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憧憧還未放亮,火把光暈恍惚,陰影籠在裴兮寶的半張俏臉,也能叫人覺出那骨子裏的慍怒和惱憤。


    她一點也不怕。


    興師問罪的角色顛了個倒。


    “月嬋已經書信南郡,若再耽擱數日,您猜我的父親會不會親自趕到蜀城來。”


    她一句話一個步子,珍珠繡花鞋勾曳著百菊金絲紋。


    “到時候驚動的,不是南郡,而是你蜀城的府衙,顧大人、潘大人,他們是聽您的,還是聽裴都尉和李太守的!”


    裴兮寶厲聲輕喝,就像是崩斷了眾人心頭最後一跟弦,利弊於此,一目了然。


    伶牙俐齒的小姑娘,讓人無法瞻前顧後。


    祁會首被堵得竟是半句話沒吭出來,臉色半紅半白,抖著手似不知如何處置,突得,老頭子側身,“啪”一耳光抽在身邊肥頭大耳的關大夫臉上。


    “好你個關仁山,祖師會的茶伺都是你備上的,竟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關仁山被莫名抽了一耳刮子倒在地上愣了半晌才緩過神:“會、會首,我我我這也是……”


    他除了順水推舟當個替罪羊別無他法。


    “住口!”祁會首滿臉通紅,“這就把你送官糾治,裴家老太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拿什麽償!”


    關大夫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懊悔不已。


    祁會首使個眼色,他心領神會的就要上去拽裴兮寶的裙角求饒,月嬋連忙將這混賬擋在跟前。


    假惺惺的東西,隻會汙了寶小姐的眼。


    裴兮寶沒有阻止,冷看著他們裝腔作勢。


    “裴小姐,這、這都是誤會,”祁會首賠一臉尷尬的笑,好言勸慰,“若不因為時間緊迫,咱們太過著急也不至步步緊逼。”


    “可不是,小姐您大人有大量。”


    裴兮寶昂首懶與他們爭辯:“祖母的病一日未好,便不會談這買賣,耽擱的時辰,是你們自個兒的。”


    強取豪奪,自作聰明。


    “是是是,”祁會首連連抹著額頭的汗,“咱們三皇祖師會有最好的大夫,一定讓老太太盡快康健平安。”


    裴雲頌看著這群人戰戰兢兢的模樣,從興師問罪到饞涎賠禮。


    大少爺渾身發燙,悄悄挨靠近裴兮寶:“兮寶……你、你還敢讓他們給祖母瞧病?”


    他都恨不得去外城請大夫。


    “敢,”裴兮寶定聲,“現在的他們,才會‘心甘情願’。”


    不得不心甘情願。


    滿院子的人哄哄鬧鬧散了,月嬋才發覺裴兮寶的手也在微微顫抖,方才她捏著火把的時候雙腿都有些發軟,也虧得小姐還能鎮定如斯。


    果不其然,這祁會首一出馬,當日發熱便退了,兩三天後,裴老太太就悠悠轉醒。


    裴兮寶就看著他們噓寒問暖的伺候,求爺爺告奶奶,才將那三箱結蛛草給買了下來。


    裴雲頌在迴南郡的路上,不遺餘力的誇讚兮寶——


    祖母,您是沒瞧見小姑娘的魄力,當真就把那兩箱草藥給燒了個精光。


    裴兮寶挑挑揀揀的將雲片糕塞了滿嘴,嘟囔:“祖母說了,在南郡,裴家是天,出了南郡,就頂著十三商行的臉麵,誰也別想欺了咱們!”


    她謹記在心,無畏玉石俱焚。


    裴老太太抱著自個兒孫女在懷,無比欣慰。


    裴雲頌歎道:“早知蜀城這般齷齪,當初還不如直向東南,開通海道。”雖然這次十三商行借機在蜀城有了一席之地,可過程令人唏噓,“那兩箱子,可惜了。”


    “大堂哥以為,我當真燒了結蛛草?”小姑娘眨著眼,“我是不在乎銀子,可在乎大伯父的辛勞。”


    那不過是一早就安排下的草箱,裴兮寶打定了主意要唬住三皇祖師會的人,幾乎沒給他們任何思慮和細辨的時間機會,點火就上。


    裴雲頌瞠目結舌。


    “剩下的那兩箱,咱們可以投石問路,視東南商機而定。”她早有打算。


    裴老太太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寶兒都學會扮豬吃老虎了還將事務打理的有條不紊,整個裴家,怕都小瞧了明珠。


    秋日帶了蕭瑟寒涼,南郡的菊花開的恰好。


    一番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錯覺。


    月嬋見裴兮寶偷偷撩著車簾子向外張望。


    “小姐,可要糖葫蘆?”她指著街邊的小販,那是裴兮寶最喜歡偷偷吃的小食。


    裴兮寶的欣喜綻在眉梢,轉瞬即逝。


    似乎,不是那少年親手奉上的糖葫蘆,也沒有記憶中那麽香甜。


    沒胃口。


    她搖搖頭放下轎簾。


    裴家熱熱鬧鬧的迎迴了馬隊,裴雲頌臉皮厚,繪聲繪色的把在蜀城發生的來龍去脈再現了一遍。


    來勢洶洶,千鈞一發。


    要不是裴兮寶當機立斷,他都不知道怎麽處理這檔子事。


    方大夫人恨鐵不成鋼的擰了他一把,當哥哥的,怎麽能總躲在妹妹的身後,不爭氣!


    可是,她越瞧越喜歡兮寶,小小姐豆蔻年華、風華正茂,有著不輸旁人的氣度風範。


    裴兮寶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


    月嬋在外頭悄悄朝她招手:“雲錦小姐來信了,秋然特地送來的。”


    裴兮寶樂的半天高,跑迴拙藤園就跳上床榻,翹著小腳丫子拆了個幹淨。


    紙頁似還留有裴雲錦的胭脂餘香,字跡娟秀,隻是邊角皺巴巴的。


    書道與夫君相敬如賓、鶼鰈情深,真是羨煞旁人。


    裴兮寶念著念著就紅了臉。


    月嬋在一旁偷笑:“小姐害什麽羞,遲早您也是要嫁人的?”


    裴兮寶在她額頭彈指。


    “老太太一定會千挑萬選,又有都尉大人撐著腰杆,必是人中龍鳳,萬裏挑一,”月嬋看著裴兮寶眼睫眨眨聽的認真,她俯身握住小姑娘的手,“他一定、一定要待小姐,如珠似寶。”


    這樣,月嬋才能放心將裴家的小珍珠交到那個男人的手上。


    小丫鬟說的情真意切。


    裴兮寶有些感動,她揪了揪月嬋的臉頰:“我看,該給你先找一門好親事。”


    “小姐又在打趣!”


    裴兮寶嘿嘿笑在床榻上打滾,月嬋已將近日府中新到的金罌端了上來。


    金罌色豔如火,皮薄粒滿,本不是大昭產物而是來自波斯,唯植於皇家園林,元光三年才有民間栽種,然珍品少之又少,獨富貴朱門才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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