,她一會兒沒了。”

    庫克隻是滿臉狐疑地搖一搖頭。

    巴紮的嘈雜聲似乎離得遙遠。許多身著豔麗衣裙和長袍的人,影子一樣在他們身邊穿梭晃過……

    佇立在夜色中的艾提尕爾清真寺,安靜、莊嚴而肅穆。

    烏鴉坐在大寺門樓前的台階上。

    他神情安靜,一手扶著身邊放著的行囊,一手握著一隻空礦泉水瓶,一雙精明的眼睛,透過鏡片打量著廣場上的一切。

    寺前的廣場,在夜色中人影幢幢 ,不知是遊人還是一些閑人,三三兩兩,在微弱的夜光下和暗影裏遊動。

    在離烏鴉幾米遠的地方,三個鬼鬼祟祟的人,嘴裏嘰哩咕嚕在說著什麽,一邊又東張西望怕有人聽見。微弱的夜光,照見他們手上躲閃著展示的古香爐、白玉斧等器物,一個人還從蛇皮袋裏拿出一根尺多長的象牙,晃一晃,轉頭看一眼烏鴉,又將象牙塞入口袋……

    任他們拚命表演,烏鴉不為所動。

    這時東門巴紮的夜巴紮一隅,一片吆喝聲傳來。

    一團燈光下聚集著一群鬥雞的男子,在他們圍住的場子中央,兩隻勇武的公雞正在他們的吆喝聲中酣鬥。

    西琳蹲在人群前麵,像個孩子似地托著小巴,神情緊張地看著兩隻酣鬥的公雞。

    庫克蹲在她的旁邊,他不去看酣鬥的公雞和睹博吆喝的人群,而是專注地看著很投入的西琳。他奇怪地想:一個湖水一樣純淨的女孩,怎麽會對兩隻公雞的戰鬥入迷呢?他搖頭:不可思議!

    正想著,西琳說話了:“你怎麽老盯著人家?難道你不喜歡它們嗎?”

    庫克小聲說:“我很好奇,這種殘忍的遊戲……”

    西琳說話的時侯並沒有看庫克,聽庫克這樣說,才吃驚地轉過頭來:“不是啊!你不喜歡嗎?”

    庫克:“走吧。”說完伸出手去,西琳伸手讓他拉起自己。

    倆個人擠出人群,浴著夜光,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行走。

    艾提尕爾廣場,烏鴉坐在清真寺前的台階上紋絲不動。那幾個表演的文物販子頻頻看他。

    這時那個拎袋子的人耐不住了,幾步竄上台階,來到烏鴉麵前,急急小聲地對烏鴉說:“朋友,日本人嗎?韓國人?香港的?台灣的?實話說給你,這東西我們偷下的,古象牙呢!古墓裏的,要看一下嗎?”

    烏鴉不聞不問,仍望著廣場。

    那人一見,刷扯開袋子,拿出象牙,指著上麵的浮雕讓烏鴉看:“看一哈朋友,上麵什麽東西?雕刻的什麽東西?20萬,美金不要呢!給人民幣行啦唦!20萬,給你!啊喲喲,拿迴去200萬、500萬麻達沒有!”

    烏鴉仍不所動。

    那人湊上來,把象牙往他手裏一塞:“兩萬!朋友!幹柴一樣便宜哎!兩千!200塊!200塊當柴火給你!朋友,掏個飯錢啥!”

    說著話已把象牙塞到烏鴉手裏。烏鴉似被燙著一樣,雙手一撒,象牙一下掉到台階上。

    那人“哎哎哎”放開嗓門,彎腰拾起象牙,就著燈光一看,大驚失色:“摔壞了朋友!看看看,裂開了口子,哎!”說著將象牙伸到烏鴉眼皮底下,還沒等烏鴉低頭看,刷收迴來,雙手抓著象牙兩端,往台階棱上用力一磕,喀嚓一聲,象牙斷成兩截。那人叫喊起來,“這麽貴重的東西,你摔壞了,20萬賠一哈!”

    這時另兩人也一齊衝了過來,其中一人揪住烏鴉的領子,一個拎起烏鴉的行囊。

    揪領子的人揮起拳頭,目光碰著烏鴉的眼睛,手一下軟了。他發現烏鴉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光亮,讓人很害怕的光亮。

    這時清真大寺門樓裏,走出來浪子。浪子一見三個人圍搶烏鴉,搶步上來,衝那抓烏鴉領子的人就是一拳,那人跌飛下去。另兩人一下楞了,浪子劈手奪迴烏鴉的行囊,輕吼一聲“滾!”兩個人翻身逃下台階。

    浪子扶起烏鴉:“你怎麽在這兒?先前你去了哪裏?”

    烏鴉:“我來這兒等你。”

    浪子:“你真是神啊!怎會知道我在這兒?走,跟我走吧。”

    倆個人走下大寺台階,走進夜光中的廣場。

    拂曉,喀什賓館宿舍,涼台,一張小桌,庫克正伸手拿起一瓶石榴汁,將紅紅的液汁倒入靠近西琳的一隻高腳玻璃杯。

    這時東方的天際,一抹紅暈正穿透雲縫,濺射出來。

    古城的早晨有一絲寒氣,倆個人似乎已在這裏坐了一個通宵。西琳的身上披著庫克的外衣,她伸手捧住盛滿紅色汁液的玻璃杯,小聲地說聲謝謝!幾次將手伸向脖頸,欲將裏麵的掛飾取出來,卻又忍住。她隻好不斷啜一小口石榴汁以掩飾,然後目不轉睛望著那一抹絢美的晨光,臉上有一絲疲倦,又有一種癡迷的神往。

    庫克:“你一直對這座古城著迷?”

    西琳:“是!它是我的聖城。”

    庫克:“你出生在這兒嗎?”

    西琳:“感覺是。但我不知道。”

    庫克:“你一直都沒說起過你的父母。”

    西琳:“不知道父母。我、哈皮孜,我們都是校長的兒女。”

    庫克:“校長?”

    西琳:“努爾校長。他沒有雙手,一個人辦了一所藝校,收養了一千多名孤兒。他當校長,也當父親。”

    庫克:“你們的父親?”

    西琳:“是的。”

    庫克:“你迴來這裏找過親人嗎?”

    西琳:“一直找啊!可哪有呢?”

    庫克:“我們在這兒停下,一起幫你找吧。”

    西琳:“不!還是盡快尋找你父親吧。你過去聽說過這座古城嗎?”

    庫克:“小時侯聽養父說過,隻記得它是西域最古老的商貿之地。”西琳:“翻過蔥嶺,就到了國外。從2000多年前開始,它一直是通往外域的商貿要地。現在它有5個口岸,和8個國家通商。”

    庫克:“老城給我很深印象,有一種很濃的中世紀的意味。”

    西琳:“是歐亞大陸的中心。也是維吾爾文化的發祥地。”

    庫克:“啊!你聽……是什麽聲音?”

    西琳側耳細聽:“晨拜!是晨拜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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