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農居,買買提家的院子。

    院子裏燈火通明,燈光中依稀可見一篷旺盛的葡萄和幾株果樹,通往居室的紅磚甬道兩邊,種滿了鮮花。

    葡萄架下,已擺上一張長條桌,買買提四十歲的兒子和十來歲的孫女兒在往條桌上擺果物。

    條桌上擺出的幹果有無花果、核桃、杏幹、巴旦木、紅棗、酸梅幹等;擺出的新鮮水果有蘋果、香梨、甜瓜、葡萄、白杏、石榴、桑葚、紅草莓等;擺出的麵點飲料有小油饢、炸饊子、焦葉子、油果子、桃仁糕、核桃酥、酸奶子、石榴汁等。

    各種精美水果和麵點飲品,在燈光照耀下十分誘人。

    買買提把客人領進院子,再次擁抱了庫克。然後推開他一點,在燈光下仔細打量他,難掩驚喜地問:“真的是你嗎?小巴郎子? 20多年前白馬駝走的小巴郎子?那個漢族人帶走的小巴郎子?我老朋友孜亞惟一的兒子?”

    庫克一直微笑著望他。

    買買提高聲吆喝孫女兒上茶。

    熱氣騰騰的茶端上來,他拉庫克在長條桌前就坐,招唿浪子和西琳、齊洪也一齊就坐。

    都坐定了,買買提挨庫克坐下,他指著天上的星星對庫克說:“安拉在上頭!你的父親孜亞在中間!他們在上頭,我們在下頭。他們在上頭看著我們,我們在下頭想著他們。嗯,孩子, 20多年啦!原先這麽尕一點點兒的人,現在長成這麽大。今天你能夠找到我這兒來,我們能坐在一起喝這杯熱茶,都是安拉的意思!大叔我這兒嘛,高興得很啦!”

    老人拍著心口,開心大笑。

    庫克:“大叔,我從海外迴來,千裏迢迢找到了您。這之前我見到了亞森大叔、阿吉大叔、阿曼大叔,現在又見到了大叔您。”

    庫爾班:“是嗎?他們海買斯(全都)好嗎?”

    庫克:“全都好啊!看到您們每個人都這麽健康長壽,生活得這麽開心,我感到寬慰,也很感動!感謝上帝,賜給您們這麽美好的生活!隻是,我也因此更想念我的父親。”

    庫爾班:“你專程為尋你的父親而來嗎?有父親消息嗎?”

    庫克:“為尋找父親,我踏上故鄉的土地,可是一路走來,父親他在哪裏呢?沒有父親,沒有,一點蹤跡也沒有。大叔,您知道他嗎?您能給我一點點他的消息嗎?”

    庫爾班:“當然孩子。自從你父親送走你後,我們也聚少散多。他一個人,浪跡天山南北,過去的老朋友們呢,有的人歸真了,有的人像我一樣,停下來了。隻有你父親,從沒停下。但他的足跡到底消失在哪裏呢?安拉不說的秘密,我又怎能夠瞎講。我是知道他有過一個落腳的地方。可是孩子,我在猶豫,到底該不該把這個秘密告訴你呢?”

    庫克:“有什麽猶豫呢大叔?我這樣尋父心切……”

    庫爾班:“孩子,記得那個漢人抱走你時,你父親在你脖子上掛了一件東西嗎?”

    庫克:“有啊!我帶著它。”

    庫爾班:“能讓大叔看看麽?”

    庫克:“您看!”

    庫克飛快從貼身襯衣裏取出那件狼牙掛飾和那枚銀戒指,雙手遞到庫爾班大叔麵前。庫爾班拿過來,將它們舉到燈光下,仔細打量上麵的圖案,兩隻眼睛爍爍發亮。

    坐在下方的西琳一見掛飾和戒指,也一下驚訝地瞪大眼睛,湊上前來,並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庫爾班大叔讓西琳坐迴去:“坐下孩子。”他招唿兒子,指著西琳、浪子、齊洪說:“你幫我招唿好這些客人吧。”

    然後他站起來,拍拍庫克:“跟我來孩子。”

    庫克莫名其妙站起來,跟著他往室內走。庫爾班大叔又招唿孫女:“把熱茶送一壺到北屋。”

    庫克隨庫爾班穿過客廳,走廊,進到北屋,這兒是庫爾班老人的居室。

    居室簡樸整潔,靠西牆一張南北向的土炕,上麵鋪著氈毯,兩床被子整齊地疊放在牆角裏邊,臨窗的地下,鋪著一塊專供做禮拜用的小地毯,地毯上繡有經文和清真寺圖案。東牆根疊放著兩口釘了銀釘的舊箱子,看來很有些年頭了。箱子上,用絲巾蓋著一架卡龍琴,琴上方的牆上,並排掛著手鼓、熱瓦甫、艾捷克樂器,從這些古老而又磨得發亮的樂器上看,庫爾班老人是一個音樂世家。

    老人邀庫克一齊上炕,在小炕桌前坐下,吩咐跟隨進來的孫女兒倒上兩杯熱茶,然後讓孫女兒關上房門。他對庫克說:“這是我每天睡覺、做禮拜、彈琴的地方,這個屋子,別人進不來,隻有我自己。今天她沾你的光,也進來了。”老人指了指旁邊的小姑娘,端起茶碗,喝一口茶。小姑娘衝庫克甜甜一笑。

    庫爾班用當地語對孫女兒說:“去把壁龕裏那個小盒子拿來吧。”

    “哎!”小孫女過去,從壁龕裏深處捧出一隻手工繡織的小錦盒,過來雙手遞給爺爺。庫爾班老人接過錦盒,打開,從裏邊拿出一枚銀戒指,他把庫克母親留下的那枚銀戒指拿出來,一起舉在燈下,對庫克說:“過來看看,孩子,兩個一樣嗎?”

    庫克湊近前去,見燈光下的兩隻銀戒指,大小一樣,幅射狀的太陽圖案也一樣,就說:“一樣啊!”庫爾班老人又讓孫女過來,用手比劃著胸前對孫女說:“把它取出來。”

    小孫女聽明白了,立即從脖子上取下一件用線繩串著的狼牙掛飾,遞給爺爺。庫爾班老人把它和庫克父親留下的那件狼牙掛飾舉在燈下,對比著讓庫克看:“再看看它們,一樣嗎?”

    庫克一看上麵的圖案,吃驚地說:“一樣啊!”

    老人神秘一笑,長長籲了口氣。

    良久,他伸手握住庫克,舉起狼牙掛飾說:“孩子,真的是你了!你就是我的老朋友孜亞的兒子!當年一樣一樣的這個東西,隻有你父親孜亞、我、敲石頭的老阿曼,我們三個人有。至於它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麽又到了我們三個人手中?你不要打聽,那不重要。當時我們三個人在朋友中間,是最默契的歌手,安拉在上頭給我們以暗示,你的父親記下我們即興演唱的簡譜。我們一群朋友,非常快樂。你被那個漢人騎著白馬帶走後不久,阿曼一下不行了,突然走了。他一生中隻有他自己,病故前他把掛飾交給了你父親,要他記住我們金子一樣的友情。所以,你的父親,他應該珍藏有兩件這樣的東西。”

    庫克:“父親把其中的一件給了我?”

    老人點點頭,舉起銀戒指對庫克說:“至於這個呢,當時擁有它的女人很多,你爸爸的愛人有,我的愛人有,好多好多的女人都有。所以它就不是什麽稀罕物了。”

    庫克:“那父親手裏應該還有一件掛飾?”

    庫爾班:“是的,孩子。我要告訴你的,就是我守了這麽多年的這個秘密。你的父親,他還有一個女人。”

    庫克驚問:“女人!你是說在我母親去世以後,父親他又有了一個女人?”

    庫爾班:“這就是我要單獨叫你進來的原因。你母親在那場瘟疫中病故後,你父親不想讓你像他一樣,長大後在沙漠裏流浪,他讓那個漢族朋友帶著你遠走高飛,去一個廣大的世界。然後我們三個人約定,繼續遊走四方,但敲石頭的老阿曼率先走了,安拉收走了他。”

    庫克:“可我們在和田的果園子裏還見到了老阿曼啊!”

    庫爾班:“那個不是他,敲石頭的老阿曼的確走了。他走了,我們仨缺一,成了跛足的凳子,你父親和我就此告別眾朋友,各自東西。我迴到這兒來,送走了老伴兒,就停在了這裏。而你的父親去了喀什,在喀什,有一條叫恰薩克的小巷子,他認下一個老鐵匠,租住在老鐵匠堆放雜物的一間土房子裏,他在土房子裏,收了一個女人。兩件掛飾嘛,一件掛在你的脖子上帶走了,還有一件,也許就遺留給了那個女人了。”

    庫克:“那後來呢?”

    庫爾班:“後來的事情,我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你父親去了哪裏?他什麽時侯走的、怎樣失蹤的?全沒有人知道。”

    庫克:“一下就那樣……消失?”

    庫爾班:“沒了!像空氣一樣,一下沒了!”

    庫克:“明天我就起程,去喀什尋找那條小巷和那個老鐵匠。大叔,你還有話要對我說嗎?”

    庫爾班:“當然!孩子,你不知道這塊地方嗎?你屁股下的地方,它是世界上離大海最遠的地方呢!你外麵去看一下,天上的星星都還在等著我呢!你從那麽遙遠的大海那邊迴來,難道不想聽聽大叔彈唱一首當年的老曲嗎?”

    庫克難掩驚喜:“求之不得啊!大叔。”

    “去叫你大大,把我的樂器搬到院子裏。”庫爾班老人吩咐孫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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