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行進的馬車之上,幾個年輕人正閑談討論著近幾日的新鮮事。


    一個瘦高個的漢子說到:“唉,諸位你們聽說了沒有,最近蜀中出了一個什麽張女俠,一個人就把天鷹武館二十多個全土匪都屠光了,那可真是相當厲害。”


    另一個精壯的漢子附和到:“是啊,沒想到武維鋒居然就是巴蜀第一大盜,還有那個家夥一打二十是真的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謠傳。”


    這時角落裏裏的一個臉都快圓了的胖子唱了個反調:“我家就是住在隔壁縣的,我可以證明確實是真的,就是說真的,我覺得殺了還不如不殺呢,雖然武維鋒是土匪但是平常對我們還是很好的,更像個大善人。”


    這時,他旁邊坐著的一個臉上帶著麻子帶著兩把刀的人,用傻啞的嗓音說到:“他晚上去劫殺那些有錢的人,白天就拿這些帶著血的錢來開宴席接濟你們。他平日裏蒙騙那些徒弟來拿學費,一遇見名人做客便拿不到其中一成的錢來結交他們留一個仗義疏財的美名。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賬想要讓你們覺得他好,那簡直太容易了。”說這話的人自然是是張念心,昌明縣事發後,她因為對朝廷官員處私刑,被各州通緝。她當時身受重傷,不得已之下,她又像在江陵那次一樣,用香在自己額頭上點了兩個麻子,又用炭火熏啞了自己的嗓子,打扮成男人模樣,用他在天鷹武館撿的一張身份文書,化名柳翎,混了出來。而這兩馬車上,加上他一共四個人,那個瘦高個叫宋英,旁邊那個壯大漢叫宋泉,是他的哥哥,至於那個胖子叫吉大富,最近由於府兵日漸崩壞,聖上下令命各地州府改以募兵製不缺軍隊人數,這一下頓時興起了大唐各地的從軍熱,唐朝著名的邊塞詩人,如:王昌齡,高適,李益,王之渙人都是在募兵製興起以後才形成了自己描寫邊疆的詩文風格。而這群人自然也是懷著殺敵報國之心去隴右從軍的良家子,張念心見與他們順路便一齊坐車前往。此刻見那個吉大富說自己不該殺武維鷹心裏頓時來了氣,便出言反駁了他。


    吉大富聽他這麽說,無奈到:“唉,柳兄弟你是個文化人,我說不過你,罷了罷了,你說什麽都對。”


    宋英這時候接著說到:“你看你那副樣子,都快成了個球了,指不定在他武館蹭了多少頓飯,飽了嘴福,難怪要替他說話。”


    他這一說,把全馬車的人都逗笑了。“哈哈哈哈哈。”


    待眾人止了笑聲,張念心向宋英宋泉兄弟二人問到:“唉,你們真的是親兄弟二人嗎?”


    二人點點頭宋英說到:“我是大哥,這是我二弟宋泉,我們二人是一齊到隴右從軍的。”


    張念心疑惑到:“啊?你們兄弟倆一起去從軍,誰留在家中務農照顧父老啊?”


    宋泉不在乎的說到:“嗨,沒事我父親和二叔身體硬朗著呢,少說還能活三十年。”


    張念心又問到:“那你們兩個都上了戰場,如果出了意外,誰來傳傳宗接代啊?”


    大哥宋英這時候有些不滿了,“喂喂喂,柳兄弟,別人家孩子從軍都祝他功成名就,早去早歸,你怎麽還帶咒別人的。”


    宋泉拍拍胸脯喊到:“對呀,西邊那幫可惡吐蕃人就是群喂不飽的餓狼,我們大唐年年給他們和親他們還是年年進犯。這一次我們從軍肯定要在戰場上好好殺殺他們的威風,我就是死之前也要拉他幾個吐蕃蠻子當墊背的。”


    宋英也跟著喊到:“對,我們臨近的幾個縣前幾天又遭了那群吐蕃蠻子的殃死了好幾千人,這一次我們去隴西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宋泉更加情緒高漲的喊到:“對,血債血償,我要是皇上啊,對這群畜牲不如的家夥,每年還和個什麽親啊,早就派個幾十萬大軍把他們那什麽草原給碾平了。”


    吉大富此刻卻潑了他們一盆冷水:“得了吧,兩個在屋裏連分地都搞不太明白的家夥。幾十萬大軍?你們數得過來嗎。”麵對吉大富的冷嘲熱諷,宋英宋泉兄弟二人和他吵了起來。


    聽著他們那些言語稚嫩的爭吵,張念心偷偷笑了幾下。然後趁著他們爭吵的這段時間,張念心打開了裝信封的包裹,快要到隴右地界了,他也該看一下這些信的收信地址了。打開了包裹了足足有五層用來防水的油紙,張念心傻了眼,隻見這些信的信封很多都被血跡沾染,時隔多年,早已滲入信內把自字跡和收信人給粘住了。張念心頓時頭疼無比,心中埋怨到:“老爹呀,老爹我走之前也不告訴我他們詳細的住址,這字都被血給弄模糊了讓我往哪兒送啊?”說著打開一封信,想要從中找到一些有關他地址的線索,“十月,天氣轉寒,糧已盡,戰為止,請家中速派人送來幹糧衣物。”默讀完上麵的內容張念心不禁感動啊有些疑惑,曾經是軍戶的她是知道府兵從軍的規矩的:每次出征前,需自備軍械糧草,到了駐地後剩下的長槍和鎧甲以及糧草由官方補足。也就是說,除了開始去駐地帶的東西,剩下的都是由官方一力承擔的。而到了駐地後,再寫信催家裏人給東西,完全不合理啊,因為這些東西一概是要由朝廷支出的啊。難難道說朝廷沒把剩下的補給他補齊嗎?想到這裏張念心又翻閱了好幾封信,“十一月,錢糧已斷,求家中速寄來米糧。”“十月,營中醫藥匱乏,求家中速寄來金瘡藥”“十二月,天氣轉涼,雙手潰爛成瘡,求家中速寄來冬衣。”隻見這些信中向家人禱念的沒幾封,幾乎都是戰時向家裏索要物資衣服的,而且每封信的字裏行間中都透露著絕望,似乎家人的那些錢糧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如果寄不到他們手中他們就會死了一般。這下弄的張念心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了,一兩個可能是出了些許失誤,這麽多人的兵糧沒發到位而且還是戰時,督糧官的腦袋不想要了?再聯想到自己幼時他們家中那一片軍戶的土地逐漸被刺史聯合一些富人吞並致使他們家中生活日漸艱苦,張念心底下頭來,若有所思…


    數月馬車行到梁州,張念心就與他們不同路了,宋英宋泉一行人直接去鄯州報道,張念心還要沿路找一下父親當年的老戰友,於是一行人相約在隴右節度使駐地鄯州迴合。由於吳健生暗中讓李玄通寫信勸信王李攸和宰相張說聯合,太平公主一黨被提前誅殺,因此李隆基的很多為政舉措都提前上台,例如明明在開元二年(公元714年)才設立的隴右節度使今年就設立了,不過由於左武衛大將軍郭知運已經前往北庭都護府協助湯嘉惠防備隴西去了,因此這個時候實際管理隴西的是他後來的繼承人王君毚(chan)。


    一和他們分開張念心就趕緊換迴了女子裝扮,而且還是獨孤鳳送給她那件紫衿青底長裙,,梳洗打扮一番後直奔了梁州治所南鄭,其實張念心她很討厭打扮成男子,但是奈何她一個女子在外奔走不這樣打扮會吃很多風塵,因此不不得不經常這樣。如今離開了危險之地,她的傷也漸漸好了,便釋放了自己的天性,畢竟沒有哪個女子是不愛美的。一入南鄭,隻見這裏雖然沒有成都那麽繁華,但畢竟也是人口十多萬的一州治所,還是十分繁華的,此刻正是正午,大街上熙來攘往很是熱鬧。張念心頓時來了興致,在裏麵西逛東逛的,她屠了天鷹武館後,在裏麵搜出來五百多兩銀子的現銀,可惜她當時身受重傷,隻拿了三百來兩,和一些珠寶,因此現在的她手頭也寬裕了不少,當然,她是不可能帶著一大袋子銀子去買東西的,畢竟唐朝很多地方錢荒,那銀子結賬根本不可能找的開,於是她索性把大部分錢的放到縣中的洪通櫃坊裏換成了憑信,等到了隴右再兌迴來。(櫃坊類似於後來的錢莊,交子鋪)仔細在大街上逛了半天,張念心最後還是隻買了些幹糧和金瘡藥還有一些其他的必需品,沒辦法,後麵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她實在是不敢亂花。不過,錢不敢亂花,飯總是要吃頓好的,自從離開獨孤家以來,她已經風餐露宿四個多月了,連年都沒過好。此時怎麽能不給自己好好補補呢,找了個臨街的酒樓坐下,她連點了:冷胡突鱠(帶有魚肉的片湯)、醴魚臆(甜味魚胸)、連蒸苲草獐皮索餅(獐肉餅)、槐葉冷麵好幾個菜,然後再上了盤餃子。這些菜張念心以前聽都沒聽過全都是她在獨孤家過年的時候才知道的。


    “唉,客官,你的酒來了。”


    “好,小二,你下去吧。”


    上齊了菜,張念心頓時風卷殘雲般的吃了起來,那與打扮長相不符的吃相引得旁邊的食客側目觀看,後來連張念心也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學著獨孤鳳的模樣細嚼慢咽起來,張念心一邊品嚐著佳肴,一邊測耳細聽著她前麵那兩個文人打扮的食客在天南地北的聊著什麽。


    “王兄,你可知最近洛陽城裏新出了個什麽吳學士,以一首江雪名傳洛陽。”


    “哦,嚴兄,什麽詩啊?名傳洛陽,誦來聽聽。”


    隻見那姓嚴的書生緩緩誦到:“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聽說,他在漢水上便是用這首與信王之子相識的。”


    姓王的書生聽罷想,一拍大腿興奮到:“妙啊,果然是好詩啊。”


    張念心聽著卻是一口水噴了出來,心中暗道:“姓吳?漢水?信王世子,該不會說的是吳健生那個神神叨叨的家夥吧?你和信王相遇的時候狼明明狽不堪,差點命就沒了,哪來的這般瀟灑從容作詩吟賦啊?不過想不到他還有幾分本事,這詩做的挺有水平的。喝玩酒後張念心又拿出那幾封帶血的家書細細查看起來,希望能從中看出一些線索。這時,街拐角處傳來的幾聲嗬斥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談頭望去,隻見一個富家公子正在斥責一個瘸腿老人擋了他的路,期間他的兩個下人還上了拳友,那老人似乎眼睛不太好,隻是柱著拐杖一邊摸索著一邊求饒。“唉。”張念心看罷歎了一口氣,迴過頭繼續看起信來。她不是冷血無情之人但是在天鷹武館那次出手,弄的她身受重傷而且現在還是犯人之身,對於一個和她沒有絲毫關係的人,她真的沒必要再逞英雄了。這時,信上的一行字呈現在她的眼前:“我右腿已斷,左眼失明,預計會在今年五月歸家。”頓時,張念心的腦袋如被千鈞巨錘砸中了一般。


    又慌忙往嘴裏填了一口菜“小二,這些菜先別收,我待會迴來接著吃。”說著扔下兩吊銅錢,掀起裙子從二樓一躍而下,穩穩當當的落在了地上,腳鋤地的一刻張念心心中立時有些奇異的感覺奇怪:“唉,為什麽感覺身上輕飄飄的,難道是素問經的功勞。”


    “我去你的,”那提著鳥籠的錦衣少爺一腳踢開那老人怒到:“日你個龜兒子,晃兮糊兮的居然把老子滴鳥都給撞跑了,本少爺今天就要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一個人漢中人說四川話?)說著提起拳頭就要往他身上打,這時一隻手拽住了他的胳膊,那公子扭頭一看,攔住他的居然是一個衣著華美,相貌清秀的姑娘,頓時怒氣全消,笑到:“呦,你這個粉子長得還挺得勁嗎?跟我去被窩裏鬥上兩下。”


    張念心沒有理他,而是默默走到那倒在地上求饒的老人麵前,掀起他的手臂一看,隻見布滿老人斑的胳膊下赫然呈現著兩道弓弩留下的箭傷,手掌虎口處有一層厚厚的老繭,顯然是長期在戰場廝殺留下的。聯想到之前在書信上所看見的:眾多府兵的將士在前線饑寒交迫,奮力與異族誓血廝殺,而如今活下來的卻落得這番當街受人欺的下場,張念心頓時感覺胸中有一股無名火要發作。她扭過頭來的對那個富家公子破口大罵到:“他媽的,你敢欺辱保衛邊疆的軍士。”說著不顧自己還穿著裙子,揮起拳頭朝那公子打去,不到片刻那三人便被打的倒地不起,而那為首的富家公子更是被揍成了一個豬頭,還被打掉了一顆門牙。


    張念心朝著他們吐了一口水,橫眉冷眼到:“呸,滾,別讓我再看見你們。”那三人頓時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張念心連忙轉身小心翼翼扶起那個老人,柔聲到:“老先生,你沒事吧。”


    “哈,”那老人露出一口大黃牙,笑到:“沒啥事,洮河我都趴迴來了,難道還會栽在自己家門嗎,到是姑娘你呀,在這要小心點,那個姓沈的公子哥在這一帶很是有勢力。”


    張念心見他麵黃肌瘦,瘦骨嶙峋,顯然這幾年過的很是不好,鼻子不禁一酸,笑到:“走,我帶你去補補身子,我們邊吃邊聊。”


    酒樓上,那個衣衫襤褸的老兵,坐在椅子上大快朵頤,其吃相難看程度比張念心剛才有過之無不及。


    “老先生,您慢點吃,沒人和你搶。”說著取出又一吊銅錢,喊到:“小二,再上隻燒雞來。”


    待那老兵吃的差不多後,張念心取出一封信遞到他跟前說到:“老先生,你叫易順華,曾經是隴右玄戈營的兵吧?”


    那老人一聽,頓時停下了碗筷,左邊那隻已經多年看不見的眼睛裏似乎冒出了一絲光芒。


    張念心接著說到:“這封家書應該是你的吧?”


    易順華頓時慌張了起來,擦擦嘴,雙手顫顫巍巍的接過那封信,雖然他不識字,但是當這熟悉的字跡浮現在他麵前,心中仍然無比是激動,右眼頓時落下一行清淚,他望著張念心結結巴巴的說到:“這,這,這是我們全營兄弟突圍前一夜留下的家書,當時我們互相抄閱了幾份,約定好誰沒掉腦袋誰就替我們把家書帶迴去。你,你,你是誰的丫頭?老王的,老周的,還是錢大個的?他們還活著嗎?”


    張念心聽他這麽說,麵帶傷感,明白了父親為什麽要在自己逃亡前鄭重把這幾封家書交給自己了。“唉,玄戈營校尉張昭武,是我的家父。”


    易順華聽到這個名字,愣了一會,突然,在旁人異樣的目光中在張念心麵前跪下大笑到:“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張將軍沒忘了我們。”


    張念心連忙把他扶起來,笑到:“他一個八品的宣節校尉,算什麽將軍啊?您呀,真會給他戴高帽。”


    易順華坐了起來,似乎年輕了二十多歲一樣興高采烈的說到:“你呀,是不知道你父親當年帶我們在戰場上殺敵的時候是有多英勇。”


    “嗨,他當年在戰場上有多英勇我不知道,就知道他沒在家那幾年我過得很是淒慘。唉,對了,我父親對我說這信上的人大多都站死在乘風嶺了,您是怎麽活下來的?”


    易順華一皺眉,說到:“這個,可說來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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