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南暉苑的路上,王美儀對霍檸一頓數落。


    “……你就是沒腦子。霍衍說,誰反對他的婚事就去說,你還真去說了?你什麽時候見他做了決定的事情沒做成?”


    “為了那喜樂城,董事會上,他當著那麽多人的人麵把你四叔都罵了,你真是個拎不清的東西。”


    “再說了,他娶薑不渝,那是他們倆過一輩子,被人嘲笑的是他,以後頂多有她的地方,你離遠點兒就是了。麵和心不和,場麵上做做樣子,你不會啊?”


    王美儀叨叨叨叨,霍檸本就一肚子火,忍不住怒道:“媽,你煩不煩!”


    說完,她就拎著裙子跑了。


    王美儀被她吼得一陣愣,捂著胸口緩過勁兒,對著丈夫委屈:“你看看她,在蘇佩文麵前又乖又孝順,對我就大唿小叫的,到底誰是她親媽呀!”


    霍項南擰著眉,總覺得今晚的那頓晚飯吃得不上不下的。


    但他又說不出哪裏奇怪,細細迴想時,根本顧不上王美儀說了什麽,說了她一句“煩”之後,就也走了。隻留下王美儀瞪大了眼睛,兀自瞪著丈夫的背影噴氣。


    ……


    梧桐苑。


    女傭正在收拾餐桌,不時悄悄往客廳方向看一下。


    隋玉剝開一粒葡萄,往嘴裏放的時候,被霍衍拿了去。他臉不紅氣不喘的把葡萄吃了。


    隋玉瞧了眼正在喝茶的蘇佩文,想這貨怎麽能當著他母親的麵這麽不穩重,連小孩子的葡萄都搶。


    最關鍵的是,蘇佩文還未表態,他便先秀起恩愛,不怕惹她發火?


    二房一家一走,尤其少了會活絡氣氛的王美儀,就安靜了。


    太安靜,使得隋玉不得不做點什麽來打發這種尷尬。


    她隻能又剝一粒葡萄,這迴,她沒往嘴裏塞,剝幹淨了,就放到小碟子裏,隨便霍衍什麽時候吃。


    她發誓,她絕不是在做什麽賢妻的樣子。


    “哢噠”一聲輕輕合蓋子的聲音響起。蘇佩文開口道:“好了,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


    霍衍看了眼隋玉,對她道:“你手髒了,迴去洗手。”


    隋玉:“……”


    手髒了,洗手就是,這邊哪個地方不能洗,要她迴小院去,還不是想把她打發了,跟蘇佩文說悄悄話?


    但她是個識時務的,衝著蘇佩文微微點頭示意,便起身離開了。


    霍衍撿起碟子裏的葡萄放入口中,咀嚼了兩下,咽下,道:“母親,現在您知道,薑不渝是個什麽樣的人了吧?”


    蘇佩文凝眸,瞧著那晶瑩剔透的綠葡萄,淡淡道:“想不到,那孩子有這樣的胸襟。這點,確實很多名門千金都比不上她。”


    豪門之中,為了那掌權人的位置,大多爭得你死我活。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利益,拚盡全力打壓對方,兄弟姐妹之間,父子之間,夫妻之間……各人各心思。


    像是薑不渝這樣顧全大局的,倒是少見。


    她眼眸微動,問:“也許,她就是做做樣子,博取你的好感?”


    霍衍扯了下唇角,道:“母親若這麽認為,也可。”


    他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指,剩下的那小半碟子葡萄沒再碰。


    男人疊起了長腿,身子閑適的斜靠在沙發扶手上,道:“薑不渝就算是做樣子,也是做給別人看。她已用她的方式做到了霍太太該有的樣子。”


    “母親,在這件事中,如果是你,你也會選擇忍耐的吧?”


    霍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父親亡故,所有人都覺得大房就此衰落。二房、四房的人背地裏沒少打壓她。可母親從來都是端著笑,不在老爺子那裏訴苦求主持公道。


    後來,他被老爺子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大房又有了曙光,二房、四房忌憚了起來,怕遭報複,但母親從來沒對他們做什麽說什麽,還是一樣和氣。


    他的這位母親,也就背地裏對著他這兒子發脾氣。


    說白了,這就是對自家人,與對外人的態度。


    薑不渝不也是如此嗎?


    在她眼裏,自己人,她就怒,對著可親可不親的人,她太能裝了。


    蘇佩文嘟囔:“我又不是小門小戶的,怎麽會有那種親戚。”


    霍衍笑了笑,他道:“我知道,母親在意她沒有背景,將來不能幫到我。這點,我也曾想過。但母親,有件事,現在我可與你說一說了。”


    他頓了頓,把薑不渝與老爺子的一年賭約說了出來。


    蘇佩文怔住:“你們……還有這事兒?”


    霍衍點點頭:“起初,我也以為薑不渝做不到,我也等著一年之後就能擺脫這樁婚事。可薑不渝證明了她自己,她有能力坐穩這位置。”


    “我後來發現,薑不渝她本人,就是她自己的大靠山,她哪裏需要靠什麽別人。”


    有的人,靠身後一支強隊伍,薑不渝她自己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


    雖說,薑不渝總打他的旗號,但那旗號,多半是嚇唬老宅的傭人,讓那些人對她放尊重點。但她在旭塘鎮上做的事,是完全靠著她自己。


    還有她與秦盛文的交情。他當初隻是引薦了一下,就差點被那老頭挖了牆角。


    說到連舟,霍衍又把事情澄清了一下。“薑不渝與‘浦隋玉’有交情,霍檸針對薑不渝,在您麵前顛倒是非,母親……”


    他想說不要隻聽一人之言,蘇佩文打斷了他。


    她道:“霍衍,不管霍檸是不是顛倒是非,有句話,她說對了。有些人,他們是會利用時機的。今天的事,如果真被別人拍到,流言就起來了。”


    “沒有人在意,他們是不是清白,他們的目的是抹黑你,根本不需要真相。”


    “薑不渝她不懂得避嫌,就會為你惹禍。”


    霍衍的唿吸微沉,沒再說什麽。


    蘇佩文看了他一眼,道:“霍衍,我做母親的,希望的是你開心,能夠有人為你分擔,陪著你過這一輩子。我知道你的脾氣,你這個人,跟你父親一樣,責任心重。娶了這個人,一輩子都不變。”


    “所以,我才希望你對待婚姻務必慎重。我可以不在意薑不渝的家世背景,但有些事情,我是介意的。我不能讓你受委屈,即使你是個男人。”


    做母親的,永遠是兒子麵前的盾牌,是要守住他的。


    流言蜚語是利劍,她不允許那種可能發生。


    “薑不渝若及早意識到這點,與連舟保持距離,哪怕他們是商討‘浦隋玉’的病情,在場多一個醫生,或是別的什麽第三人,都不會惹什麽閑話。”


    霍衍表情凝重,他道:“薑不渝這次,是為了引出霍檸,與我打的配合。”


    要說他怎麽覺得薑不渝與他越來越默契,不需要多說什麽,他們便能各自行動,一個當餌,一個收網。


    霍檸無所遁形,他也為她討了公道。


    “薑不渝是個聰明人,經此之後,她不會再被人抓到把柄了。”


    霍衍走時,帶走了那半碟子葡萄。


    蘇佩文瞧著那塊空了的地方,再瞧了眼另一個放果皮的小盆子,無語的揉了揉額頭。


    ……


    霍衍的小院,有一處露天陽台,往日裏他想透氣的時候,就上來抽根煙。


    此時隋玉站在護欄前,瞧著遠處愣愣出神。


    十二月的夜極冷,唿出的每一口氣都成白霧。隋玉透過那忽濃忽薄的白霧,看遠處有冷光反照。定睛一瞧,原來是靠著主樓的那方池塘。


    因著這邊樓台地勢高,才能將那池塘看得清楚。


    隋玉想,這處設計,大概是讓人欣賞夏天荷塘的。冬月裏,荷花荷葉全都枯萎,那水麵也凍住,成了一麵鏡子。


    她忽然想到了南城霍家老宅前的那條河道,不知道有沒有結薄冰了。


    她在南城待了那麽長時間,在河岸邊徜徉了許多次,竟然沒有弄條船,在河道裏走上一圈,有點可惜了……


    “哎……”


    她輕輕歎氣,又唿出一大團白霧。


    身後有人抱住她:“這麽冷,跑上來幹嘛?”


    霍衍迴到小院時,沒看到隋玉,問了傭人,說她在露台,他便上來了。


    她衣服穿了很多,裹得臃腫,倒也不擔心她受凍,他便靜靜瞧她在幹什麽,或者聽聽她背地裏說了他什麽壞話。


    可看了她半天,隻聽她歎了一聲氣。


    霍衍穿過她臃腫的羽絨服腋下,摸了摸她的手。她手裏揣了個小手爐,掌心熱烘烘的。


    他又低頭,貼了貼她麵頰,冷冰冰的,被風吹得一點熱氣都沒了。


    他貼著她的臉捂著她,問:“歎什麽氣?”


    隋玉微偏頭,瞅著近在咫尺的俊臉,道:“後天就是大雪,你不覺得,還差了點什麽嗎?”


    霍衍瞧她那委屈的小眼神,微微一怔,抬頭看了看天上懸掛的月亮。


    他們就要領證結婚,反對他們的人也都協調了矛盾,婚嫁要準備的東西都正在籌備,很快就能好。


    還差什麽?


    隋玉瞧著他百想不出,找月亮問答案的模樣,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


    霍衍低頭,看到那白白淨淨的小嫩手,聽著女孩無奈的道:“我是個女孩子,都不值得聽一聲求婚嗎?”


    隋玉心道:大直男,別的都好,就是不怎麽浪漫。


    霍衍“唔”了一聲,居然應和了她一聲,煞有介事點頭的道:“確實應該。”


    他鬆開抱著她腰的手,與她那手十指交纏了起來。


    “薑不渝,我們結婚吧。”


    他不說“嫁給我好麽”,也不說“請你嫁給我”,就這麽一句以句號結尾的,語氣篤定的“我們結婚吧”。


    就像她早前與他商量說,等喜樂城項目確立就結婚時一樣。


    他們已經彼此認定,一句結婚吧,就是未來生活開啟的宣言。


    隋玉倚在他的肩膀,抬眼望著天上的月,心事隻有月亮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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