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隋玉淡然的注視下,年如絮眼裏的驚慌緩緩,歸於平靜。


    “我與連舟從小就認識,這連家,我也不是第一次來。”她轉頭看了眼周圍,這裏種著的每一棵每一根草,她都熟悉。


    “連舟在連家的情況,你可能有聽說過,也可能沒有……他自尊心強,不太願意主動告訴別人的。”


    “而我,很早就見識過潘鳳芝是個什麽樣的人,所以不管她說什麽,我都可以當沒聽到。薑小姐初見麵,應該聽著刺耳吧?”


    年如絮看了眼隋玉,見她依然用那種平靜的眼神看她,她笑笑,往前走了幾步。


    前麵豎了一架秋千,她摸了摸有些生鏽的鐵鏈,不甚在意的坐了下來,好像玩過很多次一樣。


    隋玉靜靜瞧她,她對年如絮的印象還停留在年家時,大方,有禮,沉穩低調,不顯然露水。


    但她從年如絮的這幾句話裏,聽出了一些別的味道。


    隋玉嫁給連舟,名義上是他的妻子,這種話,不應該由外人來對她說。


    她暫時不知年如絮什麽意思,隨意道:“這世界上什麽樣的人都有,把潘鳳芝當成個奇葩就行了。更何況,她幾句挑刺的話還傷不了我。”


    “我與連舟的婚房在外麵,這連家一年都迴不了幾次,看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完全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她頓了頓,看向年如絮的眼神微深。


    “年小姐不如說說,你今兒怎麽來參加了年銘風的生日家宴?”


    年如絮的雙腳抵在草坪上,她道:“我之前說過,我很小就與連舟認識。我的太爺爺,與他的外公是舊識。”


    “他外公說,他不方便來北城,就托我太爺爺照應一下。每年連銘風的生日,我都會來,算是給連舟撐場吧。”


    原來是這樣。


    隋玉心下了然。


    連家庭院深深,但以小家庭為單位來說,連銘風是一家之主,潘鳳芝是女主人,連舟,連信是他們的孩子。


    可連舟是連銘風與外麵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身份敏感。隋玉沒法站在嫉妒心扭曲的角度來想象潘鳳芝的心理,但隱約覺得,潘鳳芝在這一天看到連舟的臉,會聯想到連銘風當年與那個女人如何花前月下,那女人如何為連銘風過生日。


    隋玉想象了一下,若年如絮不在場,小時候的連舟在這一天必然過得艱難。


    年如絮在年銘風的生日這天來年家,是為連舟撐場,也是應了秦老爺子的囑托。


    潘鳳芝再尖酸跋扈,也要看年家的麵子。年如絮身份尊貴,她不能拿年如絮怎麽樣,就仗著長輩的身份,說些讓人生氣的話,她想把年如絮氣走,可偏偏年如絮是個看著性子軟,卻心誌堅定的女孩。


    隋玉笑笑,低頭,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蹭草坪。


    春天青草生長旺盛,已覆蓋了秋冬的枯黃,月色下,這草色濃墨似的,更看著生機勃勃的。


    她道:“所以年小姐這會兒來這偏僻院子,告訴我這些,是讓我做好心理準備?”


    “還是想說,今後的每一年,你會繼續與連舟外公的約定,照舊前來?”


    年如絮雙手放在腿上,後背挺直。她的臉龐白如瑩月,晚風吹起她的長發。


    她是世家小姐,坐秋千上都有端莊的韻味。


    隋玉看她嬌美的模樣,腦中不知怎麽的浮現顧蘊的臉。


    顧蘊總覺得自己是端莊淑女,眼前這位才叫真淑女啊,不急不躁,榮辱不驚,柔軟且堅韌。


    年如絮笑看著隋玉,道:“這要看浦小姐。”


    “不瞞你說……”年如絮輕笑了下,“我太爺爺一直希望,我能與連舟走到一起。”


    意思就是,如果隋玉忍受不了潘鳳芝,那麽她就會幹涉進來。


    隋玉微揚了下眉:“你是說,讓我成為連舟的守護人,讓他不在這連家受欺負?”


    她穿著單薄,四月晚上風依然寒涼,她隨性的將手抄在口袋裏,那笑意看起來有些涼薄,大有不管他的意思。


    年如絮瞧她模樣,微微蹙了下眉。


    隋玉輕吸了口氣,隨即一臉嚴肅認真的道:“連舟是個男人,他不會躲在女人的背後尋求庇護。如果他是個軟弱的男人,那還真與我的性格不一樣。”


    話音落下,兩個女人的目光對視著,四周寂靜無聲。


    年如絮嘴唇微動了下,想說些什麽,眼角餘光瞥見連舟走了出來。她臉一變,笑起來道:“連舟,這秋千架很久沒上油了吧,晃起來吱吱響。”


    連舟踱步過來,他隨便瞧了一眼那秋千,淡淡道:“我很久不迴,這秋千用不著了,隨它。”


    他看了眼隋玉,見她輕輕弓背,問她:“冷了?”


    隋玉點點頭:“有點。”


    連舟握住她的手:“我酒醒得差不多,迴望晴湖。”他再看向年如絮,“我送你迴家。”


    說著,拉著隋玉往後門走。


    從這往後門走,比再走一段路從前門出去要節省時間。


    連舟已經通知了司機把車開到後門守著。


    年如絮站了起來,跟在他們身後,她迴頭看了一眼那一架秋千,咬了下嘴唇,眼底閃過落寞。


    那架秋千,是她第一次來連家時,少年連舟親手為她做的。


    連舟是連家的大公子,卻沒有一件玩具,她來時,沒什麽玩的。她說他這裏地方大,但很單調,應該多個秋千。第二次她再來時,院子裏便多了那一架秋千。


    而今,年如絮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一架秋千,陪著他渡過了那段時光,他大了,身邊有了別的人,已經不需要她了……


    司機早就等候在門外,看到年如絮,習慣性的開後車座門:“十二小姐。”


    隋玉迴頭看了眼年如絮,再看了看連舟。


    年如絮卻輕笑了下,道:“我今天坐前麵。”


    司機被連舟冰冷的視線盯得頭皮發麻,暗自敲了下腦袋。是啦,連先生已經結婚了,怎麽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司機賠著笑,替年如絮拉開副座駕的門。


    隋玉進入後座,連舟拉住年如絮的手臂,低聲道:“你坐後麵吧。”


    後座舒服,安全,也是表示對客人的尊重,作為一個男人,他理應風度。


    年如絮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幾秒鍾都沒移開。


    連舟後知後覺,順著她視線一看,鬆了手。


    接下來,就按照連舟說的那樣各自坐上了車,在各懷心思下,車輪碾過路麵,駛入夜色深處。


    車廂裏安靜,司機這一路都屏息凝神,不敢多看。


    一個是青梅竹馬,一個是一覺睡醒就成了太太的女人,司機覺得以往流連花叢,無往不利的連舟在此時有點坐如針氈的感覺,沒有了情場老手的風流不羈。


    司機先將年如絮送迴了年家,連舟再從前座轉向後座,車子再次駛入夜色深處。


    年如絮站在台階上,看著那消失了的車影,獨自站了許久。


    她心裏空落落的,想著浦隋玉說的那句話,連舟是個男人,他不需要女人的庇護……


    是這樣嗎?


    是不是因為她總想著,他在連家處境艱難,想幫著他,讓他覺得難堪了,才漸漸疏遠她?


    “還看啊,車子早就走了。”身後一道嬌俏聲音響起,“再看他也不會迴來。”


    年如絮迴過神,看到年如櫻正站在燈火下。她手上抱著一隻碧藍眼睛的暹羅貓,噙著高傲又嘲諷的笑,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貓。


    年如絮掃了她一眼,拎著裙子拾級而上,不理會年如櫻的冷嘲熱諷。


    年如櫻對著她的後背繼續道:“喜歡就去追迴來,又沒有領證。”


    年如絮腳步一頓,年如櫻緩緩的跟上來,偏頭看她道:“我們年家身份尊貴,連舟區區一個私生子,你十二小姐還配不上他?”她的臉色瞬間冷下,“丟什麽臉呢?”


    年如絮眼睫微顫了下,她看向年如櫻:“十姐,你在太爺爺的宴會上,對霍衍大獻殷勤,又是替誰抬了轎子?”


    浦隋玉那一桌本是無人問津,年如櫻那一去,不正是幫浦隋玉抬轎?


    說著,年如絮不管年如櫻冷氣紅了的臉,徑直走向裏麵。


    年如櫻氣得跺腳,這死丫頭就會仗著老太爺的寵愛,不把她放在眼裏!


    哼,裝什麽苦情癡情女,再裝也換不來連舟看她的一個眼神。


    年如櫻眼眸一轉,愛情要主動爭取,盼是盼不來的,她要把霍衍追到手,看她怎麽羨慕嫉妒!


    ……


    望晴湖別墅。


    隋玉將連舟脫下的西服外套掛在衣架上。


    她看了眼癱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我看你晚上都沒吃什麽東西,要不要讓惠紅給你做點吃的?”


    慧紅原是連舟請的鍾點工,隋玉住進來之後,連舟不想她辛苦,便把惠紅從家政公司挖過來轉做了住家保姆。


    她人勤快話不多,守秘密,隋玉也喜歡。


    連舟像個小孩子似的朝著她伸長了手臂,隋玉捏捏他的手指,他轉手握住她手,稍一用力,便把隋玉拽到了他身邊,順勢將她抱住。


    隋玉還不習慣他這樣的親近擁抱,稍稍掙了下,他的頭埋在她的肩膀,悶聲道:“惠紅睡下了,就不吵她了吧。”


    隋玉側頭看他,從他的舉止來看,他情緒不高。


    沉默了會兒,她還是開口道:“連舟,我有話想跟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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