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延舟抬起頭,黑胡椒醬滴落到潔白的襯衫上,留下一個個黑色的小點。


    “你不要再執著於喜歡我了,我能成為一個正常人已然是三生有幸了,對結婚生子這些根本沒有興趣,我現在唯一的追求就是救更多的人。”


    曹安瀾生無可戀的腹語,我是有多差勁,聯姻對象寧願連夜跑路也不願娶我,喜歡的人心裏住著別人,想著拯救所有人。


    偏偏還沒法嫉妒。


    嗬。


    “你不嫉妒嗎?”


    “明天我有六台手術,你……嫉妒嗎?”


    徐延舟抬眼,看著曹安瀾,她笑的肆意,好像所有苦難都無法壓彎她的脊梁。


    “不嫉妒。”


    “叮鈴鈴~叮鈴鈴~”電話響了,徐延舟接起來。


    “徐醫生,急診來了一個病人,踝關節前脫位,膝關節周圍軟組織損傷……”


    “患者要求保守治療,需要你親自來。”


    電話那頭的醫生對徐延舟耳提麵命,說完之後趕緊的去催病人。


    車一路行駛,快車道內兩車蜿蜒穿梭,車窗向外搖開,空氣唿嘯,夾著一絲食物的氣息,街上的燈被高高懸掛,顯得自卑而弱小。


    快車道上白色與灰色交織,如同殯葬時隨風飄搖的挽幛,上麵浸滿眼淚和悲傷。


    “徐醫生,急診室。”


    護士推著患者進來,急診室門外圍滿了醫生和護士,大家神色各異,表情嚴肅。


    徐延舟神色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宋惜嬌?”


    “是。”


    心太痛了,身體就不疼了。


    正骨時,宋惜嬌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像潑翻的墨水一般黑,風把樹葉吹的嘩啦嘩啦響,一浪一浪的。


    一隻黑色的飛蛾向窗戶撲來,在日光燈下翩翩起舞,漸漸的,翅膀的顏色變深了,也變成斑駁的蝴蝶,和著她顫抖的頻率,不斷的改變,翅膀上隱隱約約出現了兩個字——嬌嬌。


    “嬌嬌?”


    “嗯?”


    “你怎麽了?”


    “沒事。”


    腳踝第一次脫臼沒治好,後遺症很多,徐延舟建議一個月的時候再行走會比較好,盡量臥床休息,抬高小腿促進血液迴流。


    宋惜嬌聞言,瞥向自己的腳,哦,都打上石膏了啊!


    好像還是疼的。


    “我沒空臥床,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徐延舟一皺眉,這聽起來就像病人疼的走投無路的一句威脅。


    “裴之庭,別告訴我媽?她知道或不知道都改變不了什麽?就別讓二十三年的悲痛再在她身上重蹈覆轍了,讓我一個人痛就夠了。”


    整整七十五分鍾,裴之庭不停給她說話,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還是她自進急診室以來的第一句話。


    話剛落,趙海榮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她要接。


    不止要接,還要聲色如常的接。


    手機上覆蓋了一隻大手,是裴之庭,她精神狀態很不好,穿著他的西服,蓋著醫院的被子,手腳還是涼的像冰窖裏拿出來的石頭。


    不願她接。


    手機免提的開關像唇邊的血珠,隻等她輕輕按下去,她便再也無法迴頭。


    “爸,沒有啊,我忙著迴家都摔了一跤,現在還在醫院正骨呢。”


    “怎麽走路不小心?那醫院條件不好,別去那治,我給你找一家好的。”


    “哎呀,爸,真的沒事,您別擔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你先休息。”


    電話那頭有打火機的聲音,低沉醇厚的男聲傳來。


    “嗯。”


    電話掛斷,宋惜嬌用被子蒙住頭。


    “宋惜嬌,別哭。”


    “宋惜嬌,別哭。”


    “宋惜嬌,別哭。”


    她深唿吸,咬了下嘴唇,死死握住手,再也控製不住哭起來。


    漆黑如墨的夜空,在狂風暴雨的撕扯下,像一塊破布,天空在掙紮,大地在顫抖。


    “怎麽可能是她,真聽到她早就來找我對峙了。”


    趙海榮把宋惜嬌送他的那盒枸櫞酸西地那非片砸在桌麵上。


    “我胡謅的話,她都信,還把這說成安眠藥,我以為她成長成熟工於心計了,其實跟她媽差不多,兩句軟乎話就能把她的驕傲和自尊按在腳下摩擦。”


    病房隻有兩個人,有淺淺的辱罵聲。


    “這男人,什麽玩意兒?”


    “人渣。”


    “敗類。”


    “豬狗不如。”


    “去死吧!”


    “吃屎去吧!”


    裴之庭院與她一同躲在被子裏,黑暗裏能感覺到燈光下無法感知的情緒。


    她無聲的、壓抑的、放肆的、狂野的,是絕望的呐喊。


    像寒冬臘月的雪花,飄落在空曠的病房裏。


    “裴之庭,這世上真有人是純粹的惡。”


    “根據能量守恆定律,有純粹的善,就有純粹的惡,就像這個世界不能沒有黑夜,也就像我們不能沒有道德和規則。”


    “……”


    淩晨四點四十四分,一年中的最短的一天。


    “光,好,好冷。”


    “蓋上,被,子。”


    “嗯。”


    淩晨五點 ,宋惜嬌在似醒非醒中驚醒,裴之庭這個大高個,陪自己窩在小小的病床上,被子被自己霸占了,他隻有蓋在脖子上的一個小角,她動了動胳膊,怕把他弄醒,自己往旁邊挪挪,給他蓋嚴實點。


    她拿過手機給張沿和楊沛灃各發了一條微信。


    她收起手機,縮進被子裏,緊緊抱住自己,像抱住了唯一的溫暖。


    六點半的鬧鍾準時響起。


    張沿的工作性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神經都是緊繃的。


    今天,難得沒有早醒,他把這歸功於戀愛的力量。


    一睜眼就看手機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宋惜嬌給他發微信,這是頭一迴。


    七點,護士台的小姑娘眼睛瞪的像銅鈴,一夜都沒睡,困的狂打盹,一聽見宋惜嬌的名字,精神振奮,睡意全無。


    “宋惜嬌?是昨晚那個腳踝脫臼的病人嗎?她在……”


    張沿敲開病房門,宋惜嬌已穿戴整齊坐輪椅上,眺望窗外,外玉蘭樹枝丫上蹲著兩隻伯勞鳥,嘰嘰喳喳的。


    楊沛灃將一鍵換機換下的舊手機,鄭重地遞給宋惜嬌,她沉穩地接過,然後推動輪椅,緩緩來到張沿麵前。


    “張警官,這裏麵的東西或許能為你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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