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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當天的密談之後,大久保被坦庵先生留下用飯,席間聊閑話時提到了周防孝女阿米。大久保是把這件事當做一個趣事來講的,沒想到惹了坦庵先生好大的不開心。


    阿米姑娘是長州藩的一個貧民女子。


    六歲喪母後父親養活不起她,就把她托付給了妻子的兄弟。阿米十二歲時,因為父親患病迴到原來的家中。為了給父親看病和維持家用,十二歲的阿米白天給人舂米,晚上紡紗織布,經常幹到深夜。因為貧窮,所以夏天買不起蚊帳冬天生不起火。


    她的父親覺得這樣太拖累女兒了,因此多次想要投河自盡,但都被人及時發現救迴來了。阿米好言開導父親,就這樣,父女之間相依為命。當父親死後,阿米也沒有嫁人。今年和曆三月,六十二歲的阿米一個人走完了孤獨的人生。


    長州毛利家和幕府都對阿米進行過多次表彰,阿米死後更是以節女的身份被廣為傳揚。這件事被商人們傳到了白主,然後在鄉學討論的時候引發了爭議。


    白主實行的是普遍教育製,而且男女皆可入學,連還沒歸化的阿依努人孩子也可以到鄉學免費學習。


    奉行所不禁言路,希望能培養大家獨立思考的習慣,也是為了能在萌芽階段發現一些問題並加以解決。


    於是,有一天,某足輕就提到了阿米的事跡——沒辦法,白主太閉塞了,江戶的風聞必火。他高聲讚揚了阿米,認為阿米深守婦道、節義無雙,本來這也沒什麽,可恰巧大廳裏還有一組婦人,她們聽到了表示堅決反對。


    按照她們的說法,阿米獨立照顧病弱的父親是長州藩的不仁,你看,白主有病就可以看——雖然收錢,但貧窮的阿依努人來看病,三山先生都是少收或者不收,擱白主阿米就不會這麽可憐。


    本來歪樓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沒啥大不了的,但當時那個足輕嘴巴賤,迴了一句,“作女兒的在家就應該孝順父親,嫁人就應該孝敬夫君。”


    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當時就被一群婦人噴了個滿臉花,他還不服氣,說不過就想動手。北地的婦人都是經霜臥雪的,白主人少,孩子統一在幼稚園撫養,婦人也要出來勞作,因此個個身強體健,一動手這位就被群毆被打趴下了。


    白主和其它地方不一樣,有了糾紛不找奉行所,講理的地方是法評定所,所長是領主夫人英子。所以這個足輕最後也沒落到好,因為先動手還被罰了金——禁閉倒是免了,因為他沒占到任何便宜,先動手還被爆錘了一頓。


    此事傳開後,白主頓時分成了壁壘分明的兩派,不,三派,一派是兩百多壯男,對手是一百多婦人,兩不想幫的是孩子們。


    壯男們都表示這還有天理麽?還有法令麽?本來白主男多女少就導致婦人們比較們比較囂張,現在居然還動手打老公,這日子沒法過了。


    婦人們集體抗議,說你們還有良心麽?還講不講道理?大家一樣做事,你有俸祿我也有收入,憑什麽拿一樣的錢迴到家中我還要伺候你?你們一迴家就躺下當老爺,衣來張口、飯來伸手,你看看人家代官大人,平時是怎麽對待領主夫人的。


    直秀無辜躺槍,但看著笑嘻嘻的英子連個屁都不敢放。但白主人少事多,每天吵架也不是個事,因此他隻好召集大家共議此事。


    什麽事都講個適度,或者更明白點,別說那些忽悠人的屁話,自己做不到就別說別人。直秀原來的那個世界,半邊天的地位很高,所以他重來都知道輕重,從不越雷池一步。到了扶桑之後,他發現兒子的地位居然比母親還高,對此他已經忍耐很久了。


    但孝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之一,直秀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最起碼白主的下一代長大之前他還不敢掀蓋子。


    所以,直秀繞了個彎子,他招來兩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解決此事。


    他介紹了阿米婆婆的生平後,當眾問兩個孩子,“阿米婆婆可不可憐?”


    答案當時是“可憐了”。


    接著又問,“如果你遇到阿米婆婆怎麽辦?”


    答案是“接到自己家裏來住。”


    最後的問題是“你覺得阿米婆婆要是到了這裏,嫁人的話會不會打老公?”


    “當然要打了,爸爸每個月早就把他自己那份錢花光了,都是媽媽掙錢養家!再說,媽媽讓我們到幼稚園使勁吃肉,在家裏都把好吃的留給爸爸,打他就是愛他。”


    頓時哄堂大笑,這明顯是媽媽平時跟孩子順嘴嘮叨的,不過也是真事,奉行所的男人們都忙忙碌碌的,所以,家裏的賬目都是在鄉學識字後的老婆在管,這管賬的顛掉黑白是蠻正常的嘛。


    至於好吃的都留給丈夫,這也是真事,幼稚園全免費,吃的還賊好,所以大人都鼓勵小孩子們多吃,好給家裏省錢。


    本來白主就是男多女少,有老婆的走到哪裏都被高看一眼,而且婦人們都出來做事,真正胡攪蠻纏的很少,夫妻之間關係多半都非常融洽,所以關於阿米姑娘的爭執實際上還是起哄架秧子的比較多。


    而且大家一起鬧騰的原因還有一個,這些人來白主前大都是賤民,這好日子沒過兩年,對阿米婆婆的遭遇很有體會,鬧騰的原因就是要讓直秀出來給大家安安心,希望阿米的遭遇千萬不要在白主發生。


    直秀也隱約體會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聚眾公議,以安大家的心。


    在大會的最後,直秀提到,“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之用。所以大家一定要多提建白、努力工作,隻有白主好了,阿米婆婆這樣的事情才不會發生。”


    大久保提這件事,是想從側麵說明現在白主男多女少,希望作為勘定吟味役的坦庵先生能注意到,然後他能幫白主想想辦法。他的母親福子夫人精明強幹,把丈夫管的乖乖的,所以他一時沒有察覺到這裏麵有問題。


    小栗忠順和直秀、英子夫婦一起遊過學的,見過直秀對英子的殷切,他也剛剛緣結不到3年,對夫人道子也很體貼,所以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但坦庵先生是老派人物,雖然浸淫蘭學多年,但骨子裏還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那一套,原本直秀勾結米國商人鹹亨洋行他就有些不痛快,但因為多年來的遭遇,他也能明白不勾結不行——幕府裏的守舊人物太多,一提蘭學啥正事都能給你攪和黃了,所以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但“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喪從子”這點他是絕對認可的,當然坦庵先生和夫人相敬如賓,他也沒覺得這條有啥不對——江川家世代為韭山代官,深入民間是家風要求,世道如此殘酷,柔弱的女子不依仗男人怎麽生存?


    而且這還不是他生氣的原因,白主男多女少,女人也要從事軍勢訓練,還要出來做事,他多少能理解發生這件事的原因,但聽到直秀說“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義之用”,他再也按捺不住,這才發火,讓大久保“住口”。


    為啥呢?按直秀的話說這句話顛覆了坦庵先生的三觀,按此時的話說,這句話“有違聖人本意”。


    儒家聖人是怎麽定義“仁”的呢?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


    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子又日: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啥意思呢,孔子說:仁,就是愛護別人。仁者,(一定)是自己要站起來同時也讓別人站穩、自己要有發達也讓別人過的好的人。君子厚待自己周圍的人,那麽普通民眾就會效仿;隻要傳統不遺失,民眾就不會偷盜。


    作為幕府官學昌平黌出來的高材生,坦庵先生雖然醉心於蘭學,但骨子裏還是相信上麵的說


    法。可大久保轉述直秀的話,“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之用”,這捅破了老先生多年以來的擔心和疑問,所以他才反應這麽大。


    孔子的“仁”是從道德著手,而直秀的話是從效果出發,關鍵結合坦庵先生多年的經曆,他還覺得直秀好像說的更有道理,這它麽的就糟心了,感情自己這麽多年都做錯了?不可能吧,也許,大概,或許……


    拋開直秀參與的事不算,坦庵先生作為韭山代官,在領地裏開發水利、推廣農學,嫁接果樹和大力推逛麵包以更好地利用麥子都是他的功績,這些都可以說是坦庵先生踐行“仁”道的表現。因此,仁者愛人好像是對的。


    可在直秀的幫助下,他幹了些啥呢?


    堆積農家肥、稻田養魚還好一些,後來推廣風車、搞蜂窩煤、曬鹽、製造水泥和磚石以及煉鐵,這些可不是單純的愛人了,江川家從中漁利不少,江戶誰不知道江川家富貴逼人。從後來這些商業和生產來看,哪怕就算自己沒按好心,這些也確實是對民眾和幕府大有好處的事情。


    由此可見,就算不從道德出發,那仁也可以達到。


    這還不算啥,如果考慮到近年蘭書裏對經濟的描述,西洋諸國尤其是米國,商人的位置極高,以前還可以說是因為他們掌握了大量錢財——幕府也有這樣的大商人,自己的好友,鐵炮達人高島四郎太夫不就是這樣麽,自己將其稱為義商,可如果從直秀這句話推斷的話,西洋商人的地位來自行“仁道”——“以利及人”,反而顯得更合理一些,所謂“有付出就有迴報麽”,仁者無敵,功績到了自然地位就上升了。


    坦庵先生想的還更深入一些:他做了多年代官又深查民情,可謂是經曆了千山千水而世事洞明的智者,他都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自然有時也會反思自己的一生和反思幕府的所作所為,特別是想起天保兇作時他平定的一揆,真的是“天生貴胄”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沒有一點道理麽?


    晚宴上看蘭學後繼有人,坦庵先生就多喝了幾杯,念頭發散的厲害。


    既然在西洋商人可以因為“以利及人”身居高位,那隨著蘭學的推廣,以往卑賤的商人豈不是要翻身,那幕府豈不是要垮台?幕府垮台了,江川家怎麽辦?歐~我家也是豪商,隻不過平時是披了一層皮而已。


    但是,幕府垮台和自家以後以商人的身份自傲,這兩件事他無論如何一時也接受不了,想想就頭疼。


    大久保被江川大人一聲“住口”搞的心驚膽戰,小栗忠順也等著坦庵先生繼續發火呢,可兩個人等了半天,隻看到坦庵先生在哪裏發呆,這是什麽鬼操作?沒見過啊。


    小栗跟坦庵老先生不一樣,他一向信奉“以力服人”,“仁”是啥玩意,能吃麽?所以他對直秀的說法毫不在意,“以利及人”這不挺好的麽,給別人好處還不能算仁者?要求也忒高了吧。


    所以他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之用’,這句話好像是橫井小楠先提出來的?”


    橫井小楠作為九州名士,名聲不小,而且這位是最近的風雲人物,聽說要把蘭學和朱子儒學統合在一起,因此坦庵先生專門了解過他。


    “原來是這個大膽狂徒,直秀都被他帶壞了,大久保你迴去要好好勸勸他,這種不周密的言論聽聽就罷了,絕對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宣揚。”


    借著小栗遞過來的梯子,老先生哧溜一聲自己就過了場——不然呢?大罵自己被發配到北地的愛徒和好幫手,人家在白主幹的辛辛苦苦,幕府還不聞不問,再說了,自己也沒幾年好活,等閉眼了,愛咋咋地,徒弟贏了江川家必然還是名門,而徒弟輸了,嗯,我看這幕府再這樣下去,阻塞言路加上英才不能出頭,吃棗藥丸。


    “喝酒喝酒,老頭子火氣大,年輕人別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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