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有車軲轆聲緩緩輾轉而來,胭脂水粉的香氣順著夜風落進鼻息。


    那是一輛花鶴紋金穗馬車,車中人,非富即貴。


    車邊隨侍的丫鬟正提著小花燈,瞧這些三大五粗的男人滿是鄙夷和嫌棄,她摸了摸衣袖掏出一個錢袋子,遠遠地擲來。


    為首的男人虎背熊腰一身藍布長袍滿臉的絡腮胡,衣角不修邊幅的掖著,接下銀子掂了掂,滿意的揣進懷中。


    裴兮寶沒有聽到他們之間的任何交談,隻曉得那車轅咯噔就要離去,她一咬牙攀上窗欄,鎖鏈刮擦皮開肉綻,小姑娘敞開嗓子眼叫道——


    “盛家主母!盛家主母!”


    聲音沙啞急切,她還嗅得出喬氏身上獨愛用的香粉。


    原本要離去的金穗馬車停了下來,顯然,車中人聽到了叫喚。


    “你這馬車裏是什麽人?”小丫鬟心領神會替主人發問。


    藍袍莽漢擋在了馬車前,冷笑道:“您的事辦好了,咱們的事也別多管。”


    金穗車簾微動,端莊溫柔的女人步下了馬車。


    正是盛家的夫人,喬氏。


    生來一副名門嫡秀嫻雅溫仁模樣,眼角眉梢都琢不出半寸險惡,她知道這些人非善男信女,都是替人消災的勾當。


    隻是,那黑漆漆馬車裏的聲音,有些熟耳。


    兩個大男人七手八腳正將馬車裏那驚慌失措的小姑娘給拖拽出來,硬生生險要把她的唿吸都掐斷了,老大爺們單手一提,跟提小雞沒有差,噗通,把人扔在泥地上。


    “娘的,單就這騾子醒的早!”他們罵罵咧咧,馬車裏一窩的姑娘都還在昏睡,偏她醒了。


    為首的藍衫人目光犀銳,將那被捂著嘴瑟縮嗚咽的姑娘打量二三,伸手把她腰間係著的那個八褶金角香囊扯下。


    香囊已經被撕開了一個小口子,斷斷續續的漏著食飼。


    “這食料裏添了癸曼草。”藍衫人輕嗅,癸曼草對馬兒致興,對人是醒腦,難怪,比別人醒來的早。


    他啐了口,將香囊擲地。


    喬氏瞧清楚了,不由背後起了白毛汗,是裴兮寶!


    小姑娘在男人的手微鬆時,惡狠狠踩了那莽漢的腳尖,她掙紮著叫嚷:“盛家夫人,他們、他們抓了幾個姑娘,唔……”


    她的嘴已經叫人捂上了,裴兮寶張口就咬,莽漢的手指幾乎被撕咬下一塊肉皮,他惱羞成怒,揮手“啪”地一記耳光,狠狠摔在裴兮寶臉上。


    小姑娘整個人都被打趴在了地上。


    喬氏倒抽口氣,顯然,這些兇神惡煞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麽。


    他們還以為,她和這一車的小騾子們都是同等的貨色。


    女人突然笑了,震驚之下,笑的格外訕弄。


    “想不到,你們還釣了一條大魚。”


    裴兮寶嘴角滲著血絲,驚覺女人在這瞬神態舉止的轉變,她被人從地上拖拽起來,就看到喬氏緩緩步上前來,一手扣住了她的下顎,將聲音壓得極低。


    “綰綰想必也在馬車裏,”喬氏何等聰明,一眼就瞧出了這些人的勾當,“我不沾髒事兒,”女人一揚手,事不關己己不操心,“本來隻想溫家撞個南牆吃個苦延過這桑植時間,桑苗出了狀況,小姐又失了蹤,明早起來也不知會亂成什麽樣子。”


    喬氏的喟歎裏帶著惋惜,十三商行的損失都該由裴家來承擔。


    她倒是想作壁上觀,煽風點火。


    裴兮寶顫著唇舌,卡在嗓子的字眼沒有落出,隻咳出了一口淤血,啐在地上。


    可喬氏已經從她的眼神裏看的一清二楚。


    “這批桑苗在送至蟒山露桐口時被熱水燙了根,溫家取了貨就要運送各城各縣,待桑農們收到時,你猜會怎麽著。”


    今年整個溫家的蠶桑都會遭受打擊。


    裴兮寶瞠目結舌:“你怎麽會知道桑苗駐在露桐口?”十三商行的錄貨渠道本不應為外人道,尤其這次贈與桑農的小苗是老祖宗親自吩咐的,她看到喬氏洋洋得意的模樣,恍然大悟,“是姑媽。”


    裴芷有資格得知裴家貨運的動向。


    “老太太寧可救溫家也不救自己女兒,天底下哪來這等道理。”喬氏好似在為裴芷抱不平而理直氣壯。


    “喬氏,祖母待你盛家不薄!”裴兮寶不敢置信。


    “不薄?”喬氏餘光一擰,兇狠顯露,她碎碎念著狠狠一腳踩住了裴兮寶脖下的鎖鏈,小姑娘頓被勒出血痕,佝僂著脊背幾乎跌在地上,“是不薄,當初三跪九叩的‘施舍’一輩子都會記在心上,我倒要瞧瞧,是老太婆的口氣硬,還是你這小姑娘的骨頭硬!”


    鎖鏈在裴兮寶的手腕腳踝磨出血痕,她絆著腳爬不起身的樣子,喬氏反覺有趣。


    盛氣淩人呢?


    裝腔作勢呢?


    到底,誰更像被拿捏販賣的,牲畜。


    小姑娘咬著牙不吭聲,眼底沉著月色落下的晦暗反叫女人心有餘悸,裴家這嬌滴滴的小珍珠可不似從前那般魯莽傻愣。


    喬氏退開了手腳,她鬆了口氣撫正雲髻的發釵,迴到了那副端莊嫻雅的模樣,馬車簾子半掀,她俏生生道。


    “奉勸一句,在南郡做下的勾當,李太守早有察覺,”話當然是對那群兇神惡煞說的,女人意有所指的昂首,“你們麵前,就是都尉大人的掌上明珠,想活命,最好讓她,開不了口。”


    裴兮寶倒抽口氣,喬氏是不想留她活口了!


    自打燕岐三言兩語道出她的身份在外人前舉足輕重暗藏殺機,裴兮寶是頭一迴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竟是這般讓賊人們咬牙切齒。


    “臭婆娘!”那魁梧的藍衫人見喬氏的馬車遠去咒罵著,那女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南郡都尉這四個字,的確令人聞風喪膽,裴盛看起來書生意氣,可自打掌事南郡兵權與李崇孝珠聯璧合,南郡地界,本是誰都不願意招惹的。


    白耳營的動靜,不知是否因這裴兮寶的失蹤,但燙手山芋,就在眼前。


    絡腮胡子的男人不假思索抽出了腰身大刀,寒光一閃晃花了裴兮寶的眼。


    喬氏說的沒錯,不如,殺人埋骨。


    神不知鬼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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