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母後欺負了她嗎?」朱英榕小聲問。


    展見星蹲下/身來,她沒有告訴過朱英榕她和錢太妃有舊交,因為從前以朱英榕對錢太妃的排斥,她找不到機會,草率說出,隻會將這個孩子推得離錢太妃更遠。


    而現在,這個開口的時機終於到了。


    她先給予了一句公允的迴答:「皇上,先皇後一人辦不成這樣的事。」


    而後道:「皇上,您知道嗎?如果不是思念您,太妃娘娘不會拚著性命想迴到宮裏來……」


    她不是個會講故事的人,說不出多精彩紛呈的詞句,此時說起來,也不過平鋪直敘罷了,但朱英榕聽得唿吸都屏住了,待終於迴過神來,看見展見星向他遞了一條手帕,他接過來下意識往臉上一抹,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淚。


    他說不出話來,腦中隻是閃過父親生前曾想將他交給錢太妃撫養,他不願意,先皇沒有勉強他,而是百忙之中親自養了他一段時日,對他種種縱容之處,現在想來,便是因為曾經默許了將他從生母身邊抱走,後悔中包含了愧疚。


    「我,朕想見一見太妃。」朱英榕沒有想很久,他迴過神,把正確的自稱找了迴來,也再壓不住鼓動的心緒,淚眼裏閃著光,臉頰都紅潤了起來。


    展見星笑起來,起身:「皇上想去便去,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都可以向太妃娘娘詢問。」


    「嗯!」


    朱英榕一點頭,就往外跑,外麵的內侍忙追著他:「皇上,鞋子,您的鞋子還沒穿好,仔細摔跤——」


    展見星更覺失笑,她跟著走出去,望著殿外晴朗天空,舒了口氣。


    天子錯位的這一段過往,不可能永遠拖延下去,這個時機在大局上算不上好,但能早點將這個瘡疤揭破,讓它早些愈合,不見得是件純然的壞事。


    ……


    朱英榕一去,剩下的半天就再沒迴來。


    他未親政,在不在前朝也無甚要緊,直到第二天,才又來到文華殿,一來就找到展見星,把她叫到身邊道:「展中允,朕去見過太妃娘娘了。」


    展見星覺出他有許多話想說,便未開口,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朱英榕迫不及待地說下去:「太妃娘娘說了不怪朕,她還說了許多話,說朕小時候的事——其實不多,母後不許她接近朕,她費好大功夫,才打聽來一些,朕那時候什麽也不知道,唉。」


    他有點歎息著,但這歎裏又帶了十足的歡喜,這份冰釋來得太及時,極大地填補了他心中親人盡逝的傷痛,他沒有了父親,沒有了汪皇後這個嫡母,可是他還有生母,他不那麽孤單了。


    「太妃娘娘還把二弟叫來給我看了,從前母後看我很緊,我和二弟也不熟,都沒說過幾句話。」朱英榕又道,「太妃娘娘說,二弟眼睛眉毛都生得像我,我一看,真的像。」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沉浸在忽然重獲兩個親人的滿足裏,「——就是二弟年紀小,鬧騰了些,滿屋子亂跑,太妃娘娘都拉不住他,急了要拍他兩下,二弟就滿口喊‘娘’求饒,太妃娘娘就拍不下去了,跟朕說,讓朕以後好好管他。」


    「其實,其實,」朱英榕的聲音終於低了一點下去,「朕聽見二弟那樣叫,朕也想——但沒有說得出口,朕走的時候發現了,太妃娘娘有點失望。」


    展見星聽到此處,鼓勵他:「皇上,別著急,慢慢來,太妃娘娘能理解。」


    朱英榕點頭:「嗯,太妃娘娘也沒有說什麽。」他又想起來件事,道,「展中允,太妃娘娘說了,這件事多虧了你,如果不是你,她等不到見朕,想朕升你的官——」


    展見星忙道:「不可。」


    朱英榕奇怪道:「為什麽?」他又解釋,「你別多想,朕不是聽太妃娘娘的,她也沒有逼朕,隻是情緒太激動了,才順口說的話。朕答應,是朕自己也願意,你做朕的屬官這麽久,屢次規勸朕,朕知道你是個正直之人。」


    展見星搖頭:「多謝皇上誇讚,但正因如此,臣不能以此事幸進。且臣在中允任上未滿三年,也不當就此升品。」


    朱英榕打量了她一下,見她態度堅決,才作罷了,不過道:「那就等你任滿了,朕肯定記著——」


    「皇上,汪老夫人和汪國舅在午門外遞牌求見。」


    殿外有宮人傳報,朱英榕本來滿麵的柔和,幾乎是瞬間凝沉了下去,脫口便道:「他們還好意思來見朕!」


    宮人尚不知他何出此言,躬著身不敢應聲。


    朱英榕往外走了兩步,隻覺心裏怎麽想怎麽堵得慌,半自語道:「外祖母來還不夠,舅舅也來了,分明是知道了外麵傳的話——哼。叫他們進來。」


    他忽然又想知道汪老夫人和汪國舅還能來和他說什麽,念頭變得也快,又改了口。


    宮人抹了把汗,方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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