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北冬,漫天的雪花破棉絮一樣,淩亂了整個天子渡市上空,迷離了大地,也淒迷了一戶於姓莊稼漢子的眼睛。漢子抱著剛出生,包裹在繈褓裏帶著奶香的娃娃流淚。娃娃長的很漂亮,比他這個莊稼漢白皙的不是一點半點,可能是遺傳母親的緣故,這孩子的眼睛狹長明亮,嘴唇單薄小巧,粉嘟嘟的異常可愛。可是,於父的哭泣聲夾雜了其餘的味道。


    孩子的母親臉色慘白,頭發上的汗珠洇濕了被角。娩婆看著她,張了張口,終究是沒出聲。她起身出門,看著於父叮囑:


    “孩子娘虛,需要營養,弄點啥的補補...”


    “哎...大娘您慢走...”於父反應過來,把腳邊一籃子雞蛋躉了一下,示意:“大娘,勞您費心,這個...”


    “記得多給孩娘補補...好生照看!”娩婆輕歎,連‘禮金’都沒拿,擺了擺手離開。


    “路滑,您老仔細些...”於父見她步履蹣跚,出了木棍插製的‘院門’。


    “他爹...娃唻...俺瞧瞧...”於母虛弱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


    “哎!俺來勒!”於父整理了下情緒,掀開布簾進門。


    “俺娃真好看...”於母看著嬰兒笑的淒美。


    “像你唄...”於父把孩子放在她懷裏:“吃啥,俺弄去!”


    “還吃不下,喝點水...”


    “好嘞!等著啊...這就來!”


    畢竟是自己的心頭肉,所以,於母越看越歡喜,越看越心疼,都恨不得揉進心底。這可能就是初為人母的舔犢之情吧,女性生來的偉大母愛。


    “喝點吧,紅糖水...”於父把大瓷缸端到於母跟前:“哦,忘了,俺給你吹吹...”


    於母看著他,笨手笨腳的樣子,輕笑:“他爹...孩子叫啥?”


    “嗯...棒槌的,俺哪會取名字勒!”於父差點把左右倒騰的瓷缸弄掉。


    “你是當家的,不取誰取...”於母嗔怪。


    “哈哈...你看俺這名字,於大狗,還是俺爹用兩個雞蛋換的...”於大苟把兌的冷一些稍微能入口的糖水端到床頭:“讓俺給娃取名?嘿,還不如讓俺下地幹活去!”


    “你呀...”於母笑的難受:“那先喊個小名吧,哪有孩子出生沒名的...”


    “叫二狗?”於大苟撓頭。


    “二狗不是你...哥嘛!”於母白眼。


    “棒槌勒!”於大苟突然想起來:“這也不好去重名...叫個啥捏!”


    “他娘,俺跟你說個事...”於大苟在房間亂轉,突然站定咬牙說道。


    “啥?”於母問。


    “這娃...娃...”於大苟難於啟齒。


    “你想幹啥?你可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於母警覺。


    “想啥呀,俺大狗是那樣的人嘛!”於大苟拍著胸脯:“俺在莊上也是有名望勒!”


    “那你...”於母疑惑。


    “你可要有點準備...”於大苟扭捏。


    “啥呀,說唄!”於母。


    “這娃呀,俺都知不道取啥名勒!”於大苟撓頭。


    “這有啥迷糊的!”於母看向身邊:“男孩就男孩名,女孩就女孩名唄!”


    “不是,這個..俺說不準...”


    “你怎麽越說俺越迷糊,怎這麽繞嘞!”


    夜晚,窗外的雪依然很大,這可能是近些年最大的一場雪,風吹的楊樹上都掛著冰淩子,在昏暗的煤油燈光映襯下閃著寒光。於大苟想嚐試著睡去,可是根本睡不著,他暗罵幾聲,小心的翻著身子。


    於母也睡不著,淚珠就沒斷過,她從來沒想過事情會突然轉變成這樣。這是造了什麽孽,老天爺送娃來就來嘛,怎麽送來了一個沒法看清性別的...這讓以後娃的路咋走,這個家怎麽辦...


    命運不就是這樣嗎,它送的東西,哪件不是喜憂參半,哪件問你喜歡不喜歡,同不同意了。不管喜歡不喜歡都得接受,哭著都得笑納、感激。


    於母囑咐於大苟,娃這情況不能說出去,並讓他連夜去求娩婆保守秘密。本來計劃都挺好,於大苟家的日子就這樣驚奇中帶點歡笑,苦澀中帶點期待,算不上非常平淡,大家都一樣吧。


    可是,小孩子的天性是阻擋不住的,他們自降生以來,就被賜予活潑好動、天真純粹的靈魂。要想改變他們,得花大力氣,而且結果還不一定如願...


    幾年後的一天早上,於大苟家的院子擠滿了人,擠滿了怒容和戾氣的男女。他們在院子裏叫罵,不堪入目。


    “大狗!你狗曰的缺了大德!”一人指著於大狗的鼻子罵道。


    “棒槌的!你吃飽了撐得!一大早堵俺家門!”於大苟不解,但這不影響他反擊。


    “你家娃是個雜種!害得於家莊雞犬不寧!”又一婦女指著他鼻子罵。於大苟被罵蒙了,這是咋了,一大清早的堵著門的那麽多口子人。


    “咋了嘛!棒棰的都吃飽了撐的!”於大苟大吼。


    “狗曰的還打算瞞下去的?”


    “你家生個什麽玩意,自己不清楚!”


    “於狗屎家的老奶奶昨晚咽氣了!都是你家害的!”


    “他娘的!跟俺有什麽關係!”於大苟生氣。


    “都是你家小怪物帶來的晦氣!”


    “俺可聽說了,這孽種是從18層地獄投胎的!等了好幾百年才能有機會做人,那身上的煞氣可不是一般的大!”


    “去年於牛旺家的那娃無緣無故生病,黃莊的那黃老仙可算出來了,說於家出了個大煞星!”


    “還有你家娃出生那年,那麽大的雪,害死了於小萍他男人!”


    “他...她男人是掉冰窟窿淹死的,跟俺娃有個錘子關係!”於大苟實在聽不下去了,這一盆盆的髒水潑的。


    “反正你不能在俺們莊再待下去嘞!”


    “趕緊滾蛋!搬走!”


    “愛上哪上哪去!滾出於家莊!”


    “死外麵才好,這個孽種還會帶來災難!”


    “你要是不舍得,俺替你扔出去凍死它!”


    “誰敢!我看誰敢動一下試試!”於大苟把牆角的鐵鍬摟住,紅著眼睛喝罵。


    “行!你行!"


    "要不然,咱就都別想過安生日子!”


    “你家地裏,別想過俺家的水...”


    “說不準哪天,你家這煞星就不見了...”


    “你大狗等著瞧!”


    “要是莊裏再有事,你保不住它!”


    “走著瞧!”


    “走!”


    “...”


    於大苟很無力,他扔掉了手中的鐵鍬,蹲在門口捂著臉,肩膀顫動。終於是瞞不住了,怎麽辦。於母摟著三歲的小雨藏在內屋門後,梨花帶雨。於小雨很害怕,他睜大眼睛透過門縫看這一切,不明白他們在幹啥。


    於大苟家,從今天開始發生了改變...


    夏初,他家的麥田倒了一大片,因為於家莊死了一位老人...於大苟去扶,怎麽都扶不起來,他蹲在地頭哭的很傷心,這麽高的杆子倒掉,就再也長不出糧食了,沒糧食怎麽交公糧...


    夏末,他家菜田被豬拱了,一片狼藉。因為於家莊的一個孩子感冒發燒,他家幾個月沒了菜吃,又因為沒糧上交,用錢替代。


    秋初,他家門口的一顆蘋果樹被砍掉。那人拿著柴刀,指著於小雨瞪著血紅的眼睛喝罵威脅,因為於家莊拱菜的老母豬死了。於小雨高燒了三天。


    秋中,他家的門口,再也沒清閑過,除了豬糞就是紮的稻草人,有時她們還會聚在門口高聲謾罵...


    秋末,他家的水田從夏開始,再也沒有一桶水進去過,水稻枯死。沒法交公糧,也沒錢去替糧食。莊上誰都不借給他,於母無奈去求娘家。


    村裏小孩整天圍著他家丟石子,轉著圈的罵小雨是雜種,是怪物...


    於母整日以淚洗麵。那時的農民離開了村子就沒有土地,農民沒有土地意味著什麽?


    盡管這樣,小雨的父母還在咬牙硬撐著,他們不想放棄孩子。但他們也不能整天在家守著,總得耕種農田...


    於小雨自從被別人發現他的與眾不同後,他每次出門都會被其他小孩子欺負,嚇的他都不敢再出門,也沒人願意跟他玩。不敢出門,他就蜷縮在屋裏土牆角,聽著外麵的小孩子的謾罵,和乒乓亂響的屋頂,他睜著驚恐的眼睛不知所措...


    “大苟啊...聽哥一句勸唄!”二苟蹲在牆角抽悶煙,終於抬頭說道。


    “大苟哥!這樣...整個家都會垮掉啊!”三苟蹲在院門邊。


    “這都入冬勒,你這可咋過呐...”二苟眼睛通紅。


    “俺也不想,那狗曰的莊裏...”於大苟哭了:“都是一祖宗的呀!真狠呀!”


    “唉!俺也不想勸你,可這什麽日子...過的這叫...”二苟抹了把眼淚:“連個盼頭都沒有!”


    “大苟哥,二苟哥家房頂又被掀了...”三苟顫抖著手擦著火柴,給大苟點煙:“俺家娃去上學又被打了,胳膊都斷勒...”


    “狗曰的!”於大苟摔掉剛點燃的煙,起身出門,被三苟拽住:“你能打過一個莊上的人唄?一次能打過...下次呢?”


    “他娘的姓什麽不好,非要隨這個倒灶的姓!”二苟恨聲罵道,他抹了把眼淚問道:“弟妹迴來了沒?”


    “還沒...娃被接走勒!”三苟也擦眼淚。


    “俺們對不住你們...連累你們了...”於大苟愧疚,對著門口下跪。


    “唉!這又不是你的錯,快起來!”二苟讓三苟去扶他。


    “你放開俺,俺去屋裏...找他娘說去...”於大苟掙脫抱住他的三苟走向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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