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娶寶兒的,大有人在。


    趙姨娘有些小得瑟,又道:“可這轉念一想,即有互利互惠,隻要他對寶兒真心真意,也便沒什麽舍不得。”


    隻要裴兮寶這輩子過的榮華富貴、自由自在,他們這些“老人家”又有什麽遺憾。


    畢竟,不是誰都嬌養得起南郡小珍珠。


    裴老太太“喀”的蓋上了茶盞。


    這段日子豫南王一家的示好她看在眼裏、明在心頭。


    “寶兒還小。”思來想去卻單單脫口這麽一句,想到裴兮寶很快也會及笄嫁人,裴老太太舍不得。


    方大夫人懂她,誰不是看著這嬌蠻丫頭長大,一點點變得寬容一點點變的懂事。


    “過了夏,以大昭婚誌,小丫頭就可許親了,您老呀,也要有個心裏準備。”大夫人輕輕拍拍老太婆的手。


    屆時提親者趨之若鶩,總不能都拒之門外,整個南郡,不,即便放眼天下,裴兮寶也終有一天要離她們而去的。


    裴老太太忍不住唉聲歎氣。


    那廂裴兮寶帶著月嬋迴了拙藤院,她倒是不嫌髒的提裙查看小馬駒傷口。


    腿腳處血肉模糊。


    不免有些心疼,她翻出藥罐子,蹲下身小心翼翼沾著食指給它塗抹。


    月嬋看的稀奇:“您怎麽還收著這藥膏呢。”


    她看出來了,不就是燕岐以前給裴兮寶上過藥的罐子,小姐還這麽妥妥帖帖的收著,與其說仿佛知道自個兒總是闖禍受傷以備不時之需,倒不如說,像是藏著心儀之人的小物件。


    裴兮寶沒聽出月嬋話裏的打趣,還認認真真迴道:“這東西可正專治馬駒跛足。”


    燕岐當時說的一本正經。


    月嬋哼哼著聲也跟著蹲下,托著小臉蛋戳戳翻羽的肚子:“奴婢聽豫南王府的丫鬟說,小郡王來時路上還幫過老者救過姑娘,奴婢覺得他心地良善、為人誠懇,可您總是冷冷淡淡的。”


    這是月嬋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沈澤身份非凡,將來豫南王一位都極可能傳襲給他,雖是朝廷的異姓王卻有封地能治下,分明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殊榮,怎麽自家小姐不屑一顧的。


    “收了什麽好處?”裴兮寶指尖一戳小丫鬟額頭,月嬋極少誇讚男人,“你若是個裴小姐,他也會對你這般好。”


    她抽著紗布將翻羽的小腿仔仔細細綁縛起來,沈澤風評不差,這些事她也曾經聽說。


    南下途中的姑娘因為家中欠債而被母親賣給高齡老頭兒做妾,哭哭啼啼尋死覓活恰撞到了豫南王的馬隊,這才有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月嬋扁扁嘴,小姐分明是在諷刺沈澤不過是相中她的身份地位罷了,就是不願正眼多看看小郡王。


    裴兮寶忙活完拍拍翻羽的脊背,小馬駒跟著赤色駿馬歡騰娶,她走過裴盛的房門時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


    房內無人卻依舊終日掛著那副地圖。


    “三老爺前兩天還唉聲歎氣的。”


    可不是,裴兮寶聽到裴盛與老太太的閑聊,燕岐帶著白耳營的人護糧會經過塗山道,環群巒傍函江,早年是些賊匪窩,如今三城受災不少流民加入了搶掠。


    老實說,護糧軍不怕劫財,就怕搶糧。


    朝廷明令送至駱榮城由知府大人安排分倉散糧,一旦路上遭遇流民劫掠,失了糧草,那是掉腦袋的事!


    裴兮寶當時躲在窗戶外,聽的是一愣一愣。


    而如今的函江塗山道,已下了七八天的瓢潑大雨。


    山路本就崎嶇,如今更是泥濘難行,寸步難走。


    大隊人馬駐紮安營在小坳口,北風淒雨被阻擋了大半,卻擋不住直逼麵門的冷徹。


    嚴牧忙著巡視營防,渾身上下都跟從水裏撈起來似的,人還沒踩進營,嘴先張開了。


    “眼見著就要過葷陽橋了,這大雨再耽擱行程可就不能按時到達駱榮,近來的流民多湧至浠水,一聽到朝廷送糧的大隊經過函江驛,我真是怕——”


    他沒說下去。


    怕他們群起哄搶,快要餓死的人可什麽也不畏懼,嚴牧每天都膽戰心驚的提防。


    營中人著玄色長衫扣著絞金盤絲帶,衣角露出鬆鶴的繡花,燕岐。


    他隻是站定在簾窗,伸手輕輕掀開一縷:“知會下去,五更天就啟程。”


    嚴牧一愣,冒雨趁夜前行不成?


    他有疑惑卻不敢耽擱,誰知這小雨在寅時初刻竟停了,眾軍拆營修整,人人手持火把如同一條照徹了漆黑天光的長龍,沿著函江畔整步而發。


    夜色寂寂,雨後更顯得寒徹陰冷,北風似是把江水的寒凜都刺進了兵卒們的血肉骨骼。


    瑟瑟發顫。


    突然軍隊後方的山林中響起一陣嘈雜哄鬧,“呯”,巨大的滾石轟然砸墜在尾部的護糧車隊。


    伸手不見五指下,人人駭然,火光所照處可見林間竄出幾十個黑影。


    衣衫襤褸,灰頭土臉。


    “流民搶糧!”嚴牧眼尖已察覺危機,他高聲唿喝頓草木皆兵,因為護糧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但凡送到駱榮的糧草少一分一厘,也是他們的罪。


    皇命,便是誓死保全。


    這從山下突襲馬車尾部的流民哄鬧著一下就衝散了列隊,兵卒們拔刀相向卻不敢也不忍動手,這些人可都是為了妻兒生死逼不得已的百姓!


    三城受災,他們已經走投無路,更何況若死傷在軍隊手上,京中的言官們也絕繞不的他們護糧隊。


    火光散落,馬匹受驚紛紛蹶蹄嘶鳴、橫衝直撞。


    轟隆一下。


    糧車被流民掀翻,有人已經趴在地上拚命將散落出來的糧秣小米往自己不整破爛的衣衫裏塞。


    嚴牧雙眼赤紅抽刀出鞘,大聲厲喝:“你們瘋了嗎!”


    “弟兄們,朝廷要餓死咱們!等了三個多月就等到這五十車!根本不夠分發,咱們、咱們不如自己搶!”


    烏煙瘴氣中也不知是誰爬上了糧車,踩踏在米糧上高升唿喝,圍搶之人更是兇劣的與兵卒們扭打成了一團。


    突地,血腥味彌漫在鼻息,所有人心神一怔,剛才還站在糧車上的領頭者已經身首分離。


    而燕岐手中的劍,還在淌血。


    高頭大馬上的青年沒有任何憐憫,目光無予屍體一寸的安慰,燕岐抓過身邊呆滯兵卒手中的護糧旗,狠狠紮進還泥濘的土中。


    冷看人頭咕嚕嚕地滾到了江邊。


    “劫糧逆命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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