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外的苗老聽到車廂內半天沒有動靜,不免有點擔憂。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乖巧的丫頭發脾氣。


    主人是他看著長大的,性格雖然冷清,但隻是不愛搭理人。他從沒聽說哪個丫鬟被主人兇哭過,車廂內究竟是怎麽了?


    苗老的手剛一搭在車門上,手臂便被人撞了一下,坐他旁邊的老黎對他搖了搖頭,


    ‘沒有主人允許,別進去。’


    苗老收迴手,低頭歎了一口氣。


    是的,沒有主人允許他不能進去……


    但他很想告訴裏麵的丫頭,主人沒有壞心思啊。


    突如其來的披風砸得對麵的劍客愣了下,迴過神他冷著臉將披風從身上取下,強迫症般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到一邊。


    做完後,側過頭的肩膀可疑地輕輕顫抖了兩下,斐曦聽到了一句,


    “真蠢。”


    斐曦氣得眼淚都出來了,河豚般鼓起來的臉頰,被砸過來的兩字,罵得有些龜裂。


    她蠢???


    要不是死死瞪著的那張側臉始終冷冰冰的,沒有一點笑容。斐曦都懷疑對方不看她,是為了方便偷笑。


    她才不蠢!


    從不把他人惡言放在心裏的斐曦,傲嬌地抬起頭,挑釁地哼了一聲。


    氣勁來得快,去得也快。


    被罵反而消氣的斐曦有點迴過意來,邊前輩多半是看她舉止不順眼,故意在逗她。


    但那張冷冰冰的臉也會說笑話?


    一言不合就拿衣服砸人,還放狠話的人還沒察覺到,她覺得委屈和這般嬌橫的背後都是仗著對方不會真對她動手為前提的。


    人跟著馬車環境安靜下來,斐曦雖然不氣了,但她下意識不想去關注那個罵她還不理她的人。


    她眨巴著眼睛,好奇地打量起馬車來。


    一個小小的風爐怎麽可能讓馬車溫暖如春呢?她沒有看到炭盆之類的東西,車內這麽暖和,會是因為什麽?


    車廂地上鋪著厚厚的豹絨皮毯,毛絨絨的皮毯摸上去並不發熱,那麽熱源不是來自馬車底部。


    車廂外形像個亭子,是用紫檀木精心打造而成的。四根用金粉雕刻著各種美麗紋飾的紅柱為車廂支撐。車門是木質對開門,而不是常見的布簾門。


    斐曦的視線從車廂裝飾的絲綢壁畫移到四周角落垂掛著的一串串如意珠流蘇上。


    荔枝大小的如意珠,晶瑩剔透的水藍色中似乎有些雜質。在一堆奢華的裝飾下,它顯得特別質樸,與馬車有些格格不入。


    斐曦站起身,好奇地摸了上去,水藍色的寶石在冬日看著總讓人覺得冷。指尖的觸感卻違反常理地告訴她,熱浪的來源就是它。


    藍色的珠子抓在手中,好像捧著的手爐,堅硬而溫暖,握久了還有點燙手。


    握著的珠子不知為何越來越燙,斐曦鬆開燙手的珠子,看向正在品茗的劍客,


    “邊前輩,這是什麽?我見過暖玉,暖玉溫而軟,跟這些如意珠並不一樣。”


    斐曦一邊問,一邊盯著對方。話音剛落,就看到對方瞥了她一眼,沒理她,繼續品茗,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若非兩人眼神對視過,斐曦說不定會以為對方沒有聽到她的問話。


    就在她心煩意亂地胡亂猜測邊前輩是不是在生氣,會不會以後再也不搭理她……


    卻見劍客放下茶杯,清冷的嗓音似乎被茶水暖過般柔和了幾分:


    “亥玉,地國的特產;天國也有一種類似的玉,叫福玉,福玉外表紅如火焰……”


    “入手卻如冰塊一般冷硬?”斐曦下意識接過話。


    劍客沒有繼續迴答,打開茶幾下的抽屜,從中拿出一本書籍,


    “手伸出來。”


    斐曦滿臉疑惑地伸出手,一放一接,書籍從劍客手裏落到她的手中。


    斐曦接過看了一眼,《五行內徑法》映入眼簾。


    “你即猜到音調對應五髒,可知肝屬木,在音為角,在誌為怒;心屬火,在音為徴,在誌為喜;脾屬土,在音為宮,在誌為思;肺屬金,在音為商,在誌為憂;腎屬水,在音為羽,在誌為恐。內氣本屬於五髒相生的五行之氣,以氣融音,音撼五髒,這便是《五行內徑法》,你若有看不懂的,可以隨時來問我。”


    手中的書一下似有千斤重,燙手地厲害。


    斐曦抓緊手裏的書,抿緊嘴唇,過了好一會,沙啞的聲音裏猶帶著一股倔強:


    “邊前輩,我不一定會留在天山……”可不可以別對我好?


    劍客沒有察覺到斐曦內心的糾結,他不帶任何感情凝視著麵前的人,審視的目光似乎想直接看透麵前的人:


    “你不想留在天山,為何要放任苗守義將你當成天山的人;在他告知你天山之事時,你又為何不非禮勿聽直言拒絕?”


    斐曦一下被問得無言以對,她的小心思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她又如何敢在當事人麵前說個清楚。


    “你不喜我管你,是不是以為我把你當奴仆一般地教訓?這話我隻說一遍,在我心中,你和苗守義他們自是不同。你師父衛九成是個坦蕩的君子,我自然以君子的要求來對待你。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小人之道隻得一時之利,利消人散絕非長久之道。你若總是以小人的伎倆沾沾自喜,行事無狀,即便有日你真離開天山,想以一己之力重振青城派,恕我直言,這是癡人說夢。”


    正經而認真的勸告,一下打破少女心中的幻想,但斐曦聽得隻想捂住耳朵,


    “君子就是明知我青城派是無辜的,任由武魂殿宣判我青城派有罪;就是眼睜睜看著我青城派因相信武林會有公道正義,全派死守在山上被屠殺殆盡也無動於衷?邊前輩,江湖什麽時候容得下真正的君子,什麽時候又黑白分明過?”


    激動的語氣控製不住地哽咽,大病未愈的臉上,眼中的怒火越燒越旺盛。無處可宣泄的仇恨再也壓抑不住,在這刻坦率地發泄出來。


    劍客聽到她的氣話,臉色微微一變,嘴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沉默了片刻後,劍客麵帶遲疑地開口問道:“你恨我?”


    收起破碎的少女心,斐曦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睜開雙眼,眼神堅定地說道:


    “……不,我隻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所以邊前輩,我不信君子,我也絕不會做個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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