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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是寫身邊事眼前事的,但小題大做,片羽吉光,一羽飛鴻,且心寬眼亮,筆法也自成一格。


    選兩則劄記,一為官場風氣一種,再是兄弟失和。有舊家子,夜行深山中,迷不得路。


    望一岩洞,聊投憩息,則前輩某公在焉。懼不敢進,然某公招邀甚切。


    度無他害,姑前拜謁。寒溫勞苦如平生,略問家事,共相悲慨。因問:“公佳城在某所,何獨遊至此?”某公喟然曰:“我在世無過失。然讀書第隨人作計,為官第循分供職,亦無所樹立。不意葬數年後,墓前忽見一巨碑,螭額篆文,是我官階姓字;碑文所述,則我皆不知,其中略有影響者,又都過實。我一生樸拙,意已不安;加以遊人過讀,時有譏評;鬼物聚觀,更多姍笑。我不耐其聒,因避居於此。惟歲時祭掃,到彼一視子孫耳。”士人曲相寬慰曰:“仁人孝子,非此不足以榮親。蔡中郎(蔡邕)不免愧詞,韓吏部(韓愈)亦嚐諛墓。古多此例,公亦何必介懷。”某公正色曰:“是非之公,人心具在;人即可誑,自問已慚。況公論具存,誑亦何益?榮親當在顯揚,何必以虛詞招謗乎?不謂後起勝流所見皆如是也。”拂衣竟起。


    士人惘惘而歸。有陳至剛者,其婦死,遺二子一女。歲餘,至剛又死。


    田數畝、屋數間,俱為兄嫂收去。聲言以養其子女,而實虐遇之。俄而屋後夜夜聞鬼哭,鄰人久不平,心知至剛魂也,登屋唿曰:“何不祟爾兄,哭何益?”魂卻退之數丈外,嗚咽應曰:“至親者兄弟,情不忍祟;父之下,兄為尊矣,禮亦不敢祟。吾乞哀而已。”兄聞之感動,詈其嫂曰:“爾使我不得為人也。”亦登屋唿曰:“非我也,嫂也。”魂又嗚咽曰:“嫂者兄之妻,兄不可祟,嫂豈可祟也!”嫂愧不敢出。


    自是善視其子女,鬼亦不複哭矣。使遭兄弟之變者,盡如是鬼,尚有鬩牆之釁乎?


    紀曉嵐冷眼看世事,但心是熱的。文風也樸實,筆下全是老百姓的大實話,不扭捏文人腔,不高瞻遠矚地提升境界,更不乾隆爺長乾隆爺短的。


    一個文章,百年之後再讀,仍然新鮮,仍不過時,就應了那句俗話——文章千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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