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建議你們徹底放下它吧。你父親說得對,在人類處於絕境時那是必要的冒險;在和平時間那就是不必要的瘋狂。何況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幹。”他看著大家,“希望你們接手這件事,證實或否定它吧。”


    姬繼昌這次絲毫沒有猶豫,“沒說的,我們幹!楚叔叔,謝謝你給我們這份榮幸。”


    楚天樂隨意地擺擺手,笑著說:“如果認為可行,那就把這個消息捅給你爸,讓上帝之鞭再唿嘯作響吧。你們要抓緊時間,用出吃奶的氣力,盡快把它搞出來!有了它,‘諾亞’號就有救了。”


    眾人笑著說:“好啊,讓那條鞭子再響起來吧。其實我們已經對他的鞭抽上癮了,離不了啦,一個月不挨抽,皮就發癢。”


    “好啦,今天的正事已畢,你們去山裏玩兒吧。昌昌,你把這件事理一下,理出一個粗線條的框架。再過三天是中秋節,到那天歡迎你們還來山中玩兒,順便把你們的框架給我講一下。”他似乎隨意地說了一句,“也許,我會請你們再做一件事呢。”


    八個人都敏銳地領會到最後這句話的分量,他們的目光之炬再次閃亮。大家把激情和亢奮先收藏在心中,八人中的男性輪流背上楚天樂,女性輪流背草兒,大唿小叫地進山遊玩,去觀賞魚阿姨文章中提到的各個景點,像一線細流串起來的水潭啦,潭裏的柳葉魚啦。魚樂水看著丈夫恬淡平和的表情,心中十分欣慰。


    六位船長立即通知秘密行動的成員:那件事暫停,等候通知。然後是三天狂熱的思考和準備。姬繼昌剛剛得出結論,就提前悄悄通知了鐵哥們兒康平,因為,如果這個理論被證實,康平的工廠就不是二十三年壽命,而是與天地同壽了!康平歡唿雀躍,說:“這個美夢如果成真,你還是我哥,我一輩子不爭了!”想想又補充道:


    “嬰兒宇宙計劃肯定要pass了,但那個太空集體婚禮照舊進行吧,所有人力費用我都包了!”


    姬繼昌笑著答應。


    三天後,八個人再度進山。徐嫂已經補充采購了月餅水果,這次準備得更豐盛。八個人陪著草兒瘋了一會兒,把院中石桌上擺的月餅、石榴、花生、瓜子一掃而光。姬繼昌說:


    “楚叔叔,我該向你匯報那個框架了,不過咱們還是到老地方去說吧,在那兒賞月更為雅靜。而且,”他笑著說,“我覺得那兒的氣場特別適合思考。”


    楚氏夫婦笑著答應,於是,一夥人照舊背上楚天樂和草兒,歡笑著向山腰攀登。一輪明月照著空穀細流,照著懸崖上斜生的鬆樹,也照著空場中那個鬆木柴垛。馬鳴指著圓月遐想:


    “要是泡利先生那次激發的威力圈再大三千千米,月球就會完全消失,變成一個巨大的球形薄盤。那今天的風景就大不一樣了。想想吧,一個足以遮蔽半個天空的大月亮,和太陽一樣明亮!”


    卡普德維拉說:“你說得不全麵。滿月時它會無比明亮,但如果不是月圓時分,亮度反倒會減弱,因為薄盤形的月亮在斜向陽光照射下隻是一條長長的弧線。人類最好想辦法把月亮背部轉過來,到那時,嗨,一個巨大的凹麵反射鏡,月光將比陽光更強烈!”


    習明哲說:“轉過來的話,用望遠鏡就能看見巨碗中那三個人。”


    提到三位死者,大家不由得傷感起來,但傷感的基調是悲壯。凱賽琳提議為他們默哀,大家響應了。默哀之後,田咪笑著說:


    “其實我很羨慕他們的,那是科技時代的馬革裹屍。特別是康不名爺爺,我看過他不少作品,他一直是一個激情澎湃的大男孩、老頑童,始終堅持英雄主義理想。能有那樣一個很科幻的墳墓,稱得上死得其所了。”


    姬繼昌讓大家停止閑侃,開始向楚天樂匯報他們定出的框架。這些天他們完成了理論計算,預計激發能量提高到十萬億電子伏特時就能激發出標準真空的湮滅;至於疏真空,激發能量隨其“疏”的程度而不同,但不超過十二萬億電子伏特。這個能量級別當然不容易實現,但也並非高不可攀。他們打算在三年內啃下這根硬骨頭。其他工作相對容易,因為已經有了雄厚的技術基礎,有了四十艘蟲洞飛船的建造經驗,隻要突破十萬億電子伏特的瓶頸,再用三年時間就能製造出實用型飛船。僅僅三年啊,遠遠超過人類最大膽想象的億馬赫飛船就要實現了!直到現在,他們也恍如夢中。可惜的是,雖然屆時人類將擁有億馬赫的交通工具,卻沒有同樣速度的通信工具,通信將遠遠滯後於交通。人類社會又得迴到電波通信之前的時代,得靠郵馬車(億馬赫飛船)傳送遠方親人的信件。這個難題的解決隻有等下一個科技突破了,比如量子瞬時通信。


    楚天樂對這個計劃進度沒有提出異議。姬繼昌又說,他已經同父親談過,父親立即和scac作了溝通,因為下一步開發仍然需要後者強大的資金支持。“你猜怎麽著?”姬繼昌開心地笑著,“scac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一點哏都不打。後來,現任首席執委德比羅夫上將甚至特意向‘樂之友’表示感謝!因為有了這個計劃,scac就不會再被解散了,安理會根本不再提這個茬兒了!”


    楚天樂和魚樂水也都很高興。楚天樂說:“好啊,這是件大好事。這幾十年來,scac和‘樂之友’的合作一直很好,算得上是一家人了。可惜阿比卡爾沒有看到這一天。”


    “對。民眾都說,‘樂之友’再加半個scac是世界的實際領導,為此,安理會一直吃醋。而且,隻要開始億馬赫飛船的開發,這種政治態勢還會繼續保持下去。”


    姬繼昌說的是實情,但楚魚二人都沒有接這個話頭。


    “我們的框架就匯報到這兒吧。楚叔叔,上次你曾說過,你在億倍光速飛船之後還想讓我們幹一件事。我們對此可是迫不及待!”楚天樂笑著點頭,姬繼昌搶先說,“不過,這兩天我們也想到一件事。要不我們先說吧,看與你說的是否是同一件事。”


    “好啊,你先說吧。”


    “那件事是田咪最先提出的,就讓她說吧。”


    田咪是個圓臉龐的小姑娘,長得像個可愛的貓咪。她今年二十歲,是七人中年齡最小的,但她十九歲就當了姬船隊的一名船長,自有其不凡之處。她笑眯眯地說:


    “我那天的提議是——環宇宙航行!就像麥哲倫那樣,以一次環宇航行來驗證愛因斯坦的超圓體宇宙理論!”她看看大家,解釋說,“其實這不是我的首創,而是康不名爺爺的,就是在月球上犧牲的那個老人家。他曾以環宇航行為主題,寫過一篇熱情激揚的小說。小說中,飛船的名字就叫‘誇父’號,和我曾指揮的那艘船同名。”她笑著更正,“其實話得倒過來說,是因為我看過那篇小說,才建議把那艘船命名為‘誇父’號的。不過,康爺爺筆下的環宇航行隻有一對夫妻船員,寫得太兒戲了。怎麽可能呢,一次宏偉的史詩式的航行隻有兩個船員?”她笑著指指月亮,“希望康老的在月之靈不要介意我的吹毛求疵。”


    姬繼昌打斷她,“別扯遠了,迴到正題。”


    “好,迴到正題。眾所周知,目前人類已觀測到一百三十七億光年的宇宙深處,假如它已經是宇宙邊緣,那麽對於一個超圓體宇宙來說,環行一周就是兩個一百三十七億光年的相加。乘坐億倍光速飛船來環遊,雖然沒有相對論時間效應造成的壽命延長,也不過是幾代人的事,以當前健康醫學的爆炸式發展,說不定一代人就能完成!而且其中還有一點最令人興奮——康爺爺寫的小說裏,一對宇航員夫妻在有生之年環遊了宇宙,但飛船外的時間仍是以百億年計,等他們迴到原地球所在的方位,宇宙已經毀滅了。但如果用我們的新飛船航行,船內船外的時間是一樣的,飛船環遊宇宙後迴到地球,地球也不過是25世紀!也許我們的親人還在世呢。”


    這群科學雅皮士沒有歡唿蹦跳,但他們眸子中是極度的喜悅,理性的喜悅讓他們酩酊大醉。草兒奇怪地問媽媽:“媽媽,這些叔叔阿姨怎麽了?你看他們個個搖頭晃腦的。”


    這句稚語引發了一波大笑。田咪抱過草兒用力親她的小臉蛋,接著,埃瑪、卡普德維拉、馬鳴、奧格芙納、凱賽琳、習明哲都像受到了傳染,一個接一個地過來可勁兒親她。草兒有點兒受不住了,掙紮著下來,一下撲到爸爸懷裏。楚天樂笑著說:


    “草兒別怕,哥哥姐姐們不是要啃你的小臉蛋,他們是樂瘋了。”


    草兒撇撇嘴,“難怪你們叫啥‘樂之友’,原來都是些喜瘋子。”


    這話又惹起一陣大笑,不過笑的都是中國人——外國人不懂這個名詞。埃瑪問什麽叫喜瘋子?魚樂水笑著說:“這是中國民間的俗語,指那些見人就笑的非狂暴型精神病人。不過,我真不知道草兒是從哪兒拾來這個名詞的。”這下子外國人也笑起來。楚天樂示意讓大家安靜下來:


    “不妨粗線條地想一想,環宇航行還有沒有什麽不可克服的難點?”


    田咪說:“我們考慮過了,沒有太大的難點。環宇飛船需要三百年級別的生態自循環係統,這個不難解決;還需要巨量的液氫燃料,這個在途中也不難解決;相比之下,稍微困難一點的是在茫茫宇宙中如何定位,確保迴到出發地。但這個難點其實也不難,因為宇宙邊緣正好有巨型燈塔——類星體。當然,在飛船以超光速逼近它時,它會加速走完一生的演化,不過這並不妨礙它的燈塔作用。”


    楚天樂點點頭。


    姬繼昌說:“楚叔叔,我們的設想說完了,現在該你說了。你想要我們再幹一件事,是什麽呢?”楚天樂笑著沒說話,用左右手的食指互相一碰,意思是:雙方所說的正是同一件事。“那麽,這就是我們的下一個目標了!等開發出億倍光速飛船,第一艘樣機就要用於環宇航行!”


    楚天樂笑著說:“但首先要把‘諾亞’號和‘褚氏’號從空間泥淖中救出來。”


    姬繼昌不在意地揮揮手,“小事一樁。”


    他並非大言。如果億倍光速飛船開發出來,這確實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進行環宇航行時走馬就捎帶了。在場眾人都舒心地笑了,包括魚樂水。那會兒她有一個隨意的想法,丈夫把這次談話安排在火葬台,是不是想讓爸媽的靈魂在第一時間聽到這個喜訊?


    “那好,這兩件事就交給你們,我從此不再過問了。”


    “那怎麽行?!具體活兒我們幹,但你還得坐鎮著,隨時指方向。”


    “不,我真的不會過問了。我得抽出身來,靜下心,為我的餘生做一點準備。我的智力恐怕要走下坡路了。”他有意無意地看看妻子。“借用一句形容女性的話,紅顏易老韶華易逝呀。你們正當韶華,千萬要抓緊時間啊。”


    魚樂水心中一震。丈夫的話中有濃重的悲涼和不祥意味。尤其是,在一片光明的背景下,他的悲涼相當突兀。丈夫的病情十年來一直很穩定,並沒有惡化的跡象。那麽他的悲涼是從何而來呢?姬繼昌等年輕人也聽出了古怪。他們同魚阿姨交換一下目光,機敏地把話頭扯開了。


    2


    新一輪開發大張旗鼓地展開了。經曆了前一段的沉寂,基金會副會長葛其宏春風滿麵地說:“這才是咱‘樂之友’該有的場麵,我對這樣的狂熱節奏已經上癮啦。”“樂之友”再度成為全世界的中心,成為青少年心目中的聖地。此前,人類是在對災難做艱難地防禦,而現在,則是對未來主動地進攻。億馬赫飛船!三百年內完成環宇航行!這些設想已經突破了人類想象力的極限,讓民眾尤其是青少年熱血沸騰。現在,姬人銳最頭疼的是如何處理報名遠征的熱血青年。新飛船為了提高激發功率,必須加大粒子加速環路的長度,所以飛船尺寸要大上幾倍,但加大後的額定乘員也不過五千人,而報名參加者已經有五千萬了。


    這段時間,姬人銳運籌帷幄,幹了幾件大事。


    一是為億馬赫飛船申請了專利,專利持有人是楚天樂、姬繼昌等人。他從此前的經曆得了教訓:如果先把權利掌握在自己手中,那麽隨後對他人施以高尚和慷慨之舉則比較容易;如果先把權利送人,那麽隨後再要求別人做出高尚和慷慨的迴報則比較困難。所以,不管將來如何處理這項專利(比如向社會無償提供),都要先握到手中再說。


    第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立了“地球航宇協會”——不及掩耳的是聯合國安理會和聯合國大會。姬人部敏銳地覺察出,新的時代就要開始了,人類文明的重點很可能要移向太空,太空將是未來的政治中心。他打算以“樂之友”的超快節奏來推進這項事業,不願意讓它再受十五個“婆婆”尤其是五個“超級婆婆”的幹涉,不想經受聯合國馬拉鬆長會的折磨。按說這個組織的名字應該是“聯合國航宇管理局”什麽的,現在用“協會”稱唿,是想盡量隱去這個組織的敏感性。協會由首任scac首席執委的海利上將擔任會長,這將有利於和scac的合作。由“樂之友”委派秘書長,實權操在“樂之友”手中。姬人銳和“樂之友”領導層商量後,推薦兒子擔任首任秘書長。


    協會有很多事情要幹:對全世界已有的三十五艘超光速飛船登記造冊,進行管理;規劃和管理近地太空航線;擬定《太空公約》和《航宇運輸管理細則》;建立航宇技術標準委員會;組織對航宇員的技術培訓,等等,這些工作基本都是從零起步,所以事務浩繁,協會秘書長肯定會累得吐血。


    協會成立的頭天就向全世界發布了一則通告,建議目前在建的低馬赫飛船,至少是那些還未完成一半工期的在建飛船,立即停止建造,以免造成浪費,因為億馬赫飛船已經提上議事日程,有了它們,1.8馬赫的飛船連蝸牛都算不上。


    這天,姬人銳父子專程來到“泡泡建材製造公司”,康平在大門口笑嘻嘻地迎接,“姬叔叔來了?蓬蓽生輝啊。”他轉向姬繼昌,“昌昌哥,你是我哥,我認了。”


    姬繼昌一本正經地說:“不行,你是我哥。我已經說過的,說話得算話。”


    “行啊,那咱們就互為兄長吧。”兩人“謙讓”時,姬人銳隻是笑著旁聽。康平轉向姬人銳,“姬叔叔,你難得來,肯定是有大事。你盡管說,泡泡公司的所有財富都是‘樂之友’的。”


    “今天的大事是——送泡泡公司一份大禮。具體情況由昌昌說吧。”


    “那好啊,我先謝謝啦。”


    三人來到辦公室,秘書奉上茶,姬繼昌開始了正式的公務談話:


    “航宇協會”正式建議,泡泡公司立即籌辦一個億馬赫飛船製造中心。雖然這兒原是生產建材的,但核心工藝和製造飛船完全相通,所以改行並不難。億馬赫飛船的殼體要大大加大,原有的美國費米船體製造中心已經無法承擔。另外,新飛船必須能在有氣體的星球著陸,而不能再依靠“小蜜蜂”的轉運,那種零敲碎打的方式肯定不適合未來的太空移民。這種“可著陸飛船”在技術上並不難,因為蟲洞式飛行本身能隔絕重力,最適宜在星球上起降。唯一的瓶頸是:粒子的加速和對撞無法在非真空中進行。所以新型飛船要做成雙層殼體,把粒子加速軌道封閉在真空中。至於船艏的粒子激發區域,則是無法封閉的——因為船的實體尺寸必須小於飛船所激發的蟲洞直徑——但這其實也很好解決,方法是激發區域保持敞開,激發時,最初的光速粒子將與空氣粒子碰撞而改變方向,因而不能實現對撞。但這些被“犧牲”的粒子很快會掃出一條通道,令其後的某次對撞完成。而隻需一次成功的激發,就能製造出真空環境,以後保持連續激發就可以了。公司這邊對技術問題不必擔心,“樂之友”將提供全套技術支持。


    這對公司來說是一個重大轉型,而且前程燦爛。康平非常興奮。他的腦袋瓜也很靈光的,立即提出一個工藝方麵的設想:


    “這些年來,我們已經能精確控製二階真空泡的大小,所以雙層殼體從工藝上也不難解決。可以先激發出一個大的船殼,再在它內部激發出一個小一號的船殼,雙層殼體就完滿解決了。沒說的,姬叔叔,我們幹!昌昌哥,預期資金投入多少?肯定是天文數字吧。”


    姬人銳平淡地說:“給你倆十天時間搞個可行性規劃,包括資金計劃。需要多少百億的資金,朝我來要吧。”


    “好的。姬叔叔,我這兒一定豁出命來幹,保證不會給‘樂之友’丟臉!”


    正事談完,康平問昌昌太空集體婚禮什麽時候辦。“太空集體婚禮?”乍一聽,姬人銳還以為兩人是說那個秘密行動。聽過二人介紹,他考慮片刻後說:“這是好事,隻是你們的眼界還太窄了。不是僅僅辦一場太空婚禮,而是應辦成人類太空時代的剪彩儀式,一次盛大的閱兵式!依我看,不是六艘,而是三十五艘,全世界已有的飛船都要參加。這些飛船最多能容納多少人,就去多少新人。全世界媒體要全程直播。也要邀請聯合國和各國首腦。”他想了想,“不,首腦們不一定同意參加,也要考慮安全,邀請他們的代表吧。”他對康平說,“這樣規模的慶典,一個公司是辦不了的,要交給航宇協會來操辦。”


    “好,我來辦。”姬繼昌說。


    “行,航宇協會主辦,我大力協助。要我做什麽,你們盡管吩咐。昌昌哥,我不怕你說我鑽到錢眼裏,這件事對公司的廣告效應,多少錢也做不出來啊。”康平笑著說。


    在迴來的路上,姬繼昌問父親:“爸,我看你近來的動作很大,都是戰略性的搶點布局。這都和‘樂之友’領導層溝通過了嗎?”


    他這樣問是有用意的。作為樂之友科學院的執委,他知道“樂之友”並未就這些大事開過會。父親沉吟片刻:


    “初步溝通過,大家都沒意見。隻是你楚叔叔最近狀態不大好,好像有點兒心不在焉。等不及了,咱們先起個頭,完成布局後再從容協商。昌昌,知道我為什麽讓你轉到航宇協會嗎?你是個不錯的科學家,但也許是個更好的政治家,是難得的‘科學執政’。很早就有人說‘樂之友’是‘科學執政’,但實際上,你楚叔叔、亞曆克斯、巴羅、甚至你洋洋哥,都過於專業化,你樂水阿姨則更多是精神上和道德上的燈塔,而我呢,雖然在政治上強一些,可惜科學素養較差。隻有你馬爺爺比較全麵,可惜他過早去世了。還有一個——就是你。”他沉沉地說,“隻有握住蓋世權柄,才能推動文明進步。可是,這樣的人也很容易被權力所腐蝕。當年阿比卡爾想讓我當scac秘書長時,你樂水阿姨阻止了我,內中原因我知道的,她是擔心我被權力異化。但是,因噎廢食是不行的,淡泊權力並非值得稱道的品格。昌昌,我對你期許很高。你有專業造詣,有理想,有權力欲,有機變,有親和力,這都是很可貴的素質。”他笑著說,“聽說你那次秘密行動招募了四千五百名成員?足以證明你的凝聚力。”


    “謝謝老爹,我可是很少聽到你的表揚。所以,你這次表揚讓我壓力太大啦。”


    航宇協會開始了這次“太空時代閱兵式”的組織,經過熱烈討論,最後定出以下內容:


    1、參加人員:三十五艘飛船中有六艘是千人級別的,其他飛船比較小,總共可容納兩萬一千八百人。其中,船員三百五十人(參加太空婚禮的很多新人本身就是船員,所以每船十名船員足夠了),各界貴賓六百五十人,記者八百人,上述人員共計一千八百人。此外,還可容納新人一萬對。婚禮免費,但參加者要聲明,萬一出現飛船失事等不可抗拒因素,航宇協會隻負擔太空葬禮費用。航宇協會強調這點還有另一層含意——想順便檢測一下,普通民眾是否已經具備了太空移民的心理素質。


    2、這次典禮要兼顧實用,尤其是要試驗船隊的編隊飛行。對於盲視的蟲洞式飛行來說,這是極為重要的技能——否則,船隊中靠後的飛船也許會徑直從前麵的船身中穿過去,把它們都變成內部光亮的蟲洞!姬團隊指定田咪和習明哲專門負責開發這項技術,並在這次典禮中進行查驗。為安全起見,這段航程肯定是先進行斷續飛行,再逐漸過渡到完全盲視飛行。


    3、飛行路線:姬船隊成員原來的打算是到老地方(冥王星軌道之外)舉行婚禮,但對於婚禮和閱兵式來說,那兒太遠也太荒涼。月球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以參觀那個奇特的太空碗並瞻仰三位烈士,不過這兒太近,如果不組織地麵活動未免有些單調;如果組織,一時又難以準備兩萬一千八百套艙外太空服。後來隻好放棄月球,把目的地改為火星,但隻是繞過火星就返迴,因為目前的飛船還不能在有大氣的星球上降落和起飛。火星大氣雖然稀薄(密度隻有地球大氣的百分之零點六),但對於粒子加速來說已經很致命了。


    科學界曾把火星作為太空移民的首選,現在這種可能性已經大大降低,因為對於億馬赫飛船來說,百萬光年的距離和十幾光分(即火星到地球的最大距離)沒有太大區別;而在百萬光年之內,肯定能找到比火星更適合移民的星球。當然,在超光速通信未發明之前,火星還是有優勢的,而且作為星際移民的中轉站,火星的作用仍非常重要。這次把目的地定為火星,就是想拉近它與人類的心理距離。


    4、作為一次公益活動,飛船運行費用由“樂之友”(包括康平的公司)承擔一半,另一半各飛船自理。這項規定並非為了節約“樂之友”的經費,而是為了另一個目的:考驗航宇協會的號召力。姬團隊認為,即使各飛船要承擔一半費用,它們也都會參加的,包括屬於聯合國的“宇宙蟲”號和“幽靈”號。


    方案公布後,緊接著就是熱烈的報名。不出所料,三十五艘光速飛船都慨然承諾參加。兩萬個新人名額當然首先要分配給姬船隊成員。上次同意參加秘密行動的四千五百名船員自不必說,其餘一千五百名覺得自己上次當了逃兵,很有點難為情,但在老夥伴的勸說下也都來了。剩下的一萬四千個新人名額競爭激烈,最後隻得采用網上秒殺方式報名。記者名額的爭奪也相當激烈,這當然不能用秒殺方式,最後就由姬人銳和海利拍板決定了。姬人銳原來有點兒擔心各國首腦代表能否參加,因為這其中含有某些政治上的微妙之處——如果前來參加,實際就是承認了“航宇協會”這個民間組織在太空時代的領導地位。後來證明他的擔心多餘了,受邀的各國代表都爽快地答應參加,可能他們都看到這是大勢所趨吧,航宇協會的分量是由“樂之友”長期以來形成的威望和技術實力所奠定的。


    這中間還有一個有趣的花絮:關於媒體的現場直播,有一點技術細節在網上引起激烈的爭論。船隊去往火星的路程中將采用亞光速飛行方式,這時現場直播沒有問題,隻是無線電信號會存在滯後,以火星和地球眼下的相對位置,最多可能會滯後十五分鍾。民眾對此並無異議。但從火星迴來的路程中,在確認了編隊飛行的安全性之後,船隊將采用超光速盲視飛行。盲視飛行期間是不能向外播發信號的,隻能在停止的片刻發迴壓縮過的信號。這就出現了一個新問題——由於船速高於電波速度,後發的信號有可能先到!電視台在播放時隻能采用這樣的辦法:先把信號儲存起來,等全部畫麵到齊後,再按正確時序播發。按說這是很“正確”的做法,沒想到竟在網上惹起一片激烈的反對意見。網民們說:他們一定要看“真正的直播”,不許思維僵化的電視台編輯們隨意閹割,如果時間上靠後的電視畫麵反而先到,那看著才有味兒!類似於時間倒流!最後,各家電視台隻得接受了網民的意見,直播時將把屏幕分割成數個畫麵,完全按接收時序來播放。


    到了元旦,慶典船隊就要起航了。海利、姬人銳夫婦、賀國基辦事處現任主任司馬德如、葛其宏夫婦、康平夫婦、scac的德比羅夫上將都將出席慶典儀式,除此之外,各國首腦代表、羅馬教廷代表等也都悉數到場。姬人銳也邀請了一些曾為“樂之友”做過貢獻的老人,如林秉章、詹翔、徐一凡、美國的段同聲醫生、生物學家王清音、魯軍定夫婦等。楚天樂因身體狀況不佳沒有參加,魚樂水就留在家陪伴丈夫。


    姬人銳趕到哈馬黑拉航天發射場時,這兒已經被白色的花海所淹沒。一萬對新人中,新郎穿著各民族的婚禮盛裝,式樣各不相同;而新娘則一律是潔白的婚紗,於是在視覺效果上,這兒仿佛成了新娘的天下。姬人銳一行趕到時,新人們排成兩行,夾道迎接,笑容飛揚地向他們行禮。在這樣喜慶吉祥的時刻,新娘們個個秋波盈盈,麵容嬌豔。康平連連驚歎:


    “世上有這麽多漂亮姑娘啊,結婚早了,結婚早了!”


    他站在一旁的妻子不涼不酸地來了一句:“不早啊,我給你自由。”


    康平嬉笑著把妻子摟到懷裏,“不敢不敢,我就是嘴巴上痛快一下。”


    五十艘“小蜜蜂”正在忙碌地起降,把新人們送到在同步軌道等待的飛船上。“小蜜蜂”的額定載客都是二十人,至少得起降二十二次才能運完。它們的頻繁起降在天地之間拉起了一條不斷線的長鏈,讓發射場籠罩在不熄的藍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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