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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中旬,薩摩商船趕到了白主,而佐賀家的商船也於前後腳到達。


    和薩摩藩不同,直秀與佐賀藩的淵源頗深:直秀的老師蘭醫伊東玄樸先生是鍋島家的家臣,曾擔任過佐賀蘭學寮的學頭,當時直秀也曾做過蘭學寮的指導,並且還幫助佐賀建立了玻璃工場,在直秀未出海前兩家頗有往來。


    而佐賀藩也投桃報李,在八月時讓杉穀雍助率隊來訪,討論如何合作,杉穀走的時候還留下了七個人,都是風車組直秀以前的學生,但當時兩家的生意還沒有正式談攏,所以這些人的身份還是客將。


    因為他們的身份比較尷尬,而白主的隱私事務很多,在九月米船來訪前,這些人和商人都被奉行所趕到白主北方勘探石炭礦去了。這群人直到最近才迴來,但收獲不小,發現了大大小小幾座露天礦場,而且因為附近的阿依努人部落在兩次大狩獵中都得到了好處,所以探礦隊也沒遇到啥危險,隻是探礦過程中辛苦了一些。


    直秀其實很看重這七個人——這些人對蘭學有一定的研究,在佐賀也有一定的實踐,而且又曾經是直秀的學生,在公私兩麵都很有優勢。


    但直秀又不肯讓佐賀這麽容易就給自己摻了沙子,搞的現在隻能讓這些人在鄉學教書打醬油。


    佐賀藩這次來訪誠意很足,見麵之初就傳達了家主鍋島齊正的意見:隻要直秀肯詳細講解後膛來複槍的製造方法,除了承諾通商外,前麵留下的七個人也可以轉成直秀的正式家臣,甚至如果直秀有其它的要求,也可以談。


    講解?一提起講解,直秀就滿腦門子官司。


    前麵剛到的薩摩商隊,直秀就和相關人等講解的天昏地暗、頭暈目眩。


    和西鄉隆永一起來的除了商人,還有鐵匠和蘭醫。商人好辦,交給大久保接待,據說已經化裝後和錢屋商人到鬆前考察市場去了,但鐵匠和蘭醫,就隻能是直秀親自接待。


    西鄉對煉鐵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說起來雖然有點埋汰人,但如果實話實話這就是事實,而跟來的大匠則是談起蘭學就一臉茫然,底子太差。


    而直秀這邊也很淒慘,曾經參與韭山煉鐵的虎之助派去海外了,中濱萬次郎迴土佐探親了,有實踐經驗的隻剩下坦庵先生繩武館的幾個人,雖然白主做點出格的事還能以幕府保守頑固迫不得已來解釋,但明目張膽泄露機密、勾結外藩就是另一迴事了,所以直秀隻好親自出馬,拿出一堆書籍讓西鄉等人先補課。


    薩摩這些人的態度倒好,天天認真學習,等直秀來講解的時候能提出一大堆問題,但往往一個問題又引出另一個問題,直秀不堪其擾,最後決定,也別管什麽原理了,就按我說的幹,不要問為什麽,隻問怎麽幹。這樣安排下來,學習進度才快了起來。


    同時,來的蘭醫也因家主齊彬求子心切,唯恐有負重托,導致他對過程和原理都詢問的非常仔細,而英子貴為代官夫人,貴賤有別再加上男女有別,相處時兩邊都很痛苦。這種事情涉及到島津家的根基,直秀不敢慢待,有空就跑去給兩邊解釋和翻譯,也是異常頭疼。


    最後還是白主的醫官三山先生看不下去了,表示信則靈,醫書上也沒讓服什


    麽特殊的藥物,完全是日期計算、身體養護鍛煉之類的,你就問清楚怎麽操作好了,言下之意愛學學不學滾。


    薩摩來的蘭醫不服,提出了幾個案例,想難為難為三山先生和英子,但三山先生是西博爾德的學生,扶桑目前最正統的科班蘭醫,如果不是被幕府通緝而四處逃竄,名聲未必在作為三大蘭方醫的玄樸先生之下,而英子除了跟二宮稻學習過,還在米國正式上過醫學院,加上直秀給開的金手指,專攻婦科和育兒,造詣匪淺,兩人懟的薩摩蘭醫開始懷疑人生,直秀這才脫離苦海。


    現在佐賀又要直秀詳細講解後膛來複槍的製造方法,雖然聽講的是以本島藤太夫、杉穀雍助等專業人士,但直秀還是有點肝顫。


    為啥呢?原理相對好說,佐賀這些人暫時問不出什麽精深的問題,邏輯能圓上、道理聽著是那麽迴事就好了,可其中加工涉及到機床和化工,這事就不好辦了。


    在原本直秀的世界,直到1856年扶桑才引進第一台機床——毛斯德雷腳踏車床。如今雖然勝義邦等人在韭山逆天,根據直秀帶迴來的機床仿製成功,還送來白主向直秀炫耀,但對直秀來說毛用沒有。


    加工軍械的機床,需要穩定的動力,韭山煉鐵所可以靠直秀帶迴來了的蒸汽機帶動機床,但白主不行——倒不是沒有機床,直秀特意讓米船捎迴來的機床和蒸汽機就在倉庫裏,但現在缺石炭,蒸汽機根本開不起來。


    九月米船倒是留下的一些煤炭,但都在大狩獵中都熬製鯨油和加工肉類了,當時就不太夠,還用了很多木柴。另外領隊約翰還要留下一些防止意外,雖然可以在那霸加煤,但遠洋航行不謹慎可不行。


    白主的石炭礦還是最近佐賀風車組的武士勘探的,根本沒來得及挖掘,所以石炭在白主是緊缺貨物。


    直秀早知道這些,他用後膛來複槍的製造就是想引誘佐賀和薩摩發展煉鐵、化工和機械製造,因此他私下做了準備,一切都是為了今天。


    他把本島藤太夫、杉穀雍助等人拉到工場,看了看機床,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演示到此為止。其實以白主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製造後膛槍和銅彈殼,甚至連火藥都無法生產,甚至蒸汽機都不能拿出來——因為幕府還沒有仿製成功,直秀無法解釋來源,所有這一切實際都是蒙人的。


    本島、杉穀當場嘩然,徹底不幹了。


    “後膛來複槍好不好用?”但直秀胸有成竹,對此早就有預案。


    “極為犀利。”上次直秀雖然沒給樣品,但杉穀還是親手放過幾槍的,沒有親身體驗,他也不敢和家主匯報啊。


    “佐賀以煉鐵成功而一躍成為強藩,但也不是一蹴而就怎麽簡單吧?”


    本島、杉穀不得不又點點頭。


    “後膛來複槍和銅殼彈是西洋最新技巧,不是那麽容易製造的。”


    對這點,佐賀兩武士點點頭又搖搖頭,表示服氣又不服氣——服氣的是,他們承認這兩樣是好東西,製造也很困難,不服氣的是直秀把他們騙到北地來,不能製造白主拿什麽和佐賀交易?


    直秀壓根沒有戲耍佐賀的心思,他把兩人請迴到自己的木


    屋,詳詳細細地介紹了基礎工藝和加工方法——上次給的是結構圖和化合物的反應式,至於怎麽製造,語焉不詳,一筆帶過。


    其實,光是後膛槍的話,完全可以手工製造,就是拉膛線麻煩了點,但也不是毫無辦法。佐賀拿到設計後也曾經組織人討論,大家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太厲害了,如果純手工製作的話,一年佐賀也造不出幾隻,而且根本造不出火帽,槍造出了也沒用,這才決定讓本島藤太夫跟著杉穀雍助再去一趟白主,白主既然有實物,那是怎麽製造出來的呢?難道幕府現在厲害的這種程度,沒聽說啊。


    直秀把前前後後給兩個人捋了一遍,兩個人倒是明白直秀確實是沒有藏私,說的條理分明、綱舉目張、清清楚楚,但他們當場就泄氣了,這需要蒸汽機、需要機床、需要化合物,看起來完全沒戲啊。


    輕易得來的未必沒有好東西,但更多美好的事物需要經過艱苦的努力才能得到,成就和幸福也同樣如此。


    “外國人にできて、われわれにできないはずはない。金は惜しくない。研究を重ねて必ず成功させよ。”直秀試圖用言語鼓勵兩人振作起來。


    本島和杉穀聽了直秀的話大驚失色——這句話的意思是“外國人能有,我們也能有。錢並不可惜,隻要努力反複研究,就一定能成功。”


    原本,這句話是直秀原本世界裏佐賀家主鍋島齊正鼓勵本島等人努力建造反射爐時說的話,當時反射爐反複失敗,耗費大量錢財而看不到希望,家臣們都喪失了信心,本島藤太夫準備自殺謝罪,齊正為了鼓勵大家說了上述的言語,最終佐賀在扶桑第一個建成了反射爐。


    但在這個世界裏,因為直秀的原因,第一個成功建造小高爐和發射爐的是江川坦庵領導的韭山煉鐵所,而佐賀則慢了一步,但因為底子厚,加上能到韭山學習的原因,佐賀的煉鐵建造很順利就完成了,因此不用家主齊正特別鼓勵。


    聽到這番話,本島和杉穀大驚失色,這是因為直秀在話語中完全拋開了門戶之見,暗示扶桑人應該作為一個整體團結奮進,這在此時是非常難得的。


    本來佐賀一方對交易非常警惕,隻是因為和直秀有多年的交情才能勉勉強強進行,但一直搞不懂直秀的立場,對合作從上到下都抱有疑慮——難道直秀想自立或者坑害佐賀?但白主地小人稀,根本看不到自立的希望;而之前直秀也確實幫助了自家很多,找不到直秀坑害佐賀的動機。


    也許是幕府的命令,但幕府和直秀能從這裏麵得到什麽?


    佐賀雖然搞點小動作,但大體上很恭順,而且石高並不是最多的外樣大名家,幕府完全沒必要如此費事——此時幕府威望很高,如果直接開搞佐賀一點反抗餘地都沒有。


    但今天聽了這番話,本身就是開拓者的本島和杉穀覺得有點明白了,佐賀是長崎禦藩,對直秀一直表示出來的對西洋諸國入侵的擔心甚為讚同,對比剛才的話,原來直秀這是心懷天下啊!


    至少在這一刻,在座的三人,包括佐賀的本島和杉穀以及町奉行大久保,都能感到直秀的誠心正意,因此大家都俯下了身子,鄭重地給直秀行禮,人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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